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一〇年。
北疆立有一山,唤名——汤巫山。
山中存有茅庐,住有一位隐士高人。
故事、自此展开……
……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此情此景,岂不恰恰应了汤巫山中的茅庐一幕?
跨过小桥,进入门庭,可见一所落地茅屋依傍竹林而坐。
庭院的黄泥小道上,尽是遍布着凋零的枯黄竹叶;以及一方石桌,四块石凳。
石桌上置有一青皮葫芦,葫芦嘴青藤萦绕曲折,丝毫掩盖不住葫芦内那酝酿的芬芳酒香。
石凳上坐有一马脸老者,凌乱的黑发掺杂白丝,想必他便是这汤巫山中口传的隐士高人。
“师傅!”
一年少之影,自茅屋内走出,带着几分沉稳的步伐,来到庭院马脸老者的身旁,躬身作揖,毕恭毕敬地言道:“弟子拜见师傅!”
“哈哈,你这小童……”马脸老者看了眼身旁的少年,立即眉开眼笑、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低矮,没有长大的趋势……哈哈……”
小童伸手挠了挠后脑,稚嫩的脸庞微红,尴尬的说道:“师傅莫要取笑弟子了,您这才离开了数年……再怎么说,也要多过几年,师傅才能察觉弟子的成长。”
“多过几年吗?”
马脸老者苦涩一笑,或许他的命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活几年了。
“你还记得为师几年前嘱咐过你的话吗?”
马脸老者一盖方前苦笑,转而询问自己的弟子。
“是年过甲子,迎接那两位贵客之事?”
“呵呵,看来为师的话,你都还记得。”
马脸老者对此颇感欣慰,谈笑间,伸手取来石桌上的青皮葫芦,端详间,目露忧伤,略有所思。
“咦!师傅的酒葫芦怎么换了?”
小童察觉师傅手中的葫芦已非那只相伴师傅左右多年的葫芦时,心下疑惑的惊诧出声。
“那只酒葫芦被为师赠于一位好友了……”马脸老者似乎不想回忆起这件事,可往事已提,忧从中来,也由不得他会掰开青藤葫芦嘴,往自己嘴里灌入散发浓浓酒香的寄忧谷酒。
“小川啊小川,漫漫长路,悠久岁月,今后还得你一人忍受孤独的寂寥。老友我……呵呵,人各有命,你的命就是一代一朝的活下去,活到那个属于你的原来世界。而我……”
马脸老者喃喃自语未果,却被茅庐外的一丝风吹草动所打断。
“小童!”
马脸老者轻呼少年示意。
少年也是机灵,知晓师傅言中之意,当下行了个礼,便退身到屋内。
清风徐徐,枯叶翻卷,一道身影落入马脸老者的眼帘。
她走过小桥,越过门庭,一袭白纱锦衣莅临庭院。
“崔文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吶?”
她五官端正,面部线条饱满而又润滑,言中透露着对好友的问候。
而那被称作是“崔文子”的马脸老者,却是深知此女莅临此处的目的是为何。
“你我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拿去吧!”
崔文子说着,一甩衣袖,只见一只小巧的、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黑锦盒飞于半空。
女子探手,白净的手掌蓦然一收,一股恐怖的吸力直接将飞于半空的锦盒纳入手心。
似是感受到了锦盒的重量,女子清眉微蹙、道:“你果真制成了——长生不老药?”
“黑风之血,天星碎末,再加上你的骨粉……”崔文子目光有些彷徨,似是回忆起了过去与好友的种种,继续言道:“这三样正是我用来研制‘长生不老药’的药材。”
“纯种的汗血宝马之血、天外陨石的碎末……崔文子不愧是崔文子,难怪巴蜀那群臭道士都会把你当‘仙医’来敬仰。”
女子将锦盒收入囊中,轻声赞叹道:“想来这世间也唯有你崔文子才有这般通天的手段,制作出外挂虎符、玄铁宝盒、悬顶天宫,以及这旷世圣药——长生不老!”
“子虚真是谬赞了!”
崔文子眼波平静,年老的眼眸中根本掩饰不住他那澄清如泉的眼神。
“何为谬赞?你既有逆天改命之神通,区区几言微薄夸赞又有何错?”
被人说起名字,白衣女子心中倒有几分波澜。
“施医救人完全出于一时兴起,并非我刻意为之,至于逆天改命……呵呵,我崔文子诚惶诚恐……”
“那这长生不老药又作何解释?”
子虚将刚收入囊中的锦盒又拿出来,置于石桌之上,一脸气愤。
她实在是有点搞不懂眼前的老头,旷世圣药都被炼制出来了,区区几言赞叹难道都承受不起吗?
“世人皆以为这长生不老药只有三颗,其实不然,我给予你的锦盒内……装的便是那第四颗!”
“那么其余三颗呢?”
