葱儿木木地听着,并没有流泪,心里不知什么感觉,只有一个声音在绝望地喊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是天意,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误会也罢,无情无义也罢,她都无所谓了。她的心彻底地死了,她麻木了。
感到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头被仰了起来。满冠玉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婉转温柔。她偏过头,想躲开他的吻,却激起了他更大的热情,喘着粗气说:“让我吻吻好么?我知道你大病刚醒,身体虚弱,可是……我太想你了。”他忘情地吻着她的脸颊。
葱儿闭起眼睛,无动于衷。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满冠玉连忙坐起来,擦擦眼睛,整理了一下表情,说道:“请进。”
门开了,似乎进来好多人。葱儿听见一人操着生硬的明昌国话问道:“满司令,您的怎么又来了?病人的不能多打扰,情绪激动的手术就难进行了。”
“对不起。”满冠玉低声说。
又听见另一个人用生硬的明昌国话说:“春草医生说得对。司令先生,我们目前只有先让病人的身体恢复起来,有了健康良好的体力,才能保证手术的成功。”
“好的,我会努力的,史密斯先生,她已经完全清醒了。我很高兴你们几位专家都到齐了,就请你们再仔细会诊一下,看看我们下一步具体该怎么做。你们商量个意见,我们做亲属的也知道怎么配合治疗。”满冠玉温和地说。
林葱儿脸红了。她本来听到第一个开口的是个日本人,强忍住尖叫,后来听说不过是个医生,似乎不是坏人,就忍下了一口气。又听到另一个外国人的口音,才知道来了一群“专家”来看她的病,她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最后又听见满冠玉称她为“亲属”,心里别扭:这个混蛋,胡乱称呼什么?谁是他的“亲属”?
心里思忖着时,就听见一阵衣服的悉索声,有人走近了床边,伸手把她右臂上的袖子拉上去,又来解她胸前的衣服扣子。葱儿心里羞恼,伸手打了那人一下,听见地下想起一阵轻轻的笑声。
一个男声操着流利的明昌国语言笑道:“王小姐,稍安勿躁。我们都是医生,来给你治病的。我姓拓,叫拓平阳。另外几位都是满司令从各个大医院请来的专家,我们会尽力治好你的眼睛的。只是在进一步确定治疗方案以前,要先检查下你的身体。前几天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们也检查过,也没见你反抗。”
大家又笑起来,听声音很善意。
葱儿不动,就听满冠玉开口了,温和地说:“若梅,别闹。我在这里,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听话啊。”他似乎向那些医生笑了一下,低声说:“脾气像孩子一样执拗。”又继续吩咐:“护士小姐,你可以继续了。”
葱儿的脸红了,没再动,任他们在她的胳膊上缠着什么,想是测血压吧。又感到冰一样冷的一块物件被一只大手塞到了她的衣服里,贴到了胸口上。她想是听诊器吧。好久,好像换了几个人都听了,就又听到衣服悉索的声音,她的衣袖和胸口的衣服都被放下来了,扣子也被扣上了。
“体温怎样?”一个男声问。
“37度。”一个女声回答道。接着就是一阵金属器具放置的声音,又是那个拓大夫的声音:“满司令,我们到医生办公室会谈,您请。”
“你们请。”大家互相客气着,都出去了。
葱儿暗暗松了一口气,感到非常累。却听见一个女声说:“王小姐,你真幸福。满司令那么关心你,请了那么多的专家为你治病。这十来天他一直来亲自来看望你,医生让他休息他也不肯。”
葱儿听着那女子的话,没有吭声,心里想:笑话,我这叫幸福?如果把人活成这样也算幸福,那我宁愿全天下的人都来过过这种“幸福生活”,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和他们交换。
她估计说话的女子一定是个小护士,想着她的话,心里却也吃惊:这么说,我在满冠玉这里已经呆了十来天了?那么在云副官那里呢?她昏昏醒醒地好像和云副官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是几天呢?她是怎么来这里的呢?云副官到哪里去了?
