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破曉,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一樣,鳥兒在樹梢上配合著林子的微風營造早晨清爽的氣氛。文凡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徹夜難眠的他感覺到頭相當的沉重,他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用手指撓著頭皮,可暈沉的疲感更加真實。外面恬靜得充滿了一種聖潔的莊嚴。
文希好像沒有因為昨晚那瘋狂的行動而感到煩惱,他還沉睡在為民族榮譽奮鬥的喜悅中,從他舒心的睡相中可以感受到他那番榮耀感的強烈。文凡踉踉蹌蹌地走到窗邊,他心有疑慮地打開窗望向蕎麥地的方向。外面的一切就如同往日,遠處流淌的河水聲還是那樣柔柔弱弱,鳥兒飛翔在林子中的叫聲時近時遠;這樣的情況可不是什麼好的預兆。好像每個犯罪的人一樣,不是到處炫耀自己的風光史就是喜歡到犯罪現場來個「舊地重遊」。(犯罪心理學上說的,至於為什麼,你可以試試。)
倆人心有疑慮地來到一座小山丘,從蕎麥地吹來的風中還帶著瑟瑟的燒焦味。一整片蕎麥地被燒得發黑,遠遠望去,黑乎乎的一片。在蕎麥地的一邊,蒙哥幾個癱坐在一邊,周邊還有好幾個軍隊的人,像是在調查起火的原因——誰都不肯相信這火不是人為的。文希拉了一下文凡的肘子,問道:
「過去嗎?」
「不敢過去,怕露陷——可我不過去他們一定會懷疑我。」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文凡蹲了下來,垂頭喪氣地歎著氣。腦子裏開始為自己的種種動機找好藉口,好在面對審問時可以說得合理有說服力。許久,他站了起來對文希說:
「這樣吧,你先回去,但必須告訴自己,你壓根就不知道這蕎麥大火的事,至於你昨晚去哪了,你最好先想好理由吧——主要是對付張揚就好。我得過去那邊看看,如果我不去那他們一定會懷疑那是我幹的。」
「可我心裏沒有底唉!要是表哥問起我怕說出來。」
「那你就先別回去,你不是對這邊很熟悉嗎?想去哪走就去哪,最好可以摔個腳出事什麼的,這樣就更有藉口。」
文凡心裏也鬧著慌,對於文希的處境,他可希望這時不要出現這個人。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要是說出這火關我們的事,我想我們都很麻煩,你應該明白。」
文凡說完自己直接走了,他一路向著黑乎乎的蕎麥地走去。他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一次又一次的催眠自己——這情況是第一次知道的,也是第一次看到的。他開始幻想一個不知情的人看到眼前這樣的情況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驚訝、誇張、不解、鬱悶還是煩惱呢?他就像喜劇演員一樣,嘗試了上百上千種面部表情來演好出場秀。最後,他走到了蒙哥面前,自己都忘記了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呈現在蒙哥面前,因為蒙哥的樣子讓他做出了那應該有的驚訝。蒙哥整個人像一個泥人一樣,被蕎麥的焦灰沾滿了全身——還好那高大的體魄讓文凡還認得出他是誰。蒙哥沒有注意到文凡的到來,他一直低著頭很是鬱悶的樣子。文凡先開口(還做出了驚訝應該有的語調)說: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顯然這樣的語氣不像是相當驚訝人應該有的,也顯得故意在掩蓋著什麼,好像早已經知道了這裡的一切。
蒙哥幾個人都同時看向了文凡,可誰都沒有接下他的話,繼續在那憂傷著。微風帶起了蕎麥渣,就像蒲公英一樣滿天飛舞著。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路的一邊來了幾個人,帶頭的那個人高高的個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標準華人的黃皮膚,斯斯文文的就連走路都帶有一種書生氣。後面的幾個人都是黝黑的皮膚,還有幾個扛著槍,卻沒有穿軍服——這還是文凡第一次在果敢看到沒有穿軍服的人佩戴重型槍支。他走了過來,輕聲的語氣悠悠地問:
「這,什麼情況?」
他眼睛直直地看著黑乎乎的蕎麥地,好像一定會有誰來搭理他。
