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六点钟,夏洋便送苏雨茶下了楼。整个晚上女孩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夏洋也只少不多,见她早早起床穿戴整齐,窗外雨也已经停了,互道早安之后便干脆送她离开。
两个人对彼此都很客气,就像旅店客人和服务生,一路都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走到车边,苏雨茶回头看了夏洋一眼,忽然说道:“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夏洋一愣,随即笑了笑:“偶尔抽两根,还是挺提神的。”
苏雨茶莫名地有点失落,但没再说什么,伸手拉开了车门。
“要不要请你吃个早饭?”夏洋问。
“不用了,我回公司吃。你快回去吧,还能补个觉。”
苏雨茶清清淡淡地笑了笑,转身上了车关上车门,接着启动了车子,驶进来时的小胡同。胡同里水汪汪一片,好在路上没什么人,她小心翼翼地驾着车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夏洋还站在原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瞌睡,似乎有那么点目送她远去的意思,宽松的大裤衩在晨风里微微抖着,红T恤套在身上歪歪扭扭。这让她忽然很想笑,心情莫名地又好转了几分。
这时手机铃声一响,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她连忙接上耳麦,却是小七关切的声音:“喂,你还好吧雨茶?”
“我很好,怎么啦?”
“听说你去找我师父兴师问罪了,你们俩没闹吧?”
“没闹啊,我直接一刀把夏洋杀了,他没闹起来。”苏雨茶故意开了个玩笑。
“啊?不是吧你可别吓我,这可不是打LOL,死了不能复活的!”
苏雨茶掩嘴轻笑:“小七你快省省吧,我就那么像悍妇吗?我找他又不是来闹他。”
“哦,没闹就好。我就是怕呀,师父住哪儿是我告诉你的,万一你俩闹一场,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要我说以前的事就算了吧,虽然我师父犯了事对不起你,但是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也一定很后悔,你就别计较了。”
“我没计较,他也没对不起我。”
“嗯,你这么想就对了,男人嘛,多少都有点儿那方面的毛病……”
“我是说真的,他没有对不起我,他是被冤枉的。”苏雨茶的语气郑重了几分。
“哦?为什么这么说?”小七颇感意外。
“不为什么,”苏雨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该明白的,小七,你说我跟那个女孩比,谁更漂亮?”
那个女孩是指那起强奸案的受害人。小七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嗯……,你漂亮,不过那小姑娘也不错,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吧……”
“那至少我不比她差对不对?可是夏洋没有碰过我。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他有什么理由不碰我却去强迫别的女孩?”苏雨茶的语气十分冷静。
“你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是他一时冲动吧,这事儿还真说不好。不过所有证据都对师父不利,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不是?”
“不,有办法的,我想再去见见那个女孩。”
“哦,也对!要是真有机会给师父翻案的话,这确实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不过七年都过去了,那小姑娘早就没人关注了,联系方式不太好弄。我回头找人好好查一下。”
“好,先不说这个了,”苏雨茶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正想找你呢,你们那款《影世界》是不是要公测了,有对外发放的礼包、特殊账号之类的吗?有的话我想要一个。”
“这你还真把我难住了,难得我们的电竞女神对影世界感兴趣,可是这游戏比较特殊,没有任何个人福利。我就是想给你弄也没办法,那是运营部的事儿,连我们这些苦逼的策划人员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不能做出破坏《影世界》公平的举动,这回我可真是爱莫能助了。”小七很是无奈地道。
苏雨茶扑哧一笑:“好啦我不给你出难题了,这么多年没正经玩过一次新游戏了,这次就到你的影世界里面去逛逛……啊不行我得挂了,一夜未归我妈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了,拜拜!”
