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泼小姐交了朋友
克劳莱家里好多和蔼可亲的人物，在前面已经描写过了。利蓓加现在就算他们家的人，当然有责任讨恩人的喜欢以博取他们的信任。这是她自己的原话，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儿，能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真值得赞赏了。就算她有些自私，谁也不能否认这深谋远虑是很合理的。这孤苦伶仃的女孩儿说：“我孤身一人，除了靠自己努力所得，没有什么别的指望。爱米丽亚那小不点儿，还不及我一半儿的智慧，倒有十万镑的家产，家具奴仆一应俱全。可怜的利蓓加(我的身材比爱米丽亚的好看多了)，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和自己的聪明才智来打天下。等着瞧吧，凭我的聪明，总有一天会活得很气派，总有一天要让爱米丽亚小姐看看我比她强多少，我当然不讨厌她，谁会讨厌这么个没本事的好人呢?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地位比她高了，那该是件多美的事啊!我就不信我到不了那一天!”这个小朋友满脑子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她的梦想里面，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她的丈夫了。大家不要因此而责怪她。小姐们的心思里头转来转去的不就是丈夫吗?她们慈爱的妈妈不也老是在为她们的婚事做准备吗?利蓓加则说：“我只能是我自己的妈妈了。”回想起和乔斯?赛特笠的一场失败的策划，她心中就难过，也只好认输。
她非常聪明，早已下定决心要巩固自己在女王的克劳莱的地位，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因此对于她身边和她有利害关系的人，她都想方设法笼络。克劳莱夫人是不上眼的，她十分软弱，在家里头没什么地位。利蓓加很快就发现她不值得她下工夫，何况下了工夫也白搭。她在她的学生面前称她时，总是说“你们那可怜的妈妈。”她对克劳莱夫人不冷不热，只要不逾礼就行，同时，她很精明地把心思都用在了其他几人身上。
两个孩子非常喜欢她。她的手法很简单，少给她们留些功课就是了。你想想，有什么教学方法比自学的效果更好呢?大的孩子喜欢看书，在这幢大厦的书房里，有不少十八世纪的文学作品，英文的或法文的，都是些轻松读物。这些书还是行文局的秘书在倒台时买下的。现在家里没人去碰这个书架，因此利蓓加可以随意地在教授露丝小姐时娱乐一下。
她和露丝小姐一起读了许多有趣的英文法文书，其中有许多著名文学家的大作，包括伏尔泰在内，还有傍斯摩莱特博士 （英国小说家，ToDias Smoett，(1721-71) ）等等。有一次克劳莱先生问起两个孩子在读些什么书，夏泼小姐答道：“斯摩莱特。”这回答让克劳莱先生十分满意，他问道：“斯摩莱特的历史有些沉闷，你们在念历史吗?”露丝小姐答道：“是的。”但她没说明是享瑞尔?克林格 （斯摩莱特小说中的人物 ）的历史。又有一次他发现妹妹在看一本法文戏剧，便有些责备的意思，做家庭教师的于是向人解释，那是想借此学习法国人谈话中的习语，他也就罢了。克劳莱先生因为自己是外交家，一向以为自己的法文比英文好，听到女教师不断地夸赞他的法文，心里十分受用。
年小的凡奥兰小姐与她姐姐恰好相反。她精力充沛，爱闹爱跑，比她姐姐厉害许多。她会爬树，会偷鸟蛋，她爱骑着小马在旷野里疯跑。她是她爸爸和仆人们的宝贝，也深得厨娘的宠爱，但厨娘也最怕她，她有本事把藏得隐蔽的糖罐翻出来，当然到手的就不会不偷吃。她和姐姐还不停地拌嘴，夏泼小姐有时发现她的一些小过错，从来不向克劳莱夫人告发。因为这样一来，毕脱爵士就会知道，说不定还会传到克劳莱先生那里，那就坏了。利蓓加答应帮她保密，条件是凡奥兰小姐要做个好孩子，爱她的老师。
对于克劳莱先生，夏泼小姐又恭敬又顺从。虽然她自己的妈妈是法国人，她还是常常碰到看不懂的句子，要克劳莱先生指点才行。当然先生也肯帮忙，每次都讲得很清楚，除了文学上的帮助外，他还给利蓓加挑出宗教气息浓厚的读物，并且常与她聊天。利蓓加听了他的演说，佩服得不得了，她对他那本麦芽的小册子也很感兴趣，甚至有一回，她听了他晚上在家的讲道，感动得掉下泪来，直说：“啊，先生，谢谢你!”同时还十分动容地抬眼望向天花板，叹一口气。克劳莱先生此时便很赏脸地与她握手，这位贵族出身的宗教家说：“看来血统真的是很重要的，这儿的人听了我的讲道都无动于衷，只有夏泼小姐领悟了真理。以后我该通俗些才行，但她就是能懂。她的母亲是蒙脱莫伦茜 （法国最有名的豪族之一，从十二世纪起就公候辈出 ）一族的。”
看来这名门望族又成了利蓓加的外婆家了。对于她母亲是个舞女的事，她当然一个字儿都不会提，免得触犯了克劳莱先生宗教上的禁忌。说来心中不平，自从法国大革命后，流亡在国外无以为生的贵族的确不少，利蓓加进门没多长时间就讲了几个关于她家族的轶事，其中一些克劳莱先生在书房里那本陶立哀的字典上发现了，从此更加深信不疑。认定了利蓓加是名门之后，他对利蓓加如此好奇，甚至去查字典，会不会他对她有意呢?噢，不要这样猜测，这不过是普通的感情罢了。他看中的是吉恩?希伯香克斯小姐。
