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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盼千金游子何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幕里零星地挂着几颗星子。四下里静静的,偶尔远处传来一声极尖的啸叫,多听了几次,全身发怵。那是狼嗥!四下里越来越暗,风冷冷地吹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翠翘听到看到远处马蹄,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在黑暗中举起手来挥动,也不想远处的人能不能看到,高声喊着:“十三阿哥,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十三阿哥寻声骑马过来,离得一丈,方见到翠翘,却只见得她一个人,又不见四哥,当下心知不妙。

他微探了那洞口的深度,四爷在底下嘱咐他说:“十三,小心。”那话里有话,并没有说出来。他素知以四爷的身手,这洞口虽深却也应难不到他。兵曹拿下了火把来,但并不能看到里面,十三阿哥小心滑下洞去。

翠翘在上面听到他落地的声音,听得十三阿哥叫了一声四哥。翠翘心中如被绳锁缚住,一种不祥的预感由心底升起。

四爷那日穿了一件锁子锦边月白色洋缎箭袖,他被十三阿哥拉上来时候,那左臂月白色箭袖如抹了一抹桃红,匀开来,刺目惊心。翠翘只觉得背脊发凉,生出许多冷汗。四爷左手被利器刺伤,将箭袖染红。

众人慌忙回营,请了御医院扈行的方太医,到四爷帐中就诊,翠翘立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翠翘看方太医为四爷扎了伤口,方想起东珠的事,又不好问十三阿哥。四爷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十三阿哥:“东珠呢?”

十三阿哥说:“在偏帐里。”

四爷他知她关心东珠安危,便说:“过去看看她。”见翠翘盯着他裹着纱布的左手,四爷说:“不关你的事,换了是谁,我也会这样做的。”翠翘牵了牵嘴角,他就是这样不太会说话呢。

翠翘挪了脚向帐外去,想是站得太久,双脚重若千金。她在帐外微微一停,晚风吹来,听到帐内四爷对十三阿哥说:“今儿太晚了,让她们先住在偏帐里,派人到行宫去给良妃回句话,就说明儿再过去。”他总是心思缜密。

四爷又对方太医说:“此事小,不必向皇上奏。”

十三阿哥说:“四哥,你逞什么能,你伤得不轻。”

方太医说:“这几日,日日都要狩猎,如何能瞒住万岁爷?”

四爷厉声说:“你们知道什么?!”

翠翘心里一紧,心想四爷一向善于查人于细微之处,生怕他知道些什么,这会儿子把东珠的事说给十三阿哥听,她忙撩了帘子进来。四爷见她进来,愣了一愣。

十三阿哥问:“翠翘,怎么又回来啦?”

翠翘扶了扶鬓角,说:“我头上的攒珠钗不见了。”

十三阿哥一听,不免有些怄气,直道:“这会儿子还管那劳什子做什么。”

四爷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因为她并不相信他的缘故,轻声对十三阿哥和方太医说:“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我累了。”

……

隔日里,四爷装作无事陪同皇上狩猎。他左手拉弓吃力,勉强只得一只灰狼。因阿哥里他猎得最少,皇上责难了他几句。胤禎猎得最多,便对皇上说:“皇阿玛,狩猎本来就有五分运气,今日未果,明日说不定能猎到更多。”皇上赞许有佳,说到汉人俗语有言,兄弟如手足,若你们兄弟个个如此一心,还怕我大清不昌盛繁华。

皇上对着众人说:“你们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切不可养汉人习气,成纨绔子弟。朕知道今次各部私下里都献上美人,你们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万事要有分寸,切不可因小失大。”先前先皇顺治爷因为爱妃之死而入空门,自太皇太后孝庄,对皇家的情事管得比别家更严厉三分。皇上自小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心中念头难免相差无几。他自己心里甚明,情情爱爱,沾上一点,如若蜂尾一蛰,既痛又痒,完全由不得自己。

