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离,
我定不弃。
一
她的曲子,有人说总是带着一点点的哀婉。似初秋开始凋零的景象,淮水岸边有人弃岸登船,有人含泪告别,诀别诗两三行。此刻她怀抱琵琶坐在一条布置华丽的花船上。
船上丝竹轻唱,轻歌缦舞,觥筹交错间是王孙公子的醉生梦死,是姑娘的娇声笑语。她不是能让豪门公子一夜掷千金只为得姑娘一杯清酒的头牌花魁,她不是冷若冰仙,一曲琵琶就可名艳天下的才女艺妓。她是谁呢?她朱唇轻覆在碧绿竹萧上,眼帘微阖,一曲冷萧,一夜浮华。皎洁月色,她紫衣纷飞,萧音轻冷,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浊世独清。但到这里的人,多数都是在求醉生梦死。
她唤紫颜,是个名副其实的名字。很少有人在她身上看到另一种颜色,是其他颜色配不上吗?还是她那有丝清冷的样子配上那一层魅惑妖艳的紫色,更显得清冷与难以琢磨。
有人说她的萧声清冷,有人说,闻君一曲,余音绕耳。她的萧声究竟有多动听,她不知,她一出世就无法听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安静,是她对这个世界唯一认知,当然那只是她个人的感知,一个聋子的世界会有多少声音?
那一夜,那人三百两银子,包她一夜。她记得老鸨接过白花花的银票,嘴角的笑几乎扯到了眼角上,老鸨说:“你不用和她多说什么,她听不见。”
老鸨不知道,其实她可以通过看他们的嘴唇,她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人轻笑道:“走吧。”
于是乎她跟着他来到了湖心亭上,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是夏日的晚上。月明星稀,渔舟唱晚。远远的隐隐约约传来花船上的丝竹声乎远乎近。
“姑娘唤紫颜?”语调间多是调侃,明明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却偏偏摆着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他一件靛蓝银线绣竹叶痕的外衫,那双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微微上挑,像是斜视,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乌色的茶几上写下:司空仲洵,后抬头戏笑道:“司空仲洵我的名字。”
他自顾自的喝酒说话:“我知道你知道我说什么,是吗?”
紫颜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着坐在一旁。
他抬手搭过她的肩,轻转过她的身子,使其与他面对面。他说每一句话,温润的气息都会吐在她惨白的面容上。“紫颜,我为你赎身可好?”
紫颜,这两个字经他的口出来是那么的平常随意,似乎彼此早已是熟识,可是她们明明才刚刚认识的啊。司空仲洵,这个名字,这个人,这个时候他说的话的确让她心动了。
似乎犹豫了很久,她终于轻轻的点点头。
之后司空仲洵牵着她站在富丽堂皇的花船上,拿着一打银票甩在老鸨面前的桌上。只说一句,我为紫颜姑娘赎身。她身上胶着无数艳羡的目光,有嫉妒,有怨恨。与她们一样,她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会选中自己?直到她被带到那个地方,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从天空中掉下来的,陷阱永远比馅饼多。
一步一步踏着汉白石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翻飞的裙摆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是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在这里没有朋友,任何人都是你的对手,你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必须的胜利,一个是绝对的失败。”
他用最平静的话语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司空仲洵,你到底有没有心的?很多个夜里她都这样问自己。那时候他施施然的转身道:“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于千万人中选中她的原因就是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当然在她跟着他走过东洛的每一条繁华清冷的小巷,走过每一条架在河岸两端的桥梁,走到了这一片海域,走到了那一座如宫殿般富丽堂皇,奢华至无以伦比的殿堂前。没有人知道,这一座建在沧海之边奢华气派不输这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里的宫殿的时候。她才知道最美丽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这里,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有着一张绝美似仙的脸,有的人白衣翻飞,飘飘如仙,谈笑风生,面上有多亲切,亲切的宛如那个人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下一刻却是可以微笑着将匕首刺进最近的人的身体里。心脉下三寸,下手快准狠,不犹豫不同情,真正的视人命如草芥。
这里她不是第一个被带来的,也不是第一个来到的。司空仲洵一手牵着她走到这个地方,踏上了这一步一步的汉白石台阶道:“这个地方,叫天涯海阁。”
拼尽全力超越所有,超越自己,只为站在他面前隐藏所有的软弱与他并肩而立。仅仅为了这个简单的愿望,她就必须把她的对手亦或是朝夕相处的伙伴统统消灭掉。
砰一声——紫颜双膝着地,直直的跪在地上,长剑穿过肩胛骨,身边的人应该可以听见她有多少条肋骨断裂的声音。有人一脚踩在她断掉的断骨上,音色淡如春水,他说:“还能坚持吗?”
她口不能言,沉默是她所有的回应。
“这就是你进天涯海阁一年的成绩?真是可笑。”
“天涯海阁不养废物。”
冷雨纷纷落下,砸到广阔的地面上,也砸到了她的脸上,伤口上,不疼,却很冷。地上冷水积成了一个个水坑。男人银色的长靴踩在泥泞的水洼上,哗的一声溅起的泥漿直直的甩在她的脸上。
冷雨如丝,她还能站的起来吗?站不起来了,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是锥心的疼痛。冰凉的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远远的有人从这边走过来,他还是一身干净如雪的白袍,手里是一把素伞。他俯身下来,轻声开口:“要不我送你离开可好?”
司空仲洵,我……我想告诉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你。很多时候会固执的留在一个地方,坚持一件让自己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事情不是自己有多大的毅力,多大的理念,而是只有站在那里我才能看见你,才能听你说一句温柔的话,即使自己永远无法开口,这是不是痴情惹的祸?你带走了我,就不要把我抛弃可好?
紫颜血肉模糊的手轻轻的扯了扯他的的袍角。不要放弃我,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冰冷的世界。
司空仲洵沉默的摇头,一松手,素伞掉落下来,风过,刮它跑出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他俯身,伸手轻轻的抱起一身伤痕血污的她。“紫颜。”
她听不出这一声紫颜,蕴藏着多少含义。她萎在他的怀里,鼻翼间是淡淡的冷香。她的鼻子突然酸酸的,眼睛似是干干的,随时有落泪的冲动。
让我萎在你的怀里,我说不出我这段日子过的多苦多难过,我无法告诉你我有我咬牙坚持下来的每一步有怎样的心情,不问值不值得,只想说给我一个怀抱,让我安静的藏起眼泪和心酸。
司空仲洵抱着他每一步都走的沉稳,冷雨细细的飘在他的头上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