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说牙疼得很，问我能不能陪她去看医生？我说我现在没空！张玉梅捂着嘴巴朝我笑，但笑着笑着她的表情就僵硬起来，我莫名其妙，回头一看，看到我老婆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拎着一块板砖……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6期
私语
甘桂芬
这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有钱女人。她们经常在一起聚会，打发漫长的寂寞时光。她们老公的财力基本相当，供得起她们水平相当的消费。老公们有自己的娱乐方式，他们经常在一起炫耀攀比最近做成的几单生意、新发现的娱乐方式或者刚认识的年轻女人。
她们是因为老公们的交情走到一起的。毕竟，老公们成功以后也多少学了点有钱人的习惯，需要带着夫人出席一些场合。
她是这帮女人们当中最喜欢读书的，尤其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她读完了阿加莎毕生完成的七十多部侦探小说，对那些精心设计的悬念、缜密的逻辑推理格外推崇，并从中学到一些推理能力，她喜欢在朋友中间卖弄这种本领。是啊，一个养尊处优、以花钱为职业的中年女人，尚能有明晰的判断能力，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在惯常的聚会中，她经常应邀或者主动表演自己这种推理能力。就像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有了好东西舍不得独享，总要拿出来向大家夸耀一样，哪怕是老公晚上在闺房里说过的体己话，他怎样宠着自己，被自己迷得五迷三道，都要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这可是远远比他给自己买了大钻戒、巴黎时装、甚至于刚刚发布广告的豪宅重要，只要他的心还在自己身上，这些都是可以随时得到的。
很多人对她的能力表示惊叹。“你当时真的没有在场？不会吧？简直就和现场的情形一模一样啊。”她于是很含蓄地笑，心里怀着对这帮蠢货的不屑。
以她敏锐的感觉，很容易看穿谁吹嘘的牛皮里掺了多少水分，但是她没有揭穿，而是照她们习惯的方式，心照不宣地与要好的几位对视一眼，轻轻牵起嘴角，微笑。合适的机会，她们会头挨头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然，私语是以她为中心的，谁让她会推理呢。没有人会当面揭穿，大家抱着看戏的心情，欣赏其中某位的表演，在同情中享受优越感。
最近，她发现了异样。她在朋友的聚会当中表演她明察秋毫的推理时，朋友们一边折服地叹息，一边趁着她不注意诡秘地笑，甚至避着她窃窃私语。
她想当然地认为是嫉妒。哼，她具备别人不具备的东西，当然会招来嫉妒。
刘辉辉一直想告诉她真相。上一次聚会时，她因为外出旅游没参加。偏偏就是那一次，刘辉辉她们结伴去饭店的路上，看见她老公胳膊上挂着一个撒娇的女孩子，和他们上大学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只是，那不是他们女儿。
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对发现熟人的风流韵事有狂热的兴趣，她们那天的聚餐简直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哼，她不是很能吗，她老公还不照样在外边挂女人？哈哈！
这世界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圈子里，她最好的朋友是刘辉辉。刘辉辉很同情她。别人不揭穿，是为了看笑话，作为最好的朋友，可不能看着她这样受欺负。刘辉辉决定找个合适的场合告诉她。可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刘辉辉给她使的眼色，不给急于发言的刘辉辉机会。
她的推理小说当然没有白看。既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为什么要去揭穿呢？揭穿了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还是不知道更好吧。“这个世界，男人和女人，你不能指望得太高了。就像你养过的一只小狗，你不能指望它永远依偎在你的怀抱，它会渴望出去撒欢的。”她曾经这样劝别人。
至今，刘辉辉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而她的朋友们仍喜欢在每次聚会中一惊一乍地听她讲推理故事，带着含蓄的笑，时不时窃窃私语。
选自《百花园》2013年第4期
十一条街
