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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亦真亦假

进殿的人一身黄袍灿灿,妆容华贵却又不落俗套,眉宇微冷,容貌算不上美人之中的佼佼却给人一种恰如悬崖上蔷薇花的倔强与傲气。她的气质由内散发到外,令人过目不忘。

这个黄袍几乎是慢跑进来的,她用凌厉的语气命令到殿上的人:“叫人把那些尸体处理干净就给我出去,这里是审议殿,不是你们的修罗场。”她冷扫了赤媚他们一眼,如又冰刃在往赤媚一行人脸上刮去。

“皇后安康,臣等遵命。”银岚拉着东池以瞬移般的速度平步离开了殿堂。赤媚不满的斜了黄袍女子一眼也虽银岚的步伐飞快地出去了。

黄袍女子急切地移到游子琴的跟前右手欲要去抚她乌黑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热切的关怀。可黄袍女子这一举动却让游子琴以冷漠嫌弃的睇视回复了,嘴部很不满的撇了撇:“你别碰我!你们妖界的人手都太过污浊,我嫌不干净!”

黄袍女子的明澈锐利的眼翦如三千秋水般变得温和,她的翠羽之眉实在是好看:“你们是蓉儿委托来的人吧?她可安好?”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定是游家的后人了,你的长得很像你父母啊。他们可是匡扶天下的大好人,没想到生个女儿心眼也跟他们一样直。”

“宗主她很好,她说她很想念你这个师姐。哼,可就是不知宗主的师姐,如今身份尊贵的妖界的皇后可曾对宗主有半毫的挂念。她常常懊悔自己许多年前不该与你偷跑出去采药,这样就不会遇见那个宿命之中的人了。妖后你也就不会背叛师门,杀害师傅,盗走神器,抛下同门,跟那个无恶不作的人远走高飞。青姨的心肠还真是狠毒啊。我的爹娘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游子琴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陈述,又似是在呵斥,又像是在质问。

“……”王永青被游子琴这一说有些楞神,“蓉儿,果然心中对我有所记恨。不过她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宗主她并未对你心怀仇恨。她说青师姐是她曾经金兰姐妹,是她的亲人,她纵有万千不甘也不敢有所责怪。她还说,一个是他最敬爱的师姐,一个是她最爱又错爱的男人,她无法去恨。”游子琴望着王永青的双目振振地说道。

“哦。蓉儿她,早已变得这样豁达了啊…我想你们前来必定是有所请求吧。”

令狐灏琮耸了耸肩,一脸疲惫的插话道:“皇后,请你先把这该死的玄冰铐解开可好?”

“嗯这是自然,是那些下人们不懂规矩让远道而来的诸位受惊了。”王永青抱歉的说道。

可可盯着头上悬着的灯烛表情有些疑惑和紧张“那灯里怎么看久了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转?!是我的幻觉吗?”

“那是死人烛。灯油是人油,灯芯是人眼。在这审议殿死过的人不计其数。因为审议殿长年无人又比较幽僻,那些闲的慌的妖精就喜欢来审议殿开荤。”王永青见可可和游子琴的表情都很扭曲,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人有机会把你们变成死人烛的。”

妖界瞭望台。只要抬头就能望见光怪陆离的苍穹,五光十色,像是人交杂在一起的各种欲望。那些妖冶的光在苍穹不断的旋转、游移、纠缠,和分离。

“说吧,厉千魂,你要开什么条件。”樊樱婳面对着这个算盘极多的妖皇说话有些微颤,又极力将自己的情绪安抚。她眼前这个被暗红色斗篷包裹着的人,与其说他身上有一种震慑力,不如说是一种阴邪的魔力,这股力不抗拒人的亲近反而牵引着人向他靠拢,如果不向这股力靠拢且同化,就会被这股力碾碎。

“你果然聪明。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我要的其实很简单,只要你配合我,救殷宫主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樊樱婳本以为这个人的声音会是暗如沉沙的那种,却没想到他的声音是非比寻常的清亮。