今次来木兰秋弥的各部都献上美人,因探得皇上正在为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筹备大婚,若得垂青,将来多少有些地位,部落也有庇佑。如今十三阿哥的婚事在京中已有定论,只剩得十四阿哥胤禎。

这日,德妃从行宫备了人参碧粳粥,又拿了些琼酥来见皇上,皇上便问起此事。德妃说:“臣妾是妇道人家,此事但凭皇上做主,只是——”她下文还有但书,皇上让她直言,德妃说:“依臣妾愚见,胤禎那孩子,臣妾怕他心里不乐意。就算皇上赐婚,他虽不能不从,但是未必心里乐意接受。”

皇上说:“你是在为老十四说情?”

德妃忙跪了下来说:“臣妾逾越。”

皇上摆了摆手,说:“这也正是朕担心的地方,所以才来问问你这个做额娘的。你还不了解他,胤禎他啊,只怕他心里不乐意,会由着性子来。”皇上笑道:“他那里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朕看书里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真真套在他头上。”皇上嘴里虽责备着他,却并不见不高兴,念着胤禎尚年幼,诸事亦多少顺着他。

德妃察言观色,便说:“那也是皇上给惯的。”皇上呵呵地笑了起来。

虽然皇上不见得会恼了胤禎,可胤禎这大婚一日不定,德妃始终忐忑不安。是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身边有个嬷嬷便为她出主意说:“十四爷年纪轻,兴许也没将这事搁在心头,怕是没有遇到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古自姻缘父母之言,娘娘为他物色一人,多接近接近,这事也便成了。”

……

次日,皇上巡猎。由护军营找到一处高地,德妃约了扈从的妃嫔,又邀各部同来的内眷到行围处观看。德妃命人拿了几个西洋镜,这是西方商人来京时贡的几个,因狩猎有用,皇上特让人带来的。

塞北的女子大都没见过这玩意,都觉得新奇。放置眼前,远处的事物都大了许多倍。西洋镜下,皇上与众人在远处狩猎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那远处时而传来鼓响,突见得西方一片旌旗翻浪,方沁拍手说:“定是十四爷呢。”德妃拿了西洋境来看。

妃嫔远比这些还没入过深宫的塞外女子更为老练,早识穿德妃想法,哄笑一声说道:“个个如花似玉,可不挑花了眼。”德妃招手让一个穿着水红袄的女子到自己跟前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果真是塞外女儿,并不见得害羞,朗朗地回说:“完颜·阿兰染。”也不拘礼拿下了德妃的西洋镜来看。德妃欢喜,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方才与胤禎匹配,能压得住他。

德妃说:“昨儿个听皇上说,今年狩猎之后,命你父亲在京中谋个差事,可是当真?”

阿兰染点头一笑,只顾着玩手中西洋镜。

德妃问:“看到什么?”

阿兰染说:“好多人。”突然高兴地说:“阿爹,我看到阿爹。”

德妃一笑,说道:“还有呢?”低声在阿兰染耳边说:“十四爷今儿穿了件秋香色金蟒箭袖。”

阿兰染向草原上扫了一眼,果见一个穿了秋香色金蟒箭袖的男子。只见他左手轻轻拉住马缰,右手展开执弓,在马上纵横,恍若掖下生了翅膀,一身风姿飒爽。她心里喜欢,视线不由得随着他转。

塞上风大,翠翘陪着良妃在风口处站了一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良妃身子向来单薄,翠翘去为她取鹤氅裘,才下山丘,十三阿哥单骑回来,他的箭羽用完,从骁骑营取了新的。翠翘心不在焉,他行至她面前方她方才发现。十三阿哥说:“正巧,省得我晚上再去找你。”

翠翘一头雾水,十三阿哥说:“那天晚上你受伤了没有?”

翠翘说:“没有。”

十三阿哥又追问:“一点擦伤也没有?”

翠翘说:“没有,怎么啦?”