苏雨茶挂断了小七的电话,不情不愿地接通了另一条线,一个古板女人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昨天夜里去哪儿了?……”
……
“妈,我挺好,工作找到了,做网站美工,一个月五千,老板人好,同事们也都不错,您放心,在家好好照顾爸,需要什么药家里没有的,我给您买了寄回去,嗯,嗯嗯……”
中午,北京一家公司的员工食堂里,一个穿着黑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坐在临窗的位子上,轻声打着电话,明亮的窗玻璃上,模模糊糊映出一张动人的面孔,只是这面孔虽然明艳娇媚,神情气质却不免过于淡漠和冷清,眉梢眼角之间透着一股年轻女孩少见的倔强。
黑色长裙低调不失华丽,只有穿在这种冷光慑人的女孩身上,才会显出真正的风情,女孩似乎很清楚这一点。肩膀浑圆,脖形优美,锁骨妖娆,楚腰纤细,小腿润滑,墨染的裙子映衬着点点雪做的肌肤,一种别样的精致诱惑扑面而来。站起来长身玉立,坐下去袅娜多姿,走起路摇曳婷婷,无论是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看了还想再看。
当然也就只能看看。所有员工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女同事即将成为老总的禁脔,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要看看老总上午看她时的眼神就知道,她带给老总的诱惑力比几个月前那个青涩小会计不知强烈多少,而那个小会计早被恭恭敬敬请出了财务办公室,坐进了老总的豪华宾利。
所以男员工扼腕叹息,女员工目光鄙夷,喧嚣热闹的食堂里,女孩以一种拒人千里的姿态独自坐在窗边,默默承受着各种各样不同内容的注视,旁若无人的打着电话,给家里人报着平安。
其实昨天面试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某种暧昧的情绪,接着不出意料接到了录用电话拿到了不错的待遇。她辗转反侧踌躇一夜,终于化了化淡妆穿上了最喜欢的长裙。
节操在对金钱的需求面前真的可以无视,尽管这所谓的节操她完完整整地守了七年,但是在那之前,十六岁的她不仅节操碎了一地,还曾用它淹死过一个无辜的男孩。那男孩愤怒和不解的眼神让她内疚至深,所以很自责地想着只当那一次婊子要立一辈子的牌坊,但是人要活着,尤其是漂亮的女孩要活着,牌坊就只能推倒了埋进坑里,越深越好。
老总的风格她很欣赏,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她相信如果自己穿上那件鲜艳性感的红裙子,对方的眼神一定会更贪婪几分,但是她不想让自己那么艳俗,她要穿上一种深沉肃穆的颜色出卖自己,就当是为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做一次庄严的送葬。现在,葬礼的钟声就要敲响,她的微信里正躺着一条约她共进晚餐的消息,只是在回复之前,她忽然想给家里打一次电话。
电话打的时间不长,尽管她很想多跟妈妈聊上几句,但卧病在床的父亲需要人照料,妈妈急急地挂断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开了那条微信,准备答应老总的邀约。只是恰在这时,手机一震,一条陌生人的短信发了过来。她以为又是些乱七八糟的广告,随手点开,细细弯弯的眉毛却不禁皱了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失去了几分血色。
“你在哪儿?我是L,看到马上回复。”
L,这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个代号。七年前,哥哥得了白血病无钱医治,一家人走投无路又懵懵懂懂,就是这个人给自己出谋划策,出卖了身体,又陷害了无辜。哥哥一直是爸爸妈妈的掌中宝、命根子,没有哥哥爸爸妈妈就活不下去,当时天真单纯的她只想挽救哥哥的生命,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那场罪恶的交易过后两人就断绝了往来,删去了彼此的信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竟还是阴魂不散地找到了自己。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她回道:“对不起,你发错人了。”
很快,对方又不客气地回复过来:“装也没用!秦月萱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在哪儿,马上放下工作,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网上的一切联系方式都弄成假的,越快越好!”
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女孩更加确认他就是那个L。当年案发时,媒体出于保护的目的给自己的照片都打上了马赛克,名字也替换成一个代号,一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信息。她既恼恨又害怕,尽量冷静地回复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你跟我是绑到一条绳上的!有人想要查那件事,她能量很大,我们必须谨慎。我不想再出任何一点危险,我相信你也一样!”
又有人要查那件被坐实的冤案?秦月萱不自觉地向周围瞅了一眼,见附近没人才赶紧回道:“只要我坚持,难道他还能翻案?你这是信不过我吗?”
“不是信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其实还是信不过。秦月萱心里很明白,甚至她自己都有点信不过自己。重来一次的话,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昧着良心去指控那个男孩,她确实不想再面对那道混杂着震惊、不解和愤怒的目光。可如今爸爸重病,家里负债十余万,正是就急需用钱的时候,大学毕业的她刚刚找到工作,怎么能就这样辞去?
“可我必须工作,我需要钱!”她回道。
“你想勒索我?上次给了你二十万,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女孩忽然想笑:“我可没你那么卑劣,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我很缺钱,非常缺钱,我不能辞掉工作,就这么简单。”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解决钱的问题,怎么说服她辞职,半晌才又发来一条短信:“钱不难解决,又不是非要工作。你是学画画的对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网上下载一个叫《影世界》的游戏,坐在家里就可以赚钱了。”
“游戏?你是说电子竞技?那个我不会。”靠游戏赚钱,秦月萱所知的也只有电子竞技了,但那显然不是她能做的工作。
“不是电竞,是一款新类型的网游,下了就知道了,我保证不骗你。你要是用点心,保证比上班赚钱。”
“你骗鬼去吧!”