她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云副官虽然救了她,但是满冠玉在把她接到自己的身旁后,就不可能让别的男人包括云副官陪侍她了——这就是男人的本性!
林子京部队的军医院里。
林子京军装外面罩着白大褂,站在一间单人病房里,冷冷地看着床上的病人。
病人已经患了十来天的伤寒,虽然活过来了,脑子却好像不正常了,连人也不认识了,只是反复说着:“她那么美丽,眼睛就这么瞎了……”或者是:“她那么善良,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死得这么惨……”
林子京心里焦躁,在云副官病着的时候就要用刑,医务人员说那样病人马上就死了,他只好忍着。现在看病人醒了,他冷冷地问:“云霄,你别给我装模作样。你老实说,葱夫人哪里去了?我让你亲自去接她的,你却四天没有见人影。说,你是不是窝藏了她?我知道你爱她。我早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只是等着——”
他眼睛里露出魔鬼般的笑容:“想看看我的忠心耿耿的云副官到底打算怎样勾引葱夫人?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他的头猛地伏向他:“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应该很潇洒很幸福才是,怎么会这个模样?跟你去的人说大火起时,你冲进火里抱着葱夫人冲出来就开着车跑了,拦也拦不住。我好奇,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她死了。”云副官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喃喃地说:“她一直发烧、咳嗽,眼睛被烧瞎了,脸也被烧坏了,她不是过去的葱夫人了……”他哭起来:“我不敢把她送到你跟前,怕你嫌弃她,会杀了她。四天后,她烧退了,可是很难看。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乱爬……”
林子京听着,半信半疑,眼中露出惊疑悲痛的目光。半晌,他突然抓起云副官的衣领,低声喝问:“你前几天装疯,一点儿也不认得我,怎么现在就认得我了?可见你在撒谎,她一定好好的……还是那么……美丽……”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一松手,把云副官狠狠地掷在床上。
云副官却“嘿嘿”笑着,嘴角露出一串粘稠的口水,看起来让人恶心,哪里还有平时那个英俊强干的样子?只听他笑着说:“我怎么能不认识你?你是林军长……我一直记着你,还替你把葱夫人……送到别个男人怀中……”他喃喃着,声音低下去。
林子京的脸抽搐着,狠狠地瞪着云副官。云副官却毫不知觉,哭着说道:“我感到亏心,我一辈子从来没有干过这么亏心的事情。每次帮着你害葱夫人一次,我就告诫自己: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不会有下一次了。可是接到你的命令……我又害她了。”
他朝自己的嘴上打了两巴掌,哭着说:“说真的,我这次看她变成这样,我就想,我在她的头上造了孽,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待她。等她醒来,我就陪着她过一辈子,连我自己的家也不要了。我把她藏在一个树林的小木屋里,害怕她的相貌……吓着别人。在她睡着时,我就偷偷地出去买食物,想喂养她,让她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她不听话,一直乱爬……爬啊爬……”他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
林子京也泪流满面,背过头不看他,闭上眼睛。
云副官继续说:“在她得病第四天的时候,我又出去买食物。看她睡得好好的,我就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地上有一个用鲜血写的大而歪扭的‘谢’字。我找不见她,追出去,就见四周只有山风、悬崖,再什么也没有了。她什么也看不见,能到哪里去呢?……悬崖下黑漆漆的一片,我抛下几块大石头,好久都听不见声音。”他不说了,低声哭泣着。
“悬崖在哪里?”林子京转过身问。
“我不知道。那天我只是开着车狂奔,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我当时只想着躲开你,不要让你看见她最后……不美外表。我要你永远记住……她光辉灿烂的模样。”
“你个混蛋\畜生。”林子京一拳打翻他,狂吼道:“你懂什么?在我的心目中,她永远是美丽的,哪怕她的脸被烧毁,她全身被烧糊,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爱她!”他又一拳打得云副官鼻口流血,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