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映雪也吃完了,用白餐巾印了一下嘴唇,繼續著之前的話,說道:「其實,我也有做兼職呢。」
「真的看不出來呢,那是做甚麼的?」楊笑海寧可將話題轉離自己身上。
「是蛋糕店呢,在商店街上班,店名叫作『SWEETDREAM』。」
「那…妳今晚不用上班嗎?」楊笑海隨口問道。
「今晚不需要,只要星期六、日上班而矣,不過這蛋糕店也頗有名的,整天都很多人,在那裡打工也蠻吃力的呢。」林映雪微微笑著,似乎覺得自豪。
楊笑海忽然想起林映雪那家大宅,不禁問道:「我想…妳家應該很有錢吧,有必要出去打工嗎?」他早經世煉,一時體會不到林映雪想自食其力的心思。
「只是…興趣而矣…」林映雪低頭呷了一口草莓汁,語氣竟忽然冷了下來。
楊笑海理所當然地道:「這不就簡單了嗎?妳叫父母給妳一些錢,自己開一家餅店就成了。」
林映雪眉頭一皺,卻不說話。
豈料楊笑海無心裝載,竟繼續道:「或者找個有錢人嫁了…」
「拍」的一聲平白而起,連桌上的杯盤亦被震得微微作響,林映雪已然站起身來,手掌正按在餐桌之上,臉上盡是怒色。
「甚…甚麼?」楊笑海見狀,不禁吃了一驚。
林映雪怒目而視,雖然不快,還是壓低聲線道:「請不要再說種話!成不成?」聲音竟已怒得顫了。餐廳中的食客見狀,只道是情侶間的吵鬧,也不奇怪。
「冷靜一點…是我說錯了!抱歉抱歉!」其實楊笑海也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
林映雪盛怒難消,搶起桌上飲料,一口乾了,隨即重重地摔在桌上,口中「哼」了一聲,這才坐了下來。
「這…」楊笑海張口欲言,但見著林映雪餘怒未消,也就只好把說話吞進喉頭。
半晌,林映雪見楊笑海欲言又止,不禁問道:「你想說甚麼啊?」語氣相當不爽。
「這個…妳剛才喝了我的紅酒…」楊笑海指了指那空酒杯道。
「呸!這裡還多著呢…真是小器。」只見林映雪拿起酒樽,搖了一下,以示尚有餘酒,又大聲喊道:「喝啊!快喝啊!」竟逕自將酒樽塞去楊笑海的臉上。
「喂喂…妳不是一杯就醉了吧…」楊笑海伸手攔住,免得她真的把酒樽塞過來。
赫見林映雪大喊一聲:「胡說!本小姐千杯不醉!」,隨即把酒樽搶了回去,大口大口地將餘酒灌進肚中。楊笑海大吃一驚,連忙將酒樽搶了過來,然而剛才如此牛飲,欲已經喝了兩大杯的份量。
「滾開啊杜宇軒!你這個紈絝子弟…回家喝奶去吧!」只見林映雪對著楊笑海伸手亂指,猶似潑婦罵街。
楊笑海見狀,已知她是醉得透了,只好匆匆結帳,帶她離去,而食客們瞧著這個如花少女竟失儀至此,不禁面面相觀。
這時楊笑海攔了輛車,他知道林映雪住處,要將她送回家。然而一路之上,林映雪卻口齒不清地說個不停,偶爾拳打腳踢。可憐的是二人被困在這狹窄的車箱之中,楊笑海身手雖佳,卻是無從閃避,吃了不少無情拳腳。
千辛萬苦之下,楊笑海終於將林映雪運到家門之前,也就問道:「喂!鎖匙呢?」卻見林映雪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說些甚麼。楊笑海見對方如此,只好將她的手提包拿了過來,掏了一會,也就把鎖匙抽了出來,又將林映雪扶在肩上,推門進屋。
進屋以後,楊笑海也沒有開燈,只是隨手將她的提包丟在沙發之上,將她慢慢扶進大屋之中,只想把她送到床上,好好睡一覺。
楊笑海心中暗叫不好,怔怔地瞧著眼前階梯,這才想起林映雪的睡房設於三樓,雖然林映雪也不算重,但要背負一個人走上三樓之高,倒也辛苦。無可奈何,只好蹲身下來,讓對方伏在自己的背上,又用雙手扣住她的膝頭,覺得安穩,這才慢慢將她背上樓去。
這時他拾級而上,也不算吃力,怕就只怕萬一踏了個空,背上的人可真危險了,只好緩緩而進,只求安穩。
這時屋中盡是黑漆漆的一片,既寧靜,又寂寞,偶爾有車在屋外駛過,這才能看見燈光忽然映進窗內,把房子照得光明,隨即又一抹而逝。
隨著楊笑海的步伐,梯間響起一道又一道孤單的腳步聲,卻聽見林映雪忽然唸道:「爸…爸爸…明天是我生日啊…你來看我嗎?」在這靜夜聽來,軟語哀哭,倍感淒清。楊笑海聽著,自然知道這是夢囈。
半晌,又聽見林映雪語氣急轉,語氣甚是倔強,質問似的道:「媽媽!為甚麼…嫁這個男人?妳很愛錢嗎?我討厭妳!」說罷,四周又再回復一片寂寞。
這時楊笑海剛好抵達三樓,正要將林映雪送回房間之中,卻聽見她忽然柔聲道:「海…」
「醒了嗎?」楊笑海知道對方稍為清醒了,又問道:「要下來嗎?」
「我…我想…」林映雪欲言又止。
楊笑海正想詢問,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暖意,隨即覺得一陣又黏又濕的觸感滲滿衣領之中。
正當此時,林映雪也唸出最後一個字:「吐…」
「小姐…請問,下一次可以說得完整一點嗎?」楊笑海萬般無奈,卻聽不見對方回答,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穩穩的呼吸聲,原來她已沈沈睡了。
