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你没学过文艺理论，怎么能当了文学批评家；我说，在外国我不知道该怎么当文学批评家，中国只要有常识、凭良心就行了。凭良心就是知是非，是非清楚了，批评的主架就立起来了。知识的多寡，仅关乎论证的密疏，主架立起来，有常识就够用了。你会说，太谦虚了，哪会这么简单，定然有什么秘方藏着掖着不肯示人。不信吗？我马上给你试一次。
去年以来，关于鲁迅要是活着会怎样的争论甚是热闹。起因是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写了一本书，其中说，毛主席说过，鲁迅若是活着，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争论分作两大派，一派说毛主席不会这么说，一派说毛主席会这么说，鲁迅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不管说什么，都是立足于毛主席的这句话。说毛不会这么说，也是因这句话引起的。再就是，鲁迅是一八八一年出生的，若死的不是那么早，到一九五七年不过七十六岁，也就是说，“若是活着”这个假设是可以假设的。七十六岁在当时也不能算高寿。现在请看下面这段话：
“假如鲁迅活着”，看到今天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取得的辉煌业绩，一定会为之欢欣鼓舞。在过去的五年中，我国经济每年都保持了7%以上的增长速度，去年经济总量跃过了十万亿元。今年我国经济发展虽然受到了SARS病情和其他自然灾害的冲击，但今年GDP增长速度仍将提高8?e0106%，国内生产总值将突破十一万亿元。据有关专家说，这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估计，真实增长率可能会更高一点。特别是中国人对住房、汽车、通讯消费的需求大幅度增长，不仅使国内通货紧缩的顽症不治而愈，而且带动了世界经济的复苏。如果看到闰土的后代走进了大学殿堂，祥林嫂的伙伴们成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半边天，华小拴和宝儿生病能得到及时医治，《一件小事》中的人力车夫成为了北京“的哥”，爱姑们离婚结婚手续得到了简化，鲁迅肯定会含笑于九泉。
这段话是一位叫陈漱渝的鲁迅研究专家说的，此人在“鲁研界”是个大腕级的人物，担任过什么职务我不清楚，是大腕则是敢肯定的。这是他二〇〇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演讲，讲题是《鲁迅的文化遗产与当代中国》。我是在网上看到的。
这就不是学术研究了。
道理很简单。我们在讨论的是“鲁迅若是活着”，这个时候鲁迅肯定是不活着的。一八八一年生的人，到二〇〇三年是一百二十二岁，一个中国人活不下这么大，至少我没听说过。这样说超出了讨论的范围。看了这样的话，我除了说陈先生“三个代表”学得好之外，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不，还有几句要说的。当然得按陈先生的假设说了。按陈先生所说，假如鲁迅活着，“看到今天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取得的辉煌业绩”，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这就是，要活着，他得从出生到二〇〇三年都活着。这样，一九五七年也该是活着的，他看到那么多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也会“欢欣鼓舞”吗？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期间也该是活着的，他看了那场浩劫也会“欢欣鼓舞”吗？这些，陈先生也该说说吧。你不能说鲁迅是个随时可死又随时可活过来的人物，一九五七年他就死了，过了那会儿他又活过来了。十年浩劫期间又死了，一到改革开放又活过来了。你就是说鲁迅是个神仙，我都不信他有这个本事。
二〇〇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