于心亮
米尔说你来看我吧。我说什么时候？米尔说什么时候都行。我说那好吧。
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买了一束淡雅清新的花儿，套了一件灰太狼的大头衫，我开开心心去看米尔。穿过花园街、海河街、黄山街、榆山街……最终我来到了米尔住的街道，街道很干净。米尔说门前种着两株向日葵。我四处找都找不到，却找到两只玩耍的小狗。
两只小狗亮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伸手去逗它们。一只小狗朝我友好地摇尾巴，一只小狗却咬了我一口。尤为悲摧的是，一辆洒水车开过，将我淋了个透湿。我捡起一块石头砸向了车窗，洒水车停下来。一瞧司机师傅长得比我壮实，我撒腿就跑。
我找西瓜，让她帮我处理伤口。她说狗咬伤还要打疫苗，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挂了。我无奈，只好撅着屁股又挨了一针。针打得很疼，我感觉西瓜是故意的，因为前两天她让我陪她逛街，我说没空。我庆幸没告诉她我是去看米尔让狗咬的，否则屁股会更疼！
回头我登录QQ，看到米尔跟我道歉，说真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出门了，不在家。我说没关系。你家门前真种了两株向日葵吗？米尔说以前种过，可后来被城管给拔掉了。我说现在种的啥？米尔说啥也没种，只是收留了两只小流浪狗，它们很可爱。
米尔说想来看我。我说好吧。米尔说什么时候？我说什么时候都行。西瓜给我打电话，问我伤口还疼吗。我说不疼。西瓜说既然不疼，就陪我逛街吧。我说屁股疼，可能你拿针扎我神经了。西瓜说放你娘的屁，你到底陪不陪我逛街？我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好吧。随后我打电话给安东，说半小时后你打电话给我。
过了半小时，西瓜来了，安东电话也到了，说铐子，领导问资料整好了没，马上要！我气愤地说还让人活不让，老子没时间！安东无奈地说铐子，你知道领导的脾气，除非你不想干！我愤怒地嚷，老子现在就不干了！说完就摔了电话。
西瓜瞪我一眼，然后给安东打电话，说铐子啥都好，就这驴脾气不好，别生他气哦，我让他现在就整材料，你跟领导先打个马虎眼，好不好东子？我很纠结地看西瓜，说这破工作我不干了，我陪你去逛街。西瓜嗔怪地看我，说乱说什么呢，下次有时间再逛呗！
西瓜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买给我一个西瓜，说口渴了，就吃西瓜哦。我想抱抱西瓜，可西瓜却将西瓜抱给我，然后就离开了。我抱着怀里的西瓜，看着西瓜沿着花园街孤独地离开了，她偶尔扯下一片树叶，偶尔又扯下一片花瓣……一个女孩子走过来。
我以为是米尔，朝她微笑。女孩子却狠瞪我一眼，高傲得像梅花鹿一般走过，我很想往她嘴巴里塞一把发了霉的稻草。我无所事事地看着西瓜，想着如果米尔来，我就拿西瓜招待她。西瓜买的西瓜不错，瓜皮光亮纹路清楚，肯定是沙瓤，肯定很甜……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瞧见米尔，我很失落。
后来米尔发来消息，说我走过……榆山街、黄山街、海河街、花园街，可没找到你的家，你不是说门口种了一片星星草吗？我说以前种过，可让园林处给毁了。米尔说现在种的啥？我叹口气说啥也没种，我在门口放了只垃圾桶。米尔说花园街的垃圾桶太多了。
我说我现在去看你吧？米尔说路太远了。我说不远，只有十一条街，一会儿就到。米尔说天黑了，街上不安全。我说不怕，我不跟陌生人说话。米尔思忖一会儿，说还是别了吧，我今天太困……想早早休息。我说好吧，祝你晚安。米尔说嗯，祝你晚安。
我想起自己没吃饭，于是出去找吃的。我在肯德基遇见了安东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安东跟我介绍女孩子说我女朋友，米尔。我朝他们点头，随后买了个汉堡，离开了。出门的时候，我听见米尔在笑，说这个人看上去有点二哦。安东说，不准这样说我哥们儿。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5期
评鉴与感悟
这五篇小小说通过对日常生活的描摹和对情感的阐释进行了一场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探讨。《逃离》用生活追求和理想情感的合而为一写出了生活中的温暖；《罗桑到底说了什么》则告诉读者，你我也许就是社会冷漠的推动者；《老同学》和《十一条街》写出了重复式的闹剧和情感上的复杂；《私语》 题目就暗示着有些事情还是不捅破能满足更多人的心理。