“我要他留在妖界为我所用,听我的差遣。”厉千魂话毕,轻笑了两声,那声音犹如溪水颠簸般动听,如若只听他的声音断不会知道这个人竟然是心狠毒辣的魔头。

“墨哥哥是不会为虎傅翼的。”樊樱婳的语气坚定而又充满信心,“他与你们这些为了一己私欲而为祸天下的人是不可同论的!”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火光。

她是那样的相信自己的墨哥哥,自己的墨哥哥只是像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世间温暖的可怜孩子,用自己的桀骜在与这个世间的残忍对抗。别人可以诋毁他,可以不理解他,可以笑他是个怪物,但只要她一个人明白就好了,他是不会想像那样穷凶极恶的人一样滥杀无辜的。

“我不是虎,他才是。要控制一头猛虎谈何容易啊,但虎毕竟也有弱点,不过依现在来看,那头虎的弱点不足以让我控制它。方才的话,你当我没说好了。”厉千魂抬头望向妖界星云变幻的天空。天上的云彩在不停的搅拌着,又散射出或亮或暗的光泽:“欲望像是孩子永远吃不够的蜜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其实有一个小心愿需要姑娘帮我去达成,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件事我一定信守承诺。”他的左嘴角上扬,似是被黑夜勾引得歪曲的细月。

“妖皇请直言。”樊樱婳不想跟他废话,因为跟这样的恶人多待一秒都是危险。

“我……”厉千魂的把这个字的音拖得略长,“我想看他失态的样子,那个人发起疯来应该很有趣吧!”厉千魂的语气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樊樱婳听了他的要求愣在原地,他想看墨哥哥失态的样子?

墨哥哥身上有唤灵钟,有昃夜剑,他不要神器反而想看墨哥哥失态的样子!?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怎么样丫头?他现在还关在我降仙塔之中,他那条命可是耗不了太久了,你想清楚,反正这样不能纳为己用的能人死了对我来说反倒是少了一个挡路的。”

一切都没有墨哥哥的命重要,等他身上的冰障之气驱除了无论怎么样怪我,我都认了。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不管了,豁出去了。只是,让他失态是何等的难事啊,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多余的表情…

“好,你说如何办,就如何办。”

“帮他拿到驱除他身上冰障之气的药丸,我可以做到,但是帮百药宗拿回千丹鼎我不能答应你们。那是我族才有资格使用的神器,我不允许再有什么意外让千丹鼎流落世间辗转于他人之手。”王永庆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漠而固执,像她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我知道伽耶族人,那是一个善良而勤恳地种族,他们隐于人世,而且对自然的悟性很高。只可惜啊,这样的一族早已销声匿迹了,听说他们的血液是天底下最好的药材。他们掌管着千丹鼎的使用,也只有他们才能炼制出世上最好的丹药。”令狐灏琮说道。

“还是令狐公子博闻强识。”王永青微笑着点头说道,“你们拿到驱除殷宫主身上的冰障之气的丹药后就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适合长久待的地方,也麻烦游姑娘能告诉蓉宗主我尚安好,切勿挂念。日后若是重逢,想必…也是刀剑相向了。”

可可听到这番话脸色一变:“非要如此吗?是妖皇不肯放你走还是怎么回事?为何不离开这个魍魉横行的地方呢?一定是妖皇逼你的,对不对?我也听蓉宗主讲了你们之前的一些事情,你和她都是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被厉千魂给骗了不是吗?厉千魂除了你还有那个赤媚不是吗?跟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她情绪一激动竟变得快言快语,她的言语着实令人有些尴尬。

王永青双眸黯然如秋日里悬着的凉月:“不,我们伽耶族的圣树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已然变为妖树,我不能离开我们一族的圣树。厉千魂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留在这里的。我在等一个人,他叫任子凡,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回来。倘若我爱的人执意要下地狱,哪怕迎接我的事那最可怕的十八层,我也不会害怕。同他受苦,也是幸福。”她苦笑了笑,“你们不会明白的。”

“那个赤媚气势很盛吧。青姨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游子琴说着说着便拥抱住了她眼前这个高挑的女子,这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之前还那样说你,是子琴不对。”

“傻孩子,这些年来你没有爹娘的照顾很孤单吧,不要对银岚怨恨太多,仇恨只会伤人伤己,仇恨的痛苦我没有少尝,我不希望我好友的独女也步我这样的后尘。”