十三阿哥说:“也没什么,方太医说四哥伤上有毒,所幸不是什么要紧的,想是旧时两军交战战前用的小计量。”他顿了顿说道:“所以,四哥差我来问问你。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你,那样不是更方便么。”

翠翘脸上被风吹得红彤,笑容一僵,随即问十三阿哥:“他的伤势不要紧吧?”

十三阿哥说:“四哥向来逞强,怎么会说自己有事。”是啊,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向人示弱。十三阿哥从马上俯下身来,突然说:“翠翘,四哥这二日都随着皇阿玛行猎,我怕他受不住。你去给四哥说说,让他找个借口别去了,反正他当差的事情多,皇上也不会起疑。”

翠翘说:“我说的话他也不见得会听。”

十三阿哥一笑,说道:“试试就知道了,翠翘,四哥喜欢你呢。”

翠翘辩解说:“没有的事。”十三阿哥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四哥对谁这般上心过,虽然他从来没有过我说过,但动作神态总是骗不了人的。”

“你呢?”十三阿哥猛然问了句。

翠翘说:“什么?”

十三阿哥说:“你呢,翠翘,你对四哥半分私情也没有?”

翠翘猛地转开脸,轻声说:“我没有。”

“当真?”

翠翘用手捂住耳朵,却是不愿再听他说话,直嚷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她嚷得大声,引得旁边护军营的人齐齐向这边瞧来。

十三阿哥不敢多有逗留,对翠翘意味深长地说:“何不顺从你自己的心?”这才催马离去。

从她懂事那天起,仿佛有人对她过这样的话——倘若不想失去,不过是永远不要拥有。她有许多借口让自己不去拥有,最最重要一点——她不能改变这样的历史。

良妃因见翠翘迟迟没有回来,叫东珠下来看看。东珠在旁听得断断续续,心中却有几分明了,若有所悟,怪不得那日四爷到府里来找翠翘。

翠翘说:“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和他怎么会长久?” 或许有一日,像来时一样,她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再来,他的世界那么宽大,虽然是大器晚成,但到底那样的人生,也算完满了。江山、美人,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总都有了吧,就算前半生失意,做了帝王的那些年,他不是什么风光都补了回来么。这生是名留青史了,有她没她,有什么差!

翠翘轻轻叹了一气,东珠说:“平日里额娘和姨娘都夸你聪慧,现在怎么糊涂起来。”她顿了顿说:“那晚在四爷偏帐里,你让我做一个了断,你说的话,我现在也记得,如今赠还与你——‘多长是长久?生老病死,谁会陪着谁过一百年,两个人可以相互扶持,不过只得一段时光。有人运气好,可相守五十年、六十年或者更长。有人运气欠缺,不过短短几月。我听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总想也许几月也是极好的。’”

翠翘说:“东珠,我与你不一样。”她不过是说自己仿佛是看客,并非这戏里的人。

东珠说:“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不一样,大概是,我得不到,你不想得到而已。”

翠翘说:“你放不下九阿哥么?”

东珠迎风一笑,看着那西边林中皇上的围猎圈里隐隐有人动,说:“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他有他的立场。他未必肯娶我,可并不能全盘抹杀他对我情意,他不会也不可能与皇上对抗,他没有理由。两情相悦过便罢,也不枉我与他相识一场。”

东珠思忖了半晌,又说:“可是我还是很迷茫,什么才算是爱啊?轰轰烈烈、生生死死、至情至性大概只有戏里才有吧。我看十三阿哥说得极是,但凡顺从自己的心,总该是没有错的。”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翠翘说:“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让它顺其自然吧。”

东珠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将来会怎么样?