一夜無語。
次日,只見晨曦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正是星期六的早上。
林映雪只覺陽光灑在臉上,又暖又刺,當下微微張眼,眼前正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蓋的是熟悉的淺藍色棉被,穿的是熟悉的粉紅色睡裙。雖然眼前所見無一不熟,可是林映雪心中卻有一種不協調之感。
她輕輕爬下床來,頓感頭顱隱隱作痛,記得昨晚離開杜家的舞會以後,就跟楊笑海共進晚餐,可是自己何時回到家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始終想不起來。
林映雪苦思良久,又瞧了瞧自己所穿的外衣已然換了,忽然心中雪亮,不禁失聲喊道:「楊笑海!你這個卑鄙小人!」幾乎急得哭了出來。
「小姐,妳叫我嗎?」只見楊笑海忽然從門外探進頭來,身上卻已換成了襯衣牛仔褲,又見他左右手各拿著一個碟子。
說時遲那時快,林映雪忽然衝上前去,不住地往楊笑海胸口亂打,口中雜亂無章地嚷道:「你這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當下伏在楊笑海胸前,聲音已是啞了。
楊笑海一臉無奈地道:「我也沒有法子啊…妳昨晚醉成這樣,要怪就怪妳自己吧。」只道對方怪自己將那套西裝弄髒了。
只見林映雪軟跪在地,隨手抓起床邊的小熊布偶,緊緊抱住,又將臉面埋在小熊當中,嗚咽道:「你怎麼可以…」心中也暗怪自己胡亂喝酒,竟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了這個土包。
楊笑海隨即將兩個碟子放在林映雪房中的小桌上,卻是兩份精美的早餐。只見楊笑海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奈地道:「一小時後就可以拿回來,也不知洗不洗乾淨…我也不是有心的,明明是妳自己在吐…」
「甚麼?」林映雪淚水瑩瑩地道。
林映雪一時未能會過意來,楊笑海解釋道:「我昨天揹妳回家,妳竟在我背後吐了,弄得我滿身都是…」
林映雪質問道:「那…你道甚麼歉啊?」
「我把西裝弄髒了…那不是很重要的嗎?」
只見林映雪依舊坐在地上,手中仍舊抱著床邊的小熊玩偶,嚴嚴地瞧著對方雙眼,見他說得正直,不似說謊,也就信了,又問:「那…我這身衣服誰換的啊?」
「別問得這麼笨,當然是我啦。」楊笑海答得理所當然,林映雪一聽之下,登時面紅過耳,質問道:「你你你你你…怎麼可以!」其實如果讓林映雪再選擇一次,也許同樣會讓楊笑海替自己換衣服,總勝過整晚睡在自己的嘔吐物之中,她心中雖知道無可奈何,口中卻是不肯罷休。
「沒甚麼大不了吧,又不是沒見過…」原來楊笑海早已看慣了女性胴體,但卻是多年前,學習解剖學及彈道學時的屍體為主。
「要喝點甚麼嗎?冰箱有牛奶跟橙汁呢…」楊笑海似乎當這裡是自己地方。
「喂!你別動我廚房的東西啊!」林映雪怒,站起身來。
「安心啦,我已經將廚房收拾整齊了…」楊笑海又問道:「橙汁好不好?」
林映雪皺了皺眉:「牛奶…」
這時林映雪走近小桌之前,坐了下來,看著窗外的景色,心中也就平靜了一點。然而當她低下頭來,瞧著自己身上的睡裙,不禁猜想起昨晚之事,只覺得又羞又急。轉眼見面前整齊地陳設著兩份早餐,樣式甚是精緻,猶似酒店的級數,甚覺出奇,心想:「想不到他煮得這麼好看…」想著自己的地獄級廚藝,不禁汗顏。
這時楊笑海已捧了飲料回來,二人也就吃了。只聽見窗外雀麻吱吱,卻無人聲車聲,陽光送暖,偶有一陣清風,吹得窗前的純白紗簾徐徐飄動,倍覺舒服。如果沒有昨天的意外,這將會是一個令人陶醉的日子。
「喂…」林映雪斜瞧著楊笑海。
「甚麼?」楊笑海正喝著橙汁。
「昨晚我喝完酒以後,你…你究竟看到甚麼啊?」林映雪皺眉問道,始終要問個究竟。
楊笑海想了一下,正色道:「看到妳在餐廳大吵大鬧吧…還說『本小姐千杯不醉!』…這樣的。」只見楊笑海右手虛舉,狠狠地晃動起來,模仿著昨晚林映雪手持酒樽的情狀。
林映雪臉上登時發燒,張口結舌,萬料不到昨天自己竟如此出醜,而且那餐廳更是自己常去的,實在不知將來如何面對,但她想問的卻是楊笑海為自己更衣之事,續道:「我不是說這個!我說換衣服啊!」
楊笑海只怕對方問個沒完沒了,只好如實道:「看是看到了,也沒甚麼,反正妳有穿內衣…」
林映雪猶豫一下,說教似的道:「昨天你…雖然是逼不得已,但是無論如何,你還是看了。你…是不是應該說點甚麼呢?」只想對方最起碼要為此事道歉。
這時楊笑海已經把橙汁喝光了,隨即放下杯子,叉手胸前,苦苦思索,想了良久,忽然靈光一閃,正色道:「謝謝…」
林映雪聽罷,拳頭一緊,臉上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