“那敢问皇后,千丹鼎今在何处?千丹鼎能归于正道中人使用岂不是造福苍生,这不是你们身为药仙的初心吗?”令狐灏琮问道。

“在我夫君那里,他始终对我是有所防范的,但没有我的帮助他无法使用千丹鼎,不通药理之人拿到千丹鼎这类神器也并无太大作用,就如同不懂得使剑的人,拿到昃夜剑也不过是拥有了一块废铁;不懂得招灵唤灵之人拿到唤灵钟,也不过是多了个会叮当响的铃铛;不懂得吹笛之技的人,也无法使出怨妃笛的真正威力。这些道理想必你们是能够明白的。千丹鼎没有一个熟悉药理的人来操控练不出真正好的丹药,在别人的手中相当于是暴殄天物。这也是我不愿将千丹鼎予你们的原因之一。”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况且,没有人能保证能够一直善下去,最危险的地方也未必不安全。”

“你们勿要太多心了。殷宫主的丹药我会想法子弄到手的。”

降仙塔内部。

“你怎么会把自己给关进来了?”樊樱婳对着一旁领路的厉千魂问道。这降仙塔另她联想到了焚灵宫那座塔,都是一般的神秘莫测。

这降仙塔几乎是看不到光亮的,她与生俱来对黑暗的恐惧漫上她的头脑,她只感觉全身止不住的发麻。高塔的最顶端有北斗七星状的七种颜色的光亮。这塔内可以说是死寂异常。

“我有把自己关进来吗?好吧,似乎是进来了。但,我有说过这是我的本体吗?”

原来厉千魂分身之术十分了得,像这样玄妙的法术早已失传,连天悯书上都不曾记载。人有三魂七魄,而他是如何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所分离然后由一魂控制的呢?还是说他根本不止有三魂七魄?樊樱婳不敢再往下想。

樊樱婳只好用手扶着石墙,视线一刻不离开厉千魂,可能是经历了在焚灵宫那次中毒之事的遭遇后对塔潜意识的有些提心吊胆。

“只要进入降仙塔的仙就会像折断翅膀的雄鹰一般无力,你可以试试在里面动用那你的仙术。”厉千魂向樊樱婳提议道。这像是对博大精深的仙术持有一种鄙夷的态度。

“仙术的力量是不可能像你口中所说那样微弱的!”樊樱婳试着将体内的“气”熟练的运转到指尖,可她竖得笔直的食指与中指甚至连一点光热都没有产生。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樊樱婳吃惊的盯着自己的手,两眼诧然。

她不相信会如此!

接着,她将两指夹紧了些,又试了一次——

仍是失败。

再接着,她沉住气,全神贯注。

还是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让人心灰的失败,指尖仍是一点光苗都没有。

汗水啪哒啪哒的从她额上往下打滚。

“你的心已经慌了,你的人也已经慌了,手也在发抖个不停,你——还是放弃吧。别白费功夫了。”厉千魂邪魅的一笑,“哪怕是段清狂被困在这降塔内也是不堪一击的。嘘…你静下心来听听,其实这塔里有很多人的声音,这些声音或近或远,这些声音的主人都是在这塔里关了两百年以上,被活生生逼入魔道的仙呢,你的墨哥哥就是下一个。”

“哼,别胡说八道!”樊樱婳冷斜了他一眼,她用两手的食指相交,呈Ⅹ字形又在空中捩了两转,在口中念了几句咒语,掐了个“昭”字诀。右手的食指上出现了一抹灰尘,似是寺庙中的香灰,又像是凤凰燃烧自己后化成的灰土,然后在这灰烬中渐渐绽成一朵正在燃烧的小花,盛放的火花在她的指尖不止息的放光,这花越是仔细打量越是犹如经历过太阳之中的圣火洗礼一般,那是经历过九死一生才配拥有的光芒。

那燃烧的小花堪比塔内的那七颗斗星。

“秘术!”厉千魂颇为惊讶,他也实在是没想到这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懂得秘术。这些秘术都是消逝在六界之中的法术,而且这些秘术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灵活变化所示法术的方式和形态。看来这个丫头果然不简单。