翠翘回行宫取鹤氅裘。那天色突然变幻,阴沉下来,引来乌云,将雨未雨的天气,风吹得越来越紧。她对行宫不熟,拿了鹤氅裘出来,找不到来时路。迷迷糊糊之间,穿过一个花墙,那穿山游廊的尽头,仿佛是一座巨大庭院,两旁里雾气氤氲,可见度极低,翠翘心里一惊,这情境,分明是见过的。

翠翘定了定心神,下意识摸着一直贴身放在香囊里的青玉璧。此刻,她拿了出来,将它握在手里,慢慢地躺着雾气深处走去——深处是一扇巨大的檀木大门。

翠翘跨过高高的门槛,房间里昏暗,四角上点着团纹织锦罩的灯火,不十分明亮,却也将屋子照得清晰可见。碧纱橱里间的书桌上点着烛火,透过碧纱橱上的绫花,在地上印出深深浅浅的花样。风自窗缝间吹来,烛火跳跃,一屋子都摇摇晃晃起来。

翠翘转过碧纱橱,绕到书桌前,那上面堆满了宝蓝色的旧书,中间摊开一道折子。题头里写着——河南巡抚田文镜奏复接圣训朱批折,雍正五年闰三月初六日。下面还有些蝇头小字。像是刺绣时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翠翘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却又复在梦中。

雍正五年?

她被这个念头震住,突听得窗外有脚步声。来时的那道门被人推开,起先进来的是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他微弯了腰,伸手引另一人进来,媚着尖嗓子说:“皇上小心。”碧纱橱的帘架门被人挑了起来,翠翘看到进来的那人金丝绣纹的袍子、荷包上明黄色的流苏像秋千一样荡在空中,一起一落。

翠翘双脚似生了根一般,再也迈不动了。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风霜的痕迹,可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四爷,他竟是四爷!他表情既惊又喜,仿佛有笑有泪,她听他压着声音说:“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我知道你会来,你答应过我的。”

一字一声,如疏雨打在荷塘,点滴打在她的心上。

……

雍正五年闰三月的一天,他那日用完晚膳,独自坐在养心殿翻阅奏折,看了许久,竟发现未翻一页。他心中一惊,竟对着奏折发了这半时的呆。

他下午去年妃处,正巧内务府的人送去他新赏赐的珠宝,年妃取了支翠翘,脸上扬起温柔笑意,他难得来看她一次,她喜得忘了他的忌讳,只说:“好特别的一支翠翘。”只是这一句,他只觉得心上生生一痛,像是被人挖去一角。

翠翘,翠翘,他在心中念了许久的名字。

玉壶光转,月光透过楠木花窗洒在养心殿的青砖地面上,胤禛一时觉得眼眸处迷乱,正对的那道朱门映出一个窈窕身影,他向前伸手一握,轻叫了一声:“翠翘。”夜空中,那声音如水滴滴在玉壁之上,空荡荡无人回应。

常庆那日当值,站在殿外惊得大气也不敢出,领着人进来呼啦啦地跪下。兽鼎里的沉香早已燃尽,胤禛命人再点,星火点点,引得白蛾子飞扑。

他恍惚记起,在他还未做雍亲王时,那晚在城北旧邸。他闲来无事摹字,她推窗看到一双蝴蝶,浅浅低吟:“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瘦断玉腰沾粉叶。”他抬头看她站在窗边,衣袂轻柔,他一边摹字一边问她:“什么?”

她回头淡淡一笑:“说一个女子想要扑流萤,起惊起双宿双栖的蝴蝶。”

他不甚在意,又问:“下面呢?”

“人生那不相思绝。”

他运笔到捺的最后,突地一顿。半分惊愕半分不解,听她笑着说:“这些词中,我最爱这首。”写得如此传神,她的一笑一颦在他眼前,最后那句却猛地一收,原来一切不过皆是回忆,让人不甚唏嘘。胤禛放下狼毫,将她围在怀中,翠翘格格地笑。他刚长出来的胡须刮过她的面颊,微痒。她听到他说:“我与你长命无绝衰。”

想到这里竟不能再想,他闭上眼。常庆进来换茶,给他捶肩。说:“皇上,都这大半夜了,想也累了,明儿再看吧。”他搁下奏折去偏殿。四周静极,只得脚步声,一声一声,极有节奏,回荡在庭院里更添寂寥。旧时,城北旧邸,她总爱跟在他身边转,步伐零乱。

夜风里送来一阵清香,四爷停下来问:“怎么有梨花香味?”

