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就见秀秀和司机小张也坐车玩回来了。见到石桃子，她高兴地大叫一声，跳下车和石桃子手拉手，一起忙前忙后地收拾起房间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她俩的笑闹声，把人能吵死，不过给这个过分静寂的家里平添了一份活气。
满冠玉斜躺在床上，看着两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微微笑着，不说一句话，陷入沉思。他半躺的模样可能触动了石桃子的某一根神经，她在过来拉平床单时有意无意地碰了满冠玉的手肘一眼。
满冠玉被石桃子的动作惊醒过来，抬头看看她。只见石桃子红飞两颊，满面含羞，慌慌张张地擦抹着床头柜，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满冠玉看了石桃子片刻，趁秀秀不注意，温柔地轻声说：“天不早了，哄秀秀睡觉吧，她睡着后我想和你谈谈。”
“嗯。”石桃子轻轻答应一声，声音小到满冠玉几乎听不见，就见她若无其事地高声喊道：“秀秀，来，小姨给你洗脸洗脚。我们的秀秀在外面野了一天，该睡觉了，天已经黑了。”
“我不睡，天还早，我要和你玩。”外面传来秀秀的撒娇声。
石桃子声音高起来，语气里含着“威胁”：“好啊，有些人不想睡觉，不想睡就算了，明天不要想着跟我到剧团去练跳舞。”
“好好，我睡觉还不成吗？”秀秀连忙跑进来央求，语气里又是撒娇又是担忧。
“乖，这才是好孩子，小姨喜欢。”石桃子笑着，拉着秀秀的手出去安顿她睡觉了。
满冠玉听着两人在秀秀房间里的笑闹声，心里欣慰，又陷入沉思，思绪也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
好久，石桃子从秀秀那里来到满冠玉的房间，擦抹着双手，又拢了拢额前的乱发，轻轻地合上门，坐在桌前不眨眼地看着满冠玉。
满冠玉坐起身，看着她轻轻笑道：“石桃，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我们认识一个月了，你到底怎样想的？是想给秀秀当什么呢？是小姨还是……”他笑了，不说话了。
石桃脸红了，看满冠玉笑得亲切，也开了个玩笑，低声说：“除了小姨还能当什么啊？就算那样了，她也不一定愿意叫我什么的。她那么倔强。”
满冠玉觉得有趣，笑着逗她：“你说还能当什么呢？那个‘那样’是什么意思？”
“你呀……装糊涂。”石桃脸越红了，笑着嗔怪，低下头去。
满冠玉笑着说：“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对你来说，可能还存在着浪漫的幻想，想让自己的爱情婚姻像梦中所想的那样有趣快乐。可是我已经四十岁了，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对什么事情没有过高的奢望了。所以你要考虑好，你才二十岁，路还长着呢，经常向这里跑，人家会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我愿意的。你……”石桃子半赌气地说，脸越红了，勇敢地看着他。
满冠玉不笑了，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刚才话的意思，我能不能理解为愿意和我结婚过日子，共同抚养秀秀？”
“是这样的。”石桃子肯定地说。
“说说原因，要真话。”满冠玉看着她，继续认真地说。
石桃子迟疑了一下，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英俊的容颜，那里面透露出一种成熟美。
她真诚地说：“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现在能当这么大的官，什么也瞒不过你的，虚伪话是白说，所以我就说实话。我无依无靠，大字不识一个，就知道唱戏。虽然现在有了个工作，可是在我们这个戏行，没有知名度是不行的。所以我想除了我的努力外，也希望我未来的丈夫能扶我一把。”
满冠玉笑了一下，没做声。石桃子脸红了，低下头，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可能看不起我，觉得我自私。其实你也可以想想，我会对得起你的，绝不给你丢脸。我会好好练功唱戏，一定要在全市乃至全国打响成名。”
“干嘛要那么争强好胜？一个女孩子，安安稳稳的……”满冠玉插了一句，口气有些不以为然。
石桃子不同意，固执地摇摇头，坚决地说：
“我就是要争气，让大家都知道我石桃不是无能之辈。我将来一定要读书识字，比别人都学得多。本来过去我的戏也唱得不错的，可是因为我年龄小，上面有着许多师姐师兄压在头上，怎么也出不了头。尤其……你知道的，大师姐小红乔和师兄小红娇，他们唱得太好了，能有我的位置？”