“既然这里用不了仙术,那么我可以用其他法术不是么?快走吧,我要见我的墨哥哥!”樊樱婳一脸的迫切。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大,在这寂静的塔里显得极为突出。

“丫头,说话小声些,这塔里关着的人可不止你的墨哥哥,如果你的声音吸引来了几个迫切想离开这里而且早已修炼入邪道的仙人我可是不会管你的哦。他们个个来头可都不小。”厉千魂对着樊樱婳开玩笑道。

走了没一会儿,樊樱婳已经绕得晕头转向了,她把头往后偏了一偏,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降仙塔的哪个地方。就在自己偏头的那一瞬间厉千魂却消失不见了。

这个厉千魂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樊樱婳将指尖燃烧着的小花托高继续往前走,她有一种直觉墨哥哥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往低处走,这降仙塔太大,像一个竖立着的迷宫。失去了厉千魂的引路还是不要乱跑为上,说不定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邪仙把她缠住就很麻烦了。

此时湿冷的石头室中。

厉千魂右手轻轻一抬,道:“你们好好叙一叙,我把你们之间的屏障给解开了。好好享受一下仅有的时光吧,因为我可不知道自己将会怎么处置你们擅闯妖界的人。”话音刚落他狂笑几声。石室铁栏内的两端中间,如薄膜般透明的屏障在刹那间消失得无踪,就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妖皇背过身子,他的暗红斗篷如渗了血的黑夜,那片阴沉的颜色仿佛在流动,神秘又令人惶恐。

樊樱婳跪走到殷琛墨的身旁,用她单薄的身子将他靠住,看起来就像悲伤地倚在他身上的小孩子。殷琛墨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复杂的目光没有撞上樊樱婳泪光闪烁的眼睛,他只是拧皱着剑眉,将头撇在他的一边肩膀上。他早该知道厉千魂是不会伸出援手的,厉千魂是个心肠狠毒又凡事讲究代价的人,这样的人如何肯救阻碍他一统六界的劲敌?

石室像是囚笼,有两只鸟儿蜷缩着在哀伤的吟唱,看鸟人在用嘲讽的眼神冷漠观望。

倏地——

殷琛墨的头上凝结出硕硕的冰色汗珠,汗珠从他的额头淌过他的眉目行过他精致而高挺的鼻梁,经过他苍白暗淡的嘴唇,掠过他透着寒气的颈脖。他肤色因虚弱的缘故透着一种水晶般的色泽,易碎的苍白,他的唇像褪了色的艳花,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在一点点的消逝。

殷琛墨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的体温冷如冬月的寒雪,有些皮肤甚至结着薄薄的冰晶。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身体内宛如一万根针扎入毛孔般的剧痛,他却忍得那样沉稳。他光滑凝着水气的颈脖如是从中飘出了白蓝色的烟雾一样,左右手的指尖也渡出飘升的寒气,而这些寒气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眼眸朝一个点紧缩,掩饰身体强烈的疼痛感。

“很冷吗?”樊樱婳将一双小手捂住他的右手,但殷琛墨身上的寒气让樊樱婳身子一缩,那是她一个旁人都能感知到的侵人心肺的寒冷,她的心跳因殷琛墨指尖的寒冷而有刹那的停滞,她双瞳惊讶得放大。

虽是一秒的触碰,但已让一个人膛目结舌。

他究竟在承受些什么!?

而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的吗?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承受着寂寞和痛苦,对自己的状况一概不说,他,为何要将自己活得这样辛苦?

