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七年(1092)六月,高太后起用没有卷入党派之争的尚书左丞苏颂为右相。苏颂执政,“务在奉行故事,使百官守法遵职,量能受任,杜绝侥幸之原。深戒疆场之臣邀功生事,论议有未安者,毅然力争之”。尤其在升降与党争有关的官员时,采取了慎重的态度。苏颂这种“一碗水端平”的做法,当然不为吕大防和各党所高兴,故为相不到一年,就以“稽留诏命”罪被罢去相位,出知扬州。翌年七月,高太后将为政比较持平的范纯仁再次召入为右相,以牵制左相吕大防的势力。“元佑党争”至此已经接近尾声,各党“自相攻残”(刘挚语)的结果,造成政治上的四分五裂,矛盾重重。那些失去权力的变法派,正在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元佑诸臣将为自己的争权夺利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元佑八年(1093)九月,高太后去世,“元佑更化”宣告结束。高太后听政期间,绝大部分新法被废除,与新法伴生的一些弊病固然得以纠正,但受党争的影响和利益的驱使,也出现了矫枉过正的局面,废除了许多不应该废除的新法。以是否拥护新法划线,打击了一些不应该打击的官员,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和对西夏的关系上都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所以被封建士大夫津津乐道的“元佑更化”,并不值得肯定。
第二节 哲宗亲政
一、哲宗“绍述”
高太后去世后,十七岁的哲宗亲政。在哲宗与高太后共同听政的九年间,除苏颂一人对他们两人同样表示尊敬以外,其他大臣对哲宗皆若视而不见,无人向他启奏一事。哲宗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后来曾多次向臣僚言及自己在听政时“只见(大臣)臀背”的窘态。不过,年幼的哲宗很是乖巧,他将这种不满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表面上总是“恭默不言”,害怕得罪高太后可能有被废黜的危险。因为神宗之弟雍王赵颢、嘉王赵頵皆在世,且都是高太后所生,在借口“能立长君,社稷之福”的宋代,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哲宗亲政后,既憎恨元佑诸臣对自己的无礼,也对废除新法和无休止的党争表示不满,决心寻找机会对他们进行打击。山雨欲来风满楼,一些官员已经预感到政治上可能出现的这场风暴,所以当哲宗亲政不久,翰林侍讲学士范祖禹抢先奏道:陛下方揽庶政,延见群臣,此国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机,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可不畏哉?
先后有大功于宗社,有大德于生灵,九年之间,始终如一。然群小怨恨,亦为不少,必将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为言,以事离间,不可不察也。先后因天下人心,变而更化。既改其法,则作法之人有罪当退,亦顺众言而逐之。是皆上负先帝,下负万民,天下之所仇疾而欲去之者也,岂有憎恶于其间哉?惟辨析是非,深拒邪说,有以奸言惑听者,付之典刑,痛惩一人,以警群慝,则帖然无事矣。此等既误先帝,又欲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邪?
范、苏两人力求哲宗继续奉行高太后在世之政,不要受“奸言”、“邪说”的影响,充分表明了保守派官员对变法派上台的恐惧。但是,哲宗并不理会,且召高太后时期被排斥在外的内侍刘瑗、乐士宣等十人入宫,恢复他们的职位,作为自己的心腹内侍。对政治极为敏感的苏轼,一看形势不妙,主动请求外补,出知定州。
杨畏原是王安石的学生,因政治上的反复无常,人称“杨三变”。在“元佑更化”时,他依靠吕大防、刘挚的帮助,才得以逃过一劫,吕大防还将他除为监察御史,收为自己的心腹。后来杨畏在吕大防的授意下,攻右相刘挚;刘挚罢,又攻右相苏颂;苏颂罢,再攻门下侍郎苏辙,使苏辙不能升任宰相。
杨畏以此被超迁为礼部侍郎。元佑八年十一月,杨畏眼见政治形势大变,立即上疏哲宗道:“神宗皇帝更法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