满冠玉听着，没有吭声，站起来在地上默默地踱了一会儿，双手抱肘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石桃子继续说：“后来红娇师兄来戏班报仇，我们戏班就解散了。以后……听说红乔师姐得病死了，我就一直想争口气赶上她。可是……一直东跑西颠的，没有遇到像样的戏班子，加上战争不停，人们哪来的心思听戏？而且我……”她声音低下去，痛苦地说：“我流浪后，许多大官有钱人要捧红我，可是我不许……他们碰我的，就……唉。”她不说话了，泪流满面。
满冠玉转过身看着她，真诚地说：“石桃，现在社会这么好，你尽可以发挥你的潜力唱戏。观众都是老百姓，他们不会向你伸出黑手，所以你一定会走红的，完全不必嫁给我。你知道，我们年龄相差那么多，性格什么的都不太了解，兴趣爱好也不同，婚后我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闹得你伤心，我也难过，还怎么过日子？所以，依我说，我们不妨做朋友，你……”
“我就是要嫁给你。”石桃打断他，坚决地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会后悔的。”
“你不后悔我为难呀。”满冠玉笑了，有些无奈：“你那么好胜，又年轻，冲劲那么大。我的脾气是温吞吞的，你的激进惹得我不高兴了，我可要干涉你的。你可有思想准备？”
他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石桃，心里想：这是关键的一步，我一定要交代清楚。他满冠玉绝不允许一个女人骑到他的头上，更不许在这纪律严整的新社会，一个年轻的老婆借着他的权势出去胡作非为，闹得他很难做人。过去他心爱的女人都没有左右了他，别的女人想也别想。所以他现在必须把这些讲清楚，不要到后来留下许多后遗症。当然，这并不影响他表达方式的温和。
果然，石桃立马聪明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坚决地保证说：“我虽然很上进，但是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你随时监督着我就是。”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闹得厉害，我可要和你离婚的。”满冠玉笑了，半真半假地说：“一个妻子的事业心强是件好事，不过也不能忘了本分——生儿育女，照顾家庭。如果连这个基本点都保证不了，我宁可不娶这么个女强人，找一个安分的美人留在家里照顾我和秀秀。你也知道，这不难做到。”他又笑了，依旧半真半假地说。
“我会做到的。”石桃低声说，脸红了。她毕竟是个没有结过婚的黄花闺女，虽然性格刚强，但是谈到“生儿育女”这些问题，还是羞得面红心跳，尴尬不堪。
满冠玉被她美丽的娇羞样弄得呼吸窒住，但是他默默地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他明白眼前的石桃确实不是盏省油的灯，把这个像聂寻真一样野的小马驹不提前套上笼头，将来的日子碟碗上天，不要想求得安稳。想起柔情如水的林葱儿，他们过去还那样吵，何况石桃！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在过去，他宁可为了眼前的清静不结婚。可是现在不同了，不结婚就没有女人，这生理问题就解决不了。如果找个平庸的女人过一辈子，他也心有不甘。说真的，他满冠玉叱咤风云半辈子，婚姻上确实没有幸福过。遇到的女人不计其数，可是看上眼的没几个。
走近的何千红一辈子没有共同语言，现在到了香港，杳无音信。对他百依百顺而没有共同语言的小方死了。深爱着的林葱儿也失踪了，没有音信。“兄弟”般的聂寻真大马金戈，也走不到一块儿去，现在听说结了婚，嫁给了一个什么师长。剩下这个好胜心奇强的石桃……
说真的，他根本没有兴趣，觉得她的学识和思维根本和自己沾不上边。他也明白她在自己面前耍的小手段，如讨好秀秀，打扫卫生什么的，因为没有大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吭声，权当没有察觉。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和秀秀走近，而且可以为他生个儿子，他就容纳了她。
想到孩子，满冠玉就心灰意冷。他一生女人那么多，孩子却那么稀缺。大女儿何千红带走了。儿子死了，剩下这个女儿还和他扭不到一块儿去，唉！想到和自己斗了一辈子的“政敌”林子京虽然事业上没有自己这么看好了，可是儿女满堂，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他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