「哦,是哥登。昨晚蕎麥地不知道為什麼就起大火了,我們想救都救不了,還好燒到東邊火就熄滅了。」一個像是帶隊的軍人很客氣地和他細說著蕎麥地的情況。
哥登,文凡一聽到這個稱呼,兩眼發亮地盯著眼前這個人,這形象和過去別人說得相差太大了,怎麼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看著哥登,想到明仔,文凡都開始懷疑起明仔和哥登到底是不是親生兄弟。他怎麼也不敢信那個聽說的哥登形象——所以聽說這種事多少加入了一些個人情緒在裏面,不可多信。
哥登沒有接話,看著蕎麥地很久,然後自己走了下去,踩著蕎麥的焦渣,一路向東邊走去。文凡看著他的動作,很難接受一身整潔的他居然會走進這令人難以接受的蕎麥地裏——可他來做什麼,這地不是楊林的嗎?難道是合資,可一年到尾都沒看到什麼人來和楊林開什麼會議,結什麼款啊?文凡一頭霧水想著一個個不解的問題。這果敢之地,真的是比中國那套關係網還來得複雜多。
他在蕎麥地裏走了一圈,鞋子和褲腳都被蕎麥渣染成了深黑色。哥登走到他們面前,掃視了他們一圈,然後看著文凡問道:
「這火是你放的?」
文凡一聽這話,看著哥登那冷靜而又帶著殺氣的眼神——他後來想起那眼神心裏都有股涼氣在流動著。他腦子在那麼一秒間,一個個像是世界不解之謎那樣的問題奔了出來,哥登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走一圈就知道是誰放得火,怎麼就確定這一定是人為的,這情節可比那些偵探小說還來得誇張了吧。
「我不知道。」文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奔出了這句話,可馬上就覺得很有問題。
「不知道,我問的問題是不是你哦!」哥登緊湊著眉毛,上眼皮慢慢得拉緊,眼神的聚焦死死地鎖定著文凡身上的每一個小動作。
「我是想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就更別提是不是我了。」文凡死死地壓住呼吸,盡力地輕輕在吸著氣,想讓那已經全力跳動的心跳在缺氧的情況下跳得不是那麼的明顯。
「這應該是有人有意放得火,東邊那塊還有一小部分沒有燒到,而且那焦味裏面有股汽油味——嗯!更準確說應該是火水油的味道。一定是本地人幹的,手法看上去很熟悉這片蕎麥地。」哥登轉向蕎麥地,看著蕎麥地一番出色的偵探模樣有條理地解說著。
文凡開始害怕起來了,這哥登說得就像自己昨晚在現場看著他和文希放火的整個過程——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文凡覺得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被識破的,他頂著哥登強勢的氣場,開始又動起了歪腦筋,想著怎麼為自己鋪設有利的證據。
「我覺得你說得對,只有本地人才能做得如此熟絡。一看你氣質非凡,走一圈看看就知道那麼多細節,我想那些不解之謎到你手上都得改成故事會了。」
文凡搶在那些人拍馬屁之前抓住哥登提出本地人的這個想法上(因為他自己不是本地人)大做文章。
「對對對,我也是這樣覺得,那我們下來應該怎麼辦?」致使時機被文凡搶先,那個帶隊的軍官怎麼也得搭搭話預示自己的存在感。
哥登聽完笑了起來,他不是因為那位軍官的話讓他多得意——似乎他聽這樣的恭維的話已經多到自己都沒有了感覺——一般做領導的都應該習慣并享受著這樣的「奉承」。
「你叫什麼名字?」哥登看著文凡問道。
「文凡。」
「哈哈哈,原來你就是文凡,我有聽明仔說過你。想不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呀!文凡瞬間有種小有名氣像個小明星的感覺,可這話從哥登嘴裏說出來,卻讓他感覺到一絲的不安。
「是嗎!看來明仔還真有我心,那麼大力為我做宣傳,不過我小孩一個,能讓您記得我感到榮幸。」
「走啦,有空來簡寨找我。」
簡寨?一個聽都沒有聽過的地方,文凡感到很是莫名,怎麼這哥登對自己態度突然變得那麼友好,看樣子明仔在他面前說不少好話啊。哥登走去,那隊軍隊也跟了過去。文凡注意到蒙哥看哥登的眼神很是異樣,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你什麼時候和他那麼熟啊?」哥登前腳剛走,蒙哥馬上跳了起來質問著文凡,有種咄咄逼人的氣息試圖壓倒文凡的內心。