樊樱婳想到这些几乎是要窒息了。

那种冷刺的滋味已不是“痛苦”而所能形容的了,那种滋味犹如千只白蚁一边啃噬着你的血肉又一边顺着你的血液穿行,又犹如所有的感官拧缩在一团。

这种寒气不会如普遍的毒来得干脆直接,和妖毒、污气一样都是一些很邪门的东西。他不会立刻让你魂归九天儿时如蛊虫般将你反复折磨、来回折耗你的心神。神仙定是要对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远离的,毕竟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有能力对付这些东西。

“樱儿,你…别碰我。”殷琛墨用沙哑的嗓子冷冷说道。他说话时仿佛是昆仑山上的一嗖冷风刮过人的心尖。遂,他轻咳了两声。

“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逞强么?”为了樊樱婳真的值得吗?她无奈地望着那个乌发顺滑如水从肩上倾斜掩遮住脸的男人感叹道。她此时才明白,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背负得太多,所以才会与人相处都那样冷漠遥远,他的孤僻和自负,和对每个人的疏离亦都是因为他的害怕?可能他从来都没有学会温情。他一贯冷血。

这样一个无情的人也会想要去搭救另一个人而豁出自己的一切,真是不可思议。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从来都不曾看懂。

樊樱婳鼓起勇气将他紧紧揽住,仿佛她在此刻也能感觉到殷琛墨的痛苦。寒气也顺带着滚入她的身躯。

他在发抖,这个普天之下无几人能敌的男人竟然在瑟瑟发抖,樊樱婳将声音压低了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这样的苦恐怕受得不少啊。我其实很佩服你,你用自身的内力居然能活到今天。果然是个不能小觑的对手。我一直都很想邀请你君临我妖界和我聊聊社稷之事,可没想到我们的见面会是这个样子。驱除你身上寒气的丹药不是你想要我就会给的。白泽的血液在你身体里翻来覆去一定很难受吧,你其实本来也算是个半个妖,不如留在我身边与我共夺天下得好?到时候你还有什么仇报不了啊,你说杀谁,我们就杀谁,你说折磨谁,我们就折磨谁。你说是吧,轩—辕—琛—墨?”厉千魂转过身来,他的斗篷一甩如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

“你如何知道?”殷琛墨本是低埋着的面庞顿时抬头车向厉千魂。

“这普天之下很少有事是不在我的手掌之中的,你的前尘,亦如是。”厉千魂的声音由清亮变得低沉,如正在演奏的胡笳忽然断了根弦,他的目光没有迎上殷琛墨只是盯着石室的墙面道,“放心,我不会告诉那些人的,因为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的益处,我也憎恨那些人呢。”

“殷宫主,不如与我联手吧,这六界一定会成为我们的手中玩物的。”厉千魂又用他摄人心魂的声音诱惑道,“天下,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殷琛墨语气尖厉地飞快答道:“没兴趣。”

“如果殷宫主不肯的话也无妨,只是…你的这些朋友可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殷琛墨最讨厌别人要挟我。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你既无心相救,我何必多言。”殷琛墨白得发紫的脸如皎玉雕铸,而雕刻这尊皎玉的人肯定是天下第一的玉雕师。

“其实也对,按照你的脾气,威胁似乎并无太多作用,你的朋友令狐公子确实我很难对付。”

本沉默着的樊樱婳忽然莫名其妙的开口道:“若我…有一日将剑指向你,你会如何?”樊樱婳仰着头看着这张轮廓分明如冰块的脸有些没底气,声音微小的问道,仿佛这句话轻飘得同樱花一样容易被送走。

殷琛墨缓缓启齿道:“那么,我会把这剑刺得更深。”

如果我死会让你快乐,那么我会如你的意。因为对你,我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一点办法,像一个板着脸的傻瓜。

“你,是厉千魂一早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吧,那些巧合都是他故意设计,是么?”

樊樱婳望着石地有泪光在眼眶打转,她低着头:“是…对不起。”

说完樊樱婳两眼瞪大停在了自己手的方向,自己刚刚两手握住的刀,被他的一只手死死按进了他的腰部左侧,鲜血从他的衣袍里滚滚滑出。

她在那一刻是不敢将刀刺进去,尽管妖皇大人一直在与她心与心的暗示与催促,而眼前这个理智而冷静的人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那个女孩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今生…恐怕无缘手刃仇人。我愧对爹娘,愧对轩辕族…我不甘。”殷琛墨在小声的喃喃自语,他的唇中国渗透出了鲜血,宛如冬月的烈梅砸伤了雪地。他用一只手擦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一旁的樊樱婳一脸惊恐的望着他这一动作。