常庆从后上来回说:“万岁爷,这才一月的天,哪里来的梨花。”四爷点了点头,入了偏殿,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转过了碧纱橱,想必是没有想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这是他的养心殿啊,怎么会有旁人。他突然见到她时,整个人一瑟。他惊住了,前尘旧事如涌浪一般一一闪现过去。

她赠他青玉璧,踮足吻过他的脸侧。

泥印里空有“生生世世”,到头来天涯各自消逝!

这一生多少恨事!

四爷开口哑然,往事如烟哽在喉头,千言万语却只得一句:“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我知道你会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那窗外月影叠叠,翠翘只觉得如梦似幻,早不知今昔何昔,可一抬头,那双眼潋滟,深邃如潭,却又那么真实。她下意识紧紧捏住书桌的边缘,指尖泛白也恍然未觉,眼里酸楚直想掉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廊外一片骚动,常庆引着一位常服的外族官员进来。先前常庆见到翠翘,如晴天里打了个响雷,惊了半晌,忙命人去请来苏尔特哈什。那官员抖擞着衣襟,向着四爷跪下,嘴中说:“臣苏尔特哈什给皇上请安。”就着墙角明火,翠翘向四爷身后一瞧,她并没有见过苏尔特哈什,只见他生得方方正正,并不十分显眼,他着了常服,手腕上挂一串伽南念珠。

因没叫起,苏尔特哈什只得跪在厅前。四爷并不去理会他,只顾走到翠翘面前,去拉她捏在书桌边上的手,她心中一惊,直向后退去。他步上前,认认真真盯住她的脸,双手抚上她的面颊,眼底已泛起雾气。翠翘想去推他,与他四目相触,心内却是莫名激荡不已。

常庆在身后颤抖着嗓音,怯怯地叫了一声皇上,常庆又壮着胆子说:“万岁爷,十四爷来了。”

四爷长叹了一口气,说:“全都退下!”他虽沉着声,却有让人毋庸置疑的语气。

公公常庆忙不迭地跪下,说:“奴才——奴才——”他是担心万岁爷才去找了苏尔特哈什来。这苏尔特哈什自四爷还是雍亲王时,便住在府第,为他做幕僚,如今授命在钦天监里任职。钦天监掌管着天文、历法、气象和占卜一类的事。

见常庆紧张得半天不得语,苏尔特哈什说:“皇上,微臣斗胆,常庆公公给微臣传话说,皇上挂在养心斋墙那画像上的女子,从画中走出……”

翠翘脑子里“嗡”然一声,一时没有听清苏尔特哈什下面的话,她喃喃说:“我没有。”抬头见养心斋墙上果然挂了一幅画像,也看得不十分清楚,似真有一个女子影像。

四爷倒是笑了,柔声对她说:“我知道。”

翠翘伸出手去对四爷说:“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他淡然一笑,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如旧时一样十指交错,将她掌心紧紧贴着自己掌心。他忆起旧事,心中酸楚,却笑着对她说:“这是雍正五年。”他说毕将她向怀中一搂。

鼻息之前突然全是养心斋里沉香的余味,翠翘觉得异常安心,她微顿了一顿,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肩上,不知为何悄悄掉下了泪。

翠翘问道:“我也弄不清楚了,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将来又会怎么样?”她也疑惑了。

四爷伸手拭她脸上的泪水,像阳春三月间,轻抚过水面的柳条,表情变得温柔,他柔声说:“将来会很好。我那时不知道,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那年上元节,她在街心招手:“胤禛,胤禛,快过来。”灯影与月影,在她四周撒下无数个投影,她穿一袭月白色旗装,像游历尘世的仙子。上元节的头天才下过一场大雪,大冷的天,四爷手心竟攒出密密细汗。他等着她来挽他手臂,她笑盈盈却拉住东珠,他顿觉失望。她与东珠走在前面,他与十三阿哥跟在后面。那时东珠怀了身孕,十三阿哥异常紧张。