世俗对贤惠女人的价值判断标准不外就是以家庭、丈夫和孩子为生活轴心的人。《逃离》的主人公伊却不是这样的女人，在她的世界观里，贤惠的女人太辛苦，她要干净利落地推掉别人加给她的责任。年届不惑，日子平凡，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靠懈怠、发胖和无精打采支撑下去，然后她开始了逃离，在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无所顾忌地享受自由的味道。在这惬意的氛围中，她似乎与另一个自己不期而遇——一个像吉卜赛人一样的算命的女人，她的主业是在一张八开大的纸上用粗黑的笔描画其他人的命运，无聊的时候就抽抽烟。伊喜欢流浪，这个女人会算命，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吉卜赛女人了。像是一种缘分，伊开始给算命女人拍照，并在反复的欣赏中惊奇地发现，背景里总是有个男人静静地抬头看着算命女人，应该是算命女人的伴儿。这样的人也都有一个支持者，那自己呢？伊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并确定了一点：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有一个人记挂着自己的。
整个故事并不复杂，读完后却让人心底升腾起一股暖流。这种逃离像一缕光透过一个小角落照进了生活，我们看到了个性追求与理想爱情的合而为一。
在闹哄哄的都市生活深处，总有那么一些一身小情小调琐碎的小女人，平时被忙碌的工作和家庭琐事压得透不过气来，一旦聚集到一起，都叽叽喳喳地倾诉各自的心情，就像《罗桑到底说了什么》中所描述的那样。她们需要的其实只是倾诉，甚至可以没有交流，就更别谈倾听了。在繁华的表面，在倾心诉说的那一刻，却是冷漠与隔阂。罗桑平日是一个宽厚的大姐姐，也是极为少见的喜欢倾听的人。这次不一样的是，她召集了大家，还摇身一变成了个醉心于倾情述说的小女人。更与以往聚会不同的是，当晚她刀割手腕，血流一地。罗桑大姐死了，她死前一定是有预兆的，可是她说了什么呢？一番电话问过，芳芳只记得自己的倒霉不顺；黄梅只记得自己对买房的纠结；纪兰只记得自己失眠的痛苦，而秋雁就只记得自己评职称的心烦意乱。“我”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因为每一次的回复都是令人窒息般的失望与冰冷。
《老同学》这则爱情故事用短短的近三千字讲述了六个成年人之间交错复杂的关系，虽然关系很乱，但文章以老同学为联系点把医闹、怀疑和背叛嵌套在两段关系里，重复性使得故事结构性很强，理解起来很容易，像是很轻松地看了一场闹剧。“我”带着老同学张玉梅去医闹；她则带着老公去找我爱人的医生同学闹。张玉梅老公参加同学婚礼不接她电话；我不接老婆电话陪张玉梅；老婆不接我电话陪医生同学。张玉梅用砖把自己爱人砸了，作品的结尾处，“我”老婆也拿着一块砖站在我的背后。相似的情节和相似的处理办法发生在两个家庭和两段关系里，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就是这样，当你为别人画好了一个圈子并想让对方按照这个轨迹去走的时候，自己也不自觉地走进了另一个圈子。人是极为复杂的情感载体，这个故事也是对这种“复杂”的怀疑与描摹。
《私语》深刻表述了当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人们对精神财富的渴望就更为强烈。富太太们很少在一起吹嘘时装、钻戒和豪宅。因为他们的丈夫财力基本相当，只要感情还在，这些东西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房里那些体己的话和自己被宠爱的细节才是她们分享和相互比较的重头戏。文本中塑造了一位热衷于推理小说也具备推理能力的富太太形象。她喜欢成为中心，喜欢成为焦点。当她以敏锐的感觉发现大家在掺杂了水分的向她表示崇拜之余还有窃窃私语时，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聪明的女人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捅破比较好。她的好朋友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她，其他的富太太们也都继续享受着这种听故事的同时又能看笑话的满足感。
《十一条街》的整个故事由男主人公口述而成，语言简单而生活化，像是在听家长理短的一段故事。故事情节很简单，西瓜喜欢“我”，为“我”付出了许多。而我显然更倾心于米尔，却不知自己并不是米尔所倾心的人。爱情本身是神圣、伟大而神秘的，它最大的吸引力也在于它的不平衡性。爱情可以很高尚，高尚到超越世俗的法律和道德等障碍和界限，也可以很荒谬，但在这个“爱我的我不爱，我爱的不爱我”的爱情模式中，并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吴玉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