殷琛墨用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抽出剑鞘里的昃夜剑。他紧握住尚在混着血液的昃夜剑:”惟对不起这昃夜剑,选了我这么个无用主人。”

怪物就只是怪物。这世间冷漠刻骨,靠一把剑取暖,多么荒谬。

在这浑浊的躯体里实在有太多的罪孽,但我已经尽量去做善事赎罪了,哪怕知道做的这些根本抵不上所犯下的恶。

“我的一生充满疼痛,那都是因为我过深的执念,我该忍受。”昃夜剑因吮吸到了殷琛墨的鲜血而发了疯般的闪烁,原本在剑上黑色与白色交织的光芒变得异常强烈。

他抬头用毫无责怪的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几乎可以让人被温暖层层包裹的眼神望着目光呆滞、动作凝固的樊樱婳,他一边有些苦涩却温柔的笑,仿佛万里冰川顷刻间融化,千万道青阳将人渗过,是有些不熟练的、孩子般无心机的笑容,他对着樊樱婳说道:“对他人来说撕心裂肺的疼痛,于我而言也只是尔尔。我为了使自己意志坚定逼迫自己尝试各种痛楚,少有痛感刺激到我,可为何你拿刀刺进我身体的时我却那么痛呢?”为什么让我感觉到比将全身骨头打断一百次一千次都要痛呢?

他的眼角悬着砂般小的一粒眼泪。

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脸色,格外醒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樊樱婳顿时泪如泉涌。

这样的氛围真是令人窒息。

就在这紧张而哀伤的时候,突然——

一道盛红色宛如九重天之上昭昭日光的光芒横冲直撞过来。凌厉如残阳。那道光芒快而准确的向樊樱花突来,像离去的箭一发不可收拾,那道昭光是有力而沉稳的,但也有掩盖不了的锋利。

樊樱婳从殷琛墨身边猛地跳起闪现到厉千魂身边,虽然她反应足够灵敏但是那道光芒比她略快一些,在瞬息中脖子中间被划开了一杠鲜艳的线,那是——宸泺剑刺下的口子。她的身姿本来是快过不过剑要当场丧命的,还好厉千魂用右手的一股力将她吸到身边。樊樱婳顿时变成了一只白色九尾狐。

原来那个樊樱婳是冒充的!?

“没有人能够伤害墨哥哥,哪怕是神是佛都不行!”刚掐的“昭”字诀受了宸泺剑的感染从樊樱婳的指尖爬绕上剑身,如一条身材苗细的蛇。本就在黑暗中大盛的“昭”字诀见到疯狂的生长了起来,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它仿佛与宸泺剑想吸引一般,缠绕在肩上开出了许多烁着耀光的花朵,与剑本身的光芒较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眼睛里透着红光,像是有业火在熊熊燃烧。

“你们这些人,无耻。”樊樱婳语气愤怒地高声说道,“九尾狐,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冒充我欺骗他?”

“你不会明白的。要不是他伤成这样可能我还真的骗不了他,还是说他面对你这张脸在生命垂危之际甘愿上当受骗?呵呵。”那只白色的九尾狐说完咳出几滩殷红的鲜血。

殷琛墨视线渐渐模糊,四周一片骤冷,他倒在地上如一幅凄美的水墨人画像。厉千魂拎着颈脖鲜血外涌动的九尾狐流星赶月般瞬移出了降仙塔,只听见远远荡回一句:“小丫头,有本事就自己出来吧。”说完他狂笑,声音悠远如隔世。

樊樱婳坐在殷琛墨身边将他扶佐在地上,她悲与怒交织在一起,手中的宸泺剑一把被她砸立在地上,而昃夜剑在一旁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昃夜剑忽然浮起在空中带有侵略性靠近樊樱婳,宸泺剑忙忙起身护主,当着樊樱婳的面两把神剑直接“噌噌”的打了起来,但它们又都紧而不慌,像是在用摩擦的方式交流一样。

樊樱婳抱着殷琛墨努力将身子里的“气”渡给他。她就算是耗尽修为也要将他救回来!