四爷说到这里,双眸盯着地上亮晃晃的烛光,嘴角牵起笑意。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啊。他那时想让她做他的侧福晋,一辈子留她在身边。可他迟迟不开口,害怕她拒绝。她后来转过了街角,四爷静静地站在原地,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可她突然又跑了回来。两人隔着长街的距离,仿佛是要站到天荒地老去。

四爷听她说:“胤禛,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四爷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幽幽说:“这些记忆,如今只得自己记得,再没有第两个人明白。”他突然收起笑脸,对她说:“有一句话迟迟没有对你说,我那时以为还有时间,一拖再拖。”他轻叫她的名字,缓缓说:“翠翘,对我来说,你是天下无双的珍宝。”翠翘一颗心都像要自胸中跳出,她猛然捂住耳朵,她受不起这样的诱惑,掉下泪来。他说:“把你看得比这江山都还要重要,更不会比他少半分!”

翠翘头晕目眩,像是有记忆排山倒海而来,那画在一一历过脑海之中——

洞房花烛夜里,有个男人对她念道:“绣床倾倚娇无那。”

塞外荒漠里,她说:“那我要天上的星星。”

松径古道里,他将她拉住说:“我错了。”

……

可没有一个念头,她能抓住。

突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她低头再抬头时,一切物换星移。

黄昏时一片朦胧,淡蓝色天幕拉开,有星辰在远方闪烁,和那漆黑的宫殿里面简直是二重天,一切安静而祥和。她还在草原上,身前一丈之地,皇上八旗的旌旗,正迎风猎猎作响。翠翘打了一个冷战,四下里张望,她明明在行宫里,怎么到了这里?

突听得身后有人说话:“翠翘。”她慢了半拍,才想起是在叫自己,回头一看,身后是胤禎。

他跨了大宛马来,见到她有点诧异,便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翠翘四下里一望,见四面绿树环绕,是皇上的围场之内。可心里分外沉重,如压着千斤大石,翠翘无心与他说话,便说:“我先走了。”

胤禎一笑,从后面跟上来,伸手在马上一捞,将她捋上马去。翠翘一惊,大宛马走得急切,她倒不敢动了。

瞧见身后保定叫着:“十四爷,十四爷。”急急追了过来。

翠翘说:“去哪?”

胤禎说:“送你回去。”

翠翘问:“你不狩猎了?”

胤禎笑了笑,说:“今儿得了大的。”她一时没有会意,以为他说已猎着许多,胤禎笑容更甚。

骑了一箭之地,胤禎问:“你找我什么事?”

翠翘纳闷心想,我什么时候找过他,回说:“没有啊。”想是下人乱报了,或是他听错了。

胤禎说:“你不是问九阿哥找过我么?”

“我什么时候问九阿哥找过你?”她才理直气壮地说完,想起那日清晨去见九阿哥,突见到四爷,她慌作一团,胡乱与九阿哥说话,若不是今日胤禎起提,她压根忘了这件事。

翠翘眼中生出怯意,转眼向别处望去。胤禎牵嘴一笑,只当她不好意思,追问道:“找我干嘛呢?”

翠翘一双美目微转,想了想便说:“也没什么大事,我听人家说,木兰有很多果子狸,又极易猎取。”那果子狸并不是什么凶险猛兽,体形又小。宫中猎到果子狸之后,常用来做手套。淳敏嫌良妃一到冬日手脚冰冷,又素来有些风湿痛,总嚷着说让八阿哥猎果子狸来做手套。翠翘说:“姨娘素来血凉,手脚冰冷,你明日若猎到果子狸差人送一副过来。”

胤禎说:“行。”又问了翠翘:“你要不要一副?”

翠翘一时没有听清,回过头来问他说什么。她这一转头,侧坐在马上微失了重心,大宛马嘶呜,翠翘忙向胤禎一靠,只听到耳边是他心跳,怦怦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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