有一两回，他看见利蓓加和毕脱爵士玩双陆，便对她加以责备，说只有不敬上帝的人才玩这些，不如有目的地读些正经书来得有益。夏泼小姐回道，她母亲以前常陪差特?脱利克脱辣伯爵和第?各内主持玩这种游戏，这么一说，这类世俗的玩意儿便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家庭教师讨好她主人的方法并不限于陪他玩双陆。她还给他做许多事。在来女王的克劳莱之前，毕脱爵士曾答应拿卷案给她消遣，如今她极有毅力地将所有卷案都阅读了一遍，还主动帮他抄信件，巧妙地更正他的错别字，使他的文章符合时下的体例。她热心地愿意了解一切和庄园、农场、猎苑、花园及马房的事务。男爵也开始觉得有她做伴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早饭前的散步总带着她，当然，孩子们也一块儿去。她向他提出许多建议，如灌木该如何修剪，谷场该怎么收割，花床里怎么栽花，怎么犁田，怎么套车等等，俨然是个贴心的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已成了男爵的亲信。
原来毕脱爵士吃饭时常和霍洛斯先生说话，如今只和利蓓加说，克劳莱先生不在宅子里时，她差不多就成了这家的女主人。她的地位虽然一天高似一天，但却挺注意关照厨房和马房的体面佣人，对他们谦虚而有礼。从前利蓓加是个骄傲，怕羞，满腹牢骚的女孩子，现在可大不一样了。她的性情大为转变，可是她的上进心以及改头换面的勇气却与日俱增。现在的利蓓加采取了新的作风，为人谨慎，谦逊和气，是否出于真诚呢?看看她以后的历史就会知道了。长期虚情假意怕是装不出来的。但话又说回来了，利蓓加可非等闲之辈，她年纪虽然小，但经验之丰富，行事之老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毕脱爵士的两个儿子相互嫌弃，甚至可以说恨得牙痒痒的。不瞒你说，罗登?克劳莱，那个骑兵，根本瞧不起自己家的人。他姑妈每年拜访一次，他也就跟着回来，平常他不乐意回家的。
关于这位了不起的老太太，前面已提过一些。她有十万镑财产，差不多收了罗登做儿子。她最讨厌大侄子，觉得他是个脓包。克劳莱先生也毫不迟疑地断定他姑妈的灵魂已无药可救，而且说他弟弟罗登死后的命运不会比他姑妈的好。他说：“她这人贪图享受，不信上帝，尽和那些法国的无神论者混在一起，我一想到她这种危险状态就忍不住担心。她离死不远了，竟然还这么骄奢，她是如此糊涂，经常开口亵渎神灵，真是太可怕了。”实际情况是这样的，他每晚都要讲一个钟头的道，老太太一口回绝，不想听。于是当她到女王的克劳莱作客时，他的晚祷就不得不暂停。
他父亲说：“毕脱，你姑姑来时别讲道，她说她最讨厌人家传道了。”
“哟，那佣人们怎么办?”
毕脱爵士答道：“呸，佣人们上吊我也管不着。”而他儿子则认为，听不到他的讲道比上吊还严重。
他这么一反驳，他父亲有意见了：“怎么了，毕脱，难道你能眼看着家里每年少三千镑的收入吗?你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克劳莱先生答道：“和我们的灵魂比起来，那几个钱又算什么呢?”
“哦，反正老太太的钱不给你，对吧?”克劳莱先生或许是这个意思，那也说不准。
克劳莱小姐的生活的确奢侈得很。她在派克街有所舒服的小宅子，每逢夏天就去哈罗该脱和契尔顿纳姆避暑，因为在伦敦交际是热闹的阶段，她总是吃喝得过多，必须出去活动活动。在所有的老姑娘里，数她最热情好客。据她自己说，当年她也是个美人儿!(所有的老太婆当年似乎都是美人。)她谈吐风趣，在当时可是个惊人的激进分了。她去过法国，据说她在那儿还有一段伤心的往事，爱上了圣?于斯往。 （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之一。 ）从法国回来后，她就爱上了法国小说，法国酒和法式餐。她爱读伏尔泰，能背出卢梭的名句，压根儿不介意离婚之类的事，且极力倡导女权，她屋子的每间房里都有福克斯先生 （英国政治家，很有学问，但是很爱赌。 ）的肖像。大概这位政治家在野时，她和他一起赌过两把。他上台后，她常自夸说，毕脱爵士和另一个克劳莱区的代表肯选福克斯都是她的功劳。实际上，即使这位忠厚的老太太不过问这事，毕脱爵士也会选福克斯的。这位自由党员去世后，毕脱爵士才改变了原来的政见，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罗登小的时候，老太太就很喜欢他。那时的英国贵族都爱好拳脚，猎田鼠，打垒球什么的，对这些高层次的学问，罗登无一不精。他属于禁卫军，责任是保卫摄政王的安全，因此不用去国外打仗。但是，他已经和人决斗了三次(均因赌博而起，他爱赌爱得一塌糊涂)，可见他根本不怕死。
“也不怕死后的灾难。”克劳莱先生一边说一边翻起他黑莓色的眼珠子望向天花板。他总想着他人身上的灵魂，只要有人与他意见不合，他就会为他们的灵魂担忧。许多“正经人”都和他一样，觉得这是种安慰。
克劳菜小姐浪漫得很，她的宝贝罗登干过些鲁莽事，她不但不生气不担心，反而还替他还债。私下她也不允许别人议论他，总说：“年少轻狂是正常的，他那哥哥才是个伪君子，脓包，罗登比他强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