忽然昃夜剑与宸泺剑停止了打斗,宸泺剑不再阻止昃夜剑向樊樱婳靠近。

“昃夜,你想干什么?你在怨我拖累墨哥哥,想要取我性命吗?”樊樱婳向朝她越逼越近的昃夜剑问道。她看着殷琛墨面如死灰,他的肤色已经不是用白能形容的了,而是一种“透”色,而那种“透”色正在越变越深,那是一种想要将人从世间带走的颜色。樊樱婳内心摇曳不定的叶子霎时落在地上。

这种时候要学会镇定,而不是感情用事下去。不能慌张,哪怕眼前破事一滩,哪怕几乎快要痛心欲绝也要匀称呼吸,尽量做到心如止水。宸泺剑护主,既然宸泺剑都已经给了昃夜剑信任,那么自己也应该信任它吧。

“只要你能够救他,那么我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樊樱婳咧出一个干笑向昃夜剑说道。

昃夜剑用剑尖迅疾地划破樊樱婳的****,殷红的鲜血涌出,昃夜剑一向是杀人不沾血的,沾过的也只有主人的血,而女人的血,昃夜剑是第一次尝到。

樊樱婳的血由昃夜剑顺到了殷琛墨的唇中。

“昃夜,你的意思是,我的血可以暂时将他的性命缓住?”樊樱婳急切地问道,昃夜剑摆了摆剑身,像是在点头。

她忽然想到自己身上奇异的香味,自小就容易招惹鬼怪的她,或许也与自己的血液有所关联。

墨哥哥不可以离开这个世间,救治他的伤势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不可以再犹豫下去了。樊樱婳唇上的麻与痛正在加重,被昃夜剑划伤的口子很难愈合,殷红的鲜血如诗一般的盛开在这四面铁壁铜墙之中。

她右手扶住殷琛墨的脖子,看着他那张恍若天人的脸她有些眩晕,两颊竟也情不自禁地一片绯红,如挂了两朵傍晚被夕阳呵护的云彩。她心里有一万头小鹿正在慌张地四处逃窜。她单薄的身子缓慢且胆怯的向殷琛墨附身而去,她樱唇一抿有些紧张,鼓足勇气一头凑到殷琛墨地嘴边。

这是第一次她离他的脸那么近,他从来都是那样的冷峻肃肃,像遥不可及的神明,如暗夜里那弯遥不可及的光芒,又如月光恩泽大地那般难忘,她的唇轻碰上他的唇,她唇上的鲜血往他的嘴里溢去,她什么都没有想,也都什么都来不及想,她只是想救他,这样简单而已。她不敢想象没有他在的红尘会是哪种模样,他什么都不敢往下想。

半缘修道半缘君。

殷琛墨的唇凉如蚕丝,他的躯体没有之前想象中那么冷了,难道她的血真的有这么神奇?是他凋零的生命正在努力反转吗?

她清楚地听到殷琛墨本来慢慢的心跳逐渐加快,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他的心并不是如极地的玄冰,也是有声有色的,此时他的心跳宛如世间豪壮的一首歌,正不断向她牵引,她忍不住想顺着这豪壮的歌向前,向前。

他有了鼻息!

一滴、两滴、三滴的血液正向他的唇齿里面淌去,她觉得嘴唇麻似白只蚂蚁在徜徉,也觉得疼痛炙热如有烧过的火针正在戳她的嘴唇。但她觉得好幸福,自己与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如此相近的一天,她幸运自己能这样倚在他的身边,一起死去也是很好的结局。

一切都是那样的青涩和不熟练,她总算能离他的身影,他的内心再近一些。

她跪着才能碰到他立着的容颜。

她不知道其实他偷偷吻过她。她不知道。

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很骄傲,以她的墨哥哥骄傲。她不明白那个气宇不凡的大哥哥为什么会对她一见如故般那样好,而她似乎与他的第一件见面就感觉并不陌生,这并不像是萍水相逢的信任?但她不记得开始,不记得。

命运把他们的生命紧紧织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她记得在焚灵宫,他在灵尊的尊座上睥睨众生般用唤灵钟召唤三千灵座的雄威。

