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宝强收敛了许多,但孩子性大发,报复似的,每天骑着马带着雪纯到野外无人处练唱时,对她的嗓音鸡蛋里挑骨头,让她练了一遍又一遍。说是“从严要求”,不许她将来“丢他的人”。
有时雪纯气得哭鼻子,说不唱歌了,他就学着雪纯训他的声调冷冷地嘲讽说:“真是小心眼。你的雄才大略到哪里去了?你不是经常说要提前做好知识储备,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场了。现在什么意思?你的理想抱负哪去了?过去的你是多么聪慧,怎么学起歌来就懒惰逃避?你想学刘禅乐不思蜀吗?如此怎么配做我的妻子?我不喜欢你这样不求上进的女人,就像车金钗一样。”
雪纯本来被他气得哭泣着,现在听他这么说又破涕为笑,狠狠地瞪着他,恨他小孩子气,小肚鸡肠,心里却也为车金钗惋惜。车金钗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学习,也看不起。她以自己的针线做饭为自傲,对学知识不感兴趣,觉得那不是一个“屋里人”所为,违背了古训“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的哥哥车贤对她好说歹说,逼着她学习,她就是记不住,让人疑惑。她脾气厉害,人又高傲,除了她哥哥没人敢说她的。
她嫂嫂纳罕,有一次对车金钗说:“姑娘,我这个大嗓门都读书识字了,你咋不开窍呢?”
“学这个有什么用?怎么着也是个土匪婆。”车金钗冷冷地说。
她嫂嫂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朝门外看着——她的话让她哥哥听见了,不扇她两个耳光才怪呢。
总之,宝强和雪纯的生活在甜蜜和奋进中发展着,两人都感到这种生活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美好体验。
这天早饭后,祈福虎记挂着县上丁家“立志树碑”的事情,说他们消息闭塞,得常常上县城打探着才对,不然对丁家父子的动静毫无所知,怎么确定行动方针?他建议宝强给县上安几个暗线,有什么也好联络。
宝强听着点点头,让他去安排。
就在大家要出发时,车金钗走近祈福虎悄悄地说:“福虎哥,能不能把我带上?让我也到县上见见世面?夫人草妹她们都去过了,就我没有去过。我装扮成男人,不给你们惹麻烦,行吗?”
祈福虎听她说得迫切,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心“咚咚”跳着,脸红起来。自从和朱冒打架后,他一直有意识地躲着车金钗,两人很少说话。现在看她主动搭话,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真的好想……
想了想,他真诚地说:“你等等,我向宝强说一声,毕竟不是件小事,让他知道好一些。”看车金钗蓦地沉下脸,他连忙解释,还开了个玩笑:“我向老大汇报,是怕把你丢了,谁让我们的钗妹子这么漂亮惹眼呢。”
车金钗听他这样说,才欢喜了一些,红着脸说:“他答应我也去,不答应我也去,凭什么把我耗在寨子里?他们骑马打枪,还出去乱逛。我呢?哼,我换衣服去了。”
祈福虎听着她似怒还嗔的怨言,看着她美丽的姿态,早痴痴的了。看车金钗走远了,他连忙收回眼光,向宝强和车贤议事的屋子走去。
宝强和车贤听了他的汇报,都笑了。车贤说:“我这个妹子脾气大,都是我爹娘惯坏了,和我两个性子的。让她去好了,路上不要给她好颜色看。”
“怎么会?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胡乱生事的。”祈福虎憨厚地笑道。
宝强也意味深长地微笑建议:“你忙手头的事情时,最好让她跟着点。女娃儿第一次出远门,不要丢了。她很惹眼的,丢了看你臊得怎么见车贤?为了让她心里舒畅,你最好请她吃一顿羊肉泡馍。饭后陪她逛逛街道,看她需要什么东西,买着些。女娃儿么,都爱美,况且第一次逛县城,要买的东西肯定不少。”
几个人都笑起来。祈福虎搔着后脑勺,红着脸憨厚地笑着,心里感动:宝强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今天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可见是关心我的……婚事了,还是他了解我。这样想着,脸越红了。
车贤是水晶一样的人,看两人打哑谜,思着想着就明白了,也高兴地笑了:“是这样的,女娃儿就要哄着的好。我那个悍妇我现在就哄得她开开心心的,现在好驾驭多了。”
三人又笑起来。祈福虎满怀幸福地去叫车金钗,宝强和车贤交换了下眼色,意味深长地笑了。
到县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正午了。祈福虎记着宝强的话,连忙请大伙儿到羊肉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车金钗吃得高兴万分,眼睛发亮,滴溜溜地四周乱瞅着。
祈福虎高兴,正要低声对车金钗说什么,就听手下人低声说:“福虎哥,看对面。”他连忙朝街道对面看去,只见一身军装、英俊万分的丁湛正和几个手下笑着走过街道,似乎还说着什么。
祈福虎连忙低声吩咐:“你们后面到张家铁匠铺找我,我去去就来。”
大家点点头,继续喝羊汤,没有注意到车金钗看着丁湛和祈福虎的背影,久久没有转眼睛。
祈福虎走了,大家就散漫起来,在街道上无目的地闲逛着。开初还有人招呼车金钗跟上,后来就渐渐地走散了。
车金钗好奇地左看右看,找不见福虎他们,她并不着急,依旧慢慢地走着,心想作为“土匪”的祈福虎他们,警觉性高着呢,肯定会很快找到她的,不然还配做土匪么?