“信不信由你!咱们俩是同舟共济,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谁跟你同舟共济?我们各走各的,奉劝你不要再追查我的事也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否则我去警察局投案,咱们鱼死网破!”
秦月萱发完最后一条短信,清冷的表情很好地遮掩了眼底的愠怒。不管怎么样,她知道为了安全自己必须离开,去过一段老鼠般的隐居生活,正如被她坑害过的那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不得不离阳光远一点,再远一点。其实她心底还是有几分高兴,像解脱了一般的轻松。她想着辞职之前要不要在那位老总肥油四溢的脸上啐上一口,如果再在那只滚圆的肚子上踹上两脚那就更爽了。
当然,至少她可以在微信里用一个字干脆利落地回敬那双色眯眯的眼睛:“滚!”
……
夏洋从垃圾桶里捡起那盒烟,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又把它扔了回去。
买了半年抽过一支,他对这个味道实在喜欢不起来。或者在潜意识里,他的某根嗅觉神经还在想着替他遵守那个过期多年的诺言?多管闲事了吧?
打开电脑,一边在QQ上安慰因一直找不到男朋友而神经失常的老客户,一边下载着《影世界》的程序,一边寻找着新的租房信息。三个进程有条不紊,互不干扰。他觉得告诉小七自己的住址实在是失策,一个人知道就会有两个人知道,两个人知道就会更多人知道,老相识天天来拜访那是小事,万一其中有人不怀好意或一时疏忽曝给媒体,说不定就有不安生的人前来炮轰自己。
过去七年了又怎样?老豆腐有新花样,老八卦有新价值,当年电竞天骄如今沦为网络占星师,只能在网上忽悠点零花钱,一旦曝出去又免不了争相嘲弄人人喊打。
夏洋不在乎但是烦透了这一套。当年他在监狱里开始自学占星的时候就有记者扒这个消息,说什么人生大起大落,坠落的天才寻求命运的指引,皈依神秘信仰的大门……狗屁!老子就是好奇,就是觉得这东西有意思,就是想看,怎么了?
其实他还是得承认,学占星的确有解读自己生命轨迹的意图,他想看看从古代传到如今的天星预测之学,是不是真的早就写好了自己经历的一切,早就注定了自己必会从高空落下?他的确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也是让他能坚持沿着这条道路追寻至今的理由,但是更多的东西却隐藏在循环往复的星辰背后,只是一丝丝至高至大却若隐若现的无上法则。
如果一切都能预测,那他岂不是早就找到了诬陷自己的仇人?
如果一切都能预测,那他岂不早该是中了五百万彩票的暴发户?
如果一切都能预测,也就不会有盼出闺阁多年而未得的女客户在这里唠唠叨叨,说他某月算了会开的桃花没有开,会来的有缘人没有来。夏洋找了半天房子回来一看QQ还在闪,只好打了一个笑脸回道:“姐姐,真是对不住啊,没算准,要不我退款给你?”
那位姐姐倒是很大方:“不用,我不缺那俩钱儿。我找了不少占星师,都没看准,你跟他们比,还准了不少。”
“哦,我觉得吧,这人间的事儿,星星们其实也管不了那么多,没准他们整天在天宫里开蟠桃会看嫦娥跳舞,根本没心思搭理咱们这些苦逼老百姓,也根本就指望不上。所以咱们还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比如多出门跟异性交往,多找朋友介绍,多想想男人需要什么,多想想怎么勾搭男人……”
“噗……你怎么说这么露骨啊!你教教我怎么勾搭男人?”
“这个也不难,把握这么几点就行了,打扮、眼神、香气、距离、语言。这五点都往一个词儿上靠,暧昧。比如你跟男人并肩走路,你要靠得近一点,能胳膊碰到胳膊就最好了,再配上淡淡的体香、柔软的语调、昏暗朦胧的天色,男人体内潜伏的野兽就会蠢蠢欲动。色、香、味、触摸,唤起对方的感觉,感觉可以引发心跳,心跳常常会被误认为是爱的表现。男人就会觉得是爱上你了,剩下的按部就班,水到渠成……”
“这好难啊,你不是算命的吗,直接给我算算啥时候有不就得了,费这劲干嘛?”
夏洋盯着电脑屏幕把牙嘬得啧啧响,好半天才问:“那,姐姐,你看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