她记得经常偷看他专心致志地练剑。

她记得那个握住她双手,教他如何使剑,用法术的人。

她记得那个为了她奔波,为了她出生入死的人。

她记得陪他倚坐在那十里樱花,看着日光灿漫,岁月轻洒。

谁比谁糊涂?既不说,更看不清楚。

樊樱婳不敢忘记这个她的恩人,她的师傅,她的兄长,她的…最不想忘记,最想要靠近,想要陪伴的那样一个人。

她能感受到他牙齿透出的寒气,殷琛墨似乎是有了些知觉,或许是觉得樊樱婳的血液很甘甜又吮了吮,是那种侵略性,直接、索取性的吻。她因殷琛墨的举动弄得有些惊怕,她眼睛凝视着殷琛墨浓密而细长的睫毛,以及他高耸的鼻梁。她愣住了,故此对于突如其来的吻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宸泺剑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个劲地往外冲,樊樱婳望望立在墙边的昃夜剑立刻松开殷琛墨向宸泺剑猛追了上去,宸泺剑在这个仙术的禁区竟也如此通晓人意,难道这是一把邪剑?不,它所散发出来的剑光是明媚而温暖地一定不是所谓的邪剑因为掐了秘术“昭”字诀的缘故,所以宸泺剑显得异常的亮,仿佛能净灭世间的污浊。

宸泺剑发了疯般的莽撞向前,樊樱婳一把握住剑柄,整个人都是被宸泺剑拖着走的。

宸泺剑跟昃夜剑都是罕见的神兵,但宸泺剑并未被列入神器之列,那是因为曾经的主人是那个说出名字都令人寒颤的司昭音,煞气这样重的一把剑什么能够被称为神器呢,但它身上的光亮确是澄明得跟太阳光一样。宸泺剑和昃夜剑一样是常人难以驾驭、有思想的一把剑。

“宸泺,你…想带我去哪?”樊樱婳的耳朵因与风摩擦而嗡嗡响,她从远处望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本来如死水一滩的局面渐渐有些豁然开朗。

这时候降仙塔内的中上部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有人掐的“昭”字诀,宸泺剑硬拉着樊樱婳冲向了那边,宸泺剑还把樊樱婳一把甩了出去,结果——

被一个厚实安稳的怀抱所张开的双臂给接住了。

樊樱婳好像大哭一场,想要将泪水强压的眼眶已经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慌张如刚被猛兽追捕的小兔,她先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说出,因为情绪一碰就会崩溃得语无伦次了。

有人声如流水击石,剑扫清风般慢慢说道:“小樱,没事了。”

“我不知道你的墨哥哥如今怎么样了,但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肯定对他的状况是不好的。蓉宗主的姐姐已经私下把药塞给我们了,她说这样为了苍生留下一个有能力的人。”

樊樱婳哭得越发的轰烈了。

“蠢猪哭的样子还有些可爱,只是哭花了脸变成花猪就没有人要了。游姑娘她们可都在一旁看着你呢,你再哭的话就只能嫁给我了,知道吗?”他又接着用双手把樊樱婳的两肩扶起殷切问道,“厉千魂可对你做过什么?你身上的异香太吸引妖了。若是他动了你一根汗毛,我就一定把他的斗篷给掀了,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究竟长得究竟有多不堪入目。他如果不是长得奇丑无比的话又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令狐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墨哥哥怎么样了?”

樊樱婳支支吾吾地说道:“墨哥哥…他就要死了…他被厉千魂那个大恶人和那只白色九尾狐给欺骗了!那只九尾狐冒充我刺伤了墨哥哥,依墨哥哥的功力哪怕重病也是能承受那一刀的,除非当时冰气正在墨哥哥的身体内游走!那一刀对他而言是致命的呀!墨哥哥当时怎么会糊涂到不把那个九尾狐给推开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樊樱婳一脸的疑惑,闪着泪花的眼睛盯着令狐灏琮。

——“你还不明白吗?他对你有着很特殊的感情,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和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只是他这个人嘴很硬,平日里又板着个脸装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因为他不太懂得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对于他那样独来独往的人,对‘在乎’这样的字眼应该很陌生吧。”

——“他是个不太认命的人,而因为你顺从了他的命。”

——“事不宜迟了,我们快去救他的性命吧。这次就真的要看他的命到底有没有那么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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