“在这大秦,谁人不知始皇帝嬴政在求长生不老药?”
“给了嬴政?”
“给了又如何?长不长生还不一定呢!哈哈——”
“你……”
子虚面色有些微红,她自忖对眼前的老头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当下一把抓过锦盒,再度收入囊下,愤懑不语。
她确信崔文子的长生不老药绝对可以长生,但却不知崔文子说的后话是什么意思。
长不长生还不一定……子虚知道,吃了就一定会长生。若不然他也不会向自己索取骨粉,更不会拿假的长生不老药作为交换她骨粉的筹码。
“这么说来,你没有给自己留下长生不老药?”
子虚恍然,意识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
崔文子淡淡一笑,继续言道:“我行医数十载,见到过无数人的生,无数人的死;生、死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
“况且?”
子虚蹙眉,对老头的戛然不语、十分疑惑。
呼——
狂风忽然大作。
天空却已乌云密布。
“子虚,你相信天道吗?”
崔文子淡然一笑,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污垢。
“我不信什么天道和命运,我只信——你!”
子虚语中的肯定与果决,无意间给了崔文子心口一丝温暖。
“生平得一知己,不枉此生了。哈哈……”
崔文子起身,再饮一口青皮葫芦里装的寄忧谷酒,欢笑着,走出了庭院,穿过了门庭,行过了小桥……
……
俄顷,汤巫山山顶。
清风吹乱了崔文子本就凌乱的发丝,乌云遮掩了高贵的烈阳,给予了这个世界黑暗。
“你来这里做什么?”
子虚对老头的举动疑惑万千。
“施医救人也好,帮别人逆天改命也罢,这些种种都只不过是我的道。而这里,却是我的道之尽!”
“道之尽?”
子虚更加困惑了。
“我不曾畏过天,但却躲不过劫。”
崔文子举目看天空那片黑压压的云,眸子里的清澈仿佛能溶解苍穹那无尽的黑暗。
“你是说……天劫?”
子虚瞪大了眼。
“这就是我的劫数啊!”崔文子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道:“生,则飞仙;死,则堕鬼。”
“生死一线间,这便是劫数吗?”
“兴许吧……”
崔文子轻叹一声,站在悬崖边,闭阖上了眼。
他深知,仅凭自己这具老旧不堪的臭皮囊怎么可能在天劫下生还?
咣——
苍穹闷雷声炸响,旋即一片光亮。可这雷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又是黑暗。
“子虚你走吧,回到你该去的那个世界,这里不属于你。”
崔文子半转过身,面朝白衣女子,笑着道:“多看看你那个世界的风景,你会发现其实那个世界并不比这个世界差。”
“那……你呢?”
子虚目光微颤,心境荡漾不平。
“受到我该受到的惩罚,毕竟强行帮将死之人续命本就有违天道。”
崔文子笑着,他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柔。
“你那不是有违天道,你那是善良、是慈怜!”
“又有何区别呢?总之意义是一样的,让他们活下去,让他们多看几眼这美丽的世界。”
“可你会死!”
“我说过的,我早已看破生死,生生死死也就这样。”
“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子虚气的面颊泛红,气息也都有点紊乱了。
“好了,快回去吧!别待在这了,我可不希望别人看见我死后的那副惨状。”
“哼!随便你!”
子虚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一次。
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崔文子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忆起当日,自己与好友饯别时,赠于他寄忧谷酒时的情形。
岁月催人老,
身无分文好;
可怜易公子,
浮尘忘不了。
总不觉,现在的自己竟与他有点相似?
只不过人家小川年轻有为、意气风发,而他崔文子……却是个疯疯癫癫的糟老头子,怎么还有脸去迷恋红尘?
用这张难看的老脸吗?
呵,别开玩笑了!
他算的了别人的命,晓得了别人的未来,可却唯独改不了自己的命。
外挂虎形坠,玄铁宝箱盒。
这两样东西的存在,就足以改变好几个人的命运。
而他崔文子,却是他人命运的枢纽,只能运转,不能更改。
恰如这长生不老药,他有能力炼制,却没这个福分享用。
只因他是将死之人,只因他即将面临天劫,只因他的行为触怒了神明,纵使他是修道之人,但却始终斗不过天!斗不过神明!因他尚且还是人,未脱肉体凡胎的——庶子!
咣——!
电闪雷鸣之际,苍穹闪现黑影。
人形身,鹰之翼,右手锤,左手钉,想必定是那——雷震子!
……
风起云涌,
狂风肆虐,
竹叶窸窣。
汤巫山茅庐。
只见那石桌之上置有一物,是为——青皮葫芦。
葫芦内装有一酒,此酒名唤——寄忧谷。
……
……
岁月催人老,
无忧无虑好;
可怜世俗人,
浮尘忘不了。
……
……
那一天,崔文子死了。
那一夜,李若灵降世。
……
……
万物若有灵,
苍天亦会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