哲宗召见杨畏,询以“先朝故臣孰可召用者”,要他“尽知其详,具姓名密以闻”。杨畏便推崇章惇、安焘、曾布、吕惠卿、邓润甫、李清臣等人的“行义”,“乞召章惇为相”。杨畏所奏,哲宗“皆嘉纳”,于是授已罢为祠官的章惇为资政殿学士,作为任用之渐,并观察其他官员的反响。
绍圣元年(1094)三月,吕大防罢左相,出为山陵使;范纯仁罢右相,知颍昌府;苏辙罢门下侍郎,出知汝州。与此同时,哲宗拜章惇为左相,除李清臣为中书侍郎,安焘为门下侍郎,曾布为翰林学士承旨,再擢同知枢密院事,蔡京为户部尚书,并追复一年多前已死于贬所的蔡确为观文殿大学士,其他变法派官员也相继得到进用。七月,追夺司马光、吕公着等赠谥,贬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等官,并将司马光以下数十人打为元佑党人。
章惇执政后,引蔡卞、安惇、林希、张商英等人出居要职,有的任谏官,让他们弹劾政敌。科举考试向为左右社会舆论的指挥棒,李清臣所拟当年殿试策题,要奏名进士对元佑之政作出评述,初考官定赞成者之策文居于上列,杨畏为覆考官,将他们全都降至下等,而以赞成煕、丰之政者居上列。
“自是绍述之论大兴”。变法派控制了朝政和舆论后,在章惇、李清臣等人的积极倡导下,被废新法陆续得到恢复,史称“绍述”。
面对朝廷里人人自危的局面,哲宗下诏道:“大臣朋党,司马光以下各轻重议罚,布告天下。余悉不问,议者亦勿复言。”但是,变法派并不以此为满足,左正言张商英上言:“先帝盛徳大业,跨绝今古,而司马光、吕公着、刘挚、吕大防援引朋俦,敢行讥议。凡详定局之所建明,中书之所勘当,户部之所行遣,百官之所论列,词臣之所作命,无非指擿抉扬,鄙薄嗤笑,剪除陛下羽翼于内,击逐股肱于外……愿陛下无忘元佑时,章惇无忘汝州时,安焘无忘许昌时,李清臣、曾布无忘河阳时。”以此挑起哲宗和章惇等人对元佑诸臣的仇恨,给他们以更加严厉的打击。
制造文字狱以打击政敌,是专制主义社会惯用的伎俩,过去宣仁太后以此陷害蔡确,现在变法派反过来用到了保守派身上。绍圣元年十二月,由蔡卞等人重修的《神宗实录》成,变法派指斥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等人在元佑时期所修的《神宗实录》多有诋诬,结果三人皆被贬官,流放边远州郡。元符元年(1098)三月,哲宗命中书舍人、同修国史院蹇序辰搜集以前司马光等人的所有奏疏和一应文字,汇编成册,一人一帙,共得到一百四十三帙,“悉讨奸臣所言所行”,作为将他们定罪的依据。次年,又应蔡卞、安惇奏请,置“看详诉理局”,重新调查元佑时期的公案,追究在煕、丰年间得罪,到元佑时通过“诉理”而得到“昭雪”之人,以及经办案件的官员。章惇命蹇序辰和安惇负责此事。结果,在这些人中,又有八百三十家以“归怨先朝,收恩私室”得罪。于是“天下怨疾”,有“二蔡、二惇”之谣。
在这场“翻烧饼”式的残酷斗争中,除范祖禹等三人外,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范纯仁、苏轼等人也先后以各种罪名被流放到岭南;文彦博、韩维、程颐、吕陶、刘安世、贾易、王觌等数十人被贬官;司马光、吕公着、朱光庭、孙觉、王岩叟等人虽死,也被追夺官职。有些人还被一贬再贬,次数多达三四次。在哲宗的积极支持下,章惇又通过编类元佑诸臣章疏,从字里行间寻找他们“谋逆”的证据,受牵连而得罪的官员达千人以上。蔡京、安惇甚至提议派人赴岭南,“尽杀流人”,因没有得到哲宗的同意而止。但是刘挚、吕大防、梁焘、赵彦若、范祖禹等人后来都死于贬所。当时也有人要弹劾苏颂,哲宗道:“颂知君臣之义,无轻议此老。”使他成了惟一没有受到迫害的元佑大臣。
需要指出的是,在变法派中也有个别主持公道的人,李清臣就是其中的一位。史言清臣“起身穷约,以俭自持,至富贵不改。居官奉法,毋敢挠以私”。当章惇要将文彦博以下三十人全部流放到岭南时,他立即上疏反对,说:“更先帝法度不为无过,然皆累朝元老,若从惇言,必大骇物听。”使文彦博等数人得以幸免。后来他以资政殿大学士出知河南府,蔡确子上书诉父冤,企图加害刘挚。“清臣心知其诬,弗之省”,因而被“坐夺学士”。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李清臣能够不顾个人风险,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应该说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