「我這不是剛剛認識嗎!等等,應該是算初次見面,第一次知道哥登這號人物還是你告訴我的,你不記得了——就明仔帶頭來鬧香蕉園那次,我可是不知道誰是哥登,怎麼能說是熟了。」
「你小子一定有貓膩,我跟你說,你要敢跟哥登有什麼瓜葛,你就別進大院了。」
這一表斯文的哥登怎麼就在他們看來是如此不善。站在燒焦的蕎麥地邊,各有不同的心情在等待著下一步動作。結果,文凡算得逞了,因為蕎麥被燒,他不用在做那無報酬的勞力。而在德叔那的副業也慢慢有了起色了,用他的話說:山水有相逢。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是在一次高中同學之間打架時聽到的——為什麼令他印象深刻——試想在打架時突然對方奔出一句如此文縐縐的話,那麼嚴肅的氣氛就那樣突然添加了幾分喜劇效果,能憋住不笑都已經算贏了。但當時的情況確實是這樣,這句話的殺出,就連當事人也蒙了,一片死靜,然後暴力衝突就演變成喜劇收場。文凡後來不知道在那問了同學,得到的解釋是:山水輪流轉,在倒霉也有好運的一天。至於是不是這個意思,他認為百分之百是那樣的;所以今天他終於可以如此形容自己的處境。
從討厭關係那套東西到現在如此上手的運用著規則外的種種手段,文凡自己也覺得很是無奈,真的是一個環境能把一個人變成自己極其討厭的模樣;所以有時話還是不要說盡。蕎麥地被燒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果敢,在這多事春秋的地區,差點演變成大逃難的情景;政府部門只能出來大力安撫群眾,至於原因官方說法是:調查中——那結果呢?——因為是偶然事件,而且沒有後續發展,所以時間會幫助結果轉移到另一件事上,這樣看來也難怪有那麼多事件會變成無解之謎,都是有開端沒結尾。
就在文凡意識到火燒蕎麥地事件慢慢消棄在人們的言語中時,張揚不知道從那得知背後的故事——果然世上沒有謊話是不被揭穿的——只是時間問題。張揚氣沖沖地直面沖向文凡,一把抓起他的領子,怒氣衝天地質問:
「你燒得蕎麥地?」
「什麼啊?」文凡表情上驚恐萬分,更多是意外張揚怎麼知道是他做的。
「文希說了。」
「我——」文希,他應該猜到文希一定會說出去的,就像每個叛變者都是得了黐脷筋一樣。
「我聽他說了,你說那蕎麥地是日本人為了搶我們果敢的地,找的藉口才種的。可你知道嗎!那地是政府和楊伯一起搞得,日本人只是幫忙研究適合種植什麼而已。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教署文希也去做這事,還說什麼為民族做事,別以為我讀書少就不知道歷史,在中華民族的過去,可有比日本人入侵更嚴重的事。八國聯軍進北京燒殺搶奪輕嗎?滿族入關殺得人少嗎?——還把我們逼得在他人地方都不敢說自己是華人。整天說自己不在意,多有遠見,說到底還不是被你們那邊的電視劇害了,整天就講些和日本人有多麼深仇大恨,有點什麼事就打著民族旗號做些為自己私利的事……」
文凡一下子傻了,看著眼前這個如同說書先生樣的張揚,把文化課上的東西一個髒字都沒有的狠狠教訓了自己一番;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看來在張揚這樣充滿正氣的人身上應該是貶義詞來的。科學研究說明:人在受到不同意見衝擊時,致使再怎麼不對的立場也會做出致死的反駁。
「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果敢是被清政府趕出來的當然不狠日本人,可我們不一樣,有那個中國人敢說那段歷史和自己無關,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你計較。」
文凡感覺到華人好像骨子里就有一種「吵架」的強大潛力——不是說吵架多厲害,而是可以從生活吵到工作,在從對方吵到三姑六婆身上去;應該沒有一個民族具有這樣的功能屬性吧!
文凡自己轉身走了,在他走開後不久,他開始擔心起來一些事;他擔心和張揚這樣一吵,這副業得不到他幫助可是影響很大——果然這樣的思維完全符合文凡的邏輯。下來的日子,放不下面子的他沒有去德記找張揚幫忙,慢慢的副業已經近似荒廢了。
不過果敢這個地方,就像文凡先前說的那樣「山水有相逢」,目前正是他自己認為走運的階段,怎麼可能這麼倒霉。本想著找文希做內應來繼續開展副業,可惜那個讓文凡玩得團團轉的文希在火燒蕎麥地後把事情告訴張揚就走了,回去那不知道位置的木工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