走到一家布料铺门口,她痴痴地站住了,看见里面一卷一卷雪白的布料,她不知不觉地走进去,用手轻轻地摸着,心里羡慕:多好的白布,在上面绣些花肯定很漂亮。可是她没有钱,身上只带着几块铜板。她试探着问:“请问老板,我两个铜板能扯几尺布?”
“二寸。”伙计冷冷地说。铺子里站着许多顾客,大家都笑起来。
车金钗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还听见有人轻轻嘲笑:“一个小叫化还知道买布,也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她羞红了脸,低头向门外走去。
刚一转身,却碰在一个人的身上,只听那人低声斥道:“小伙子瞅路。”她抬头一看,才认出是刚才走在那丁湛旁边的一个人。他正皱眉瞪着她,眼神很不耐烦。
后面跟着的面目英俊的丁湛,倒没有发脾气,平静地扫了车金钗一眼,对那人说:“老李,快要货,我们要快点回去,爹等着呢。”
那人连忙抬头对掌柜的说:“老板,我要白布,你们这里所有的货我全部带走,多少钱?”
车金钗吃惊:他们都带走,那得多少钱?她转头看见那人掏出几块大洋递过去,只好眼睛羡慕地盯着那成卷的白布,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心里想:如果我有那么几尺白布,在上面绣些花儿,漂亮得肯定谁也比不上,如果做鞋垫子更漂亮了。
她出神地想着,就听那丁湛声音清亮地说:“掌柜的,把这白布给我裁出一丈,我有用。”
伙计连忙殷勤地裁出一丈白布叠好,递给丁湛。丁湛接过白布,轻轻递到车金钗手里,友好地说:“拿着这些白布,如果你的姐妹嫂嫂什么的会做鞋垫子,请给我做一双,权当是对我送你家一丈白布的谢意吧。”他开了个玩笑,戏谑的口气让铺子内外的人都笑起来。
看着车金钗,丁湛又笑着说:“我是开玩笑的。宝剑送英雄,红粉赠佳人。你那么喜欢白布,你的姐妹嫂嫂肯定非常会做绣活。你把这拿回去,也算是我这个旅外军人对家乡姐妹的一点心意。”他说着,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车金钗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和袖口露出的雪白的皓腕。
车金钗羞得满脸通红,迟疑着不知道该接受的好还是不接受的好。
丁湛微微一笑,把白布塞到她的手里,轻轻对旁边的人说:“老李,我们回去吧,爹爹还等着这些白布呢。”说着就要起步。
那老李却不走,笑着对车金钗说:“傻小子,呆站着干什么?快把白布拿回去吧。我们丁家是大户,这方圆几百里没有比得上的。你什么也不用说,记着我家少爷的情就行。”说着和丁湛含笑离去。
车金钗拿着白布,痴呆呆地走出布料铺,在县城的街道上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老闪现着丁湛那英俊的笑脸和和蔼幽默的语气。她的心沉沦了,乱糟糟地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最后索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起呆来,直到祈福虎他们着急地找到她。
看到她平安无事,大家都很高兴。又看见她拿着那么多的白布,福虎紧张地问:“钗妹子,你哪来的那么多的白布,该不会……”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