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高考的逼近,我无暇去酒吧兼职,有了赵东华这张虎皮,我大胆地请了两个月的假,经理看在赵东华的面子爽快地答应了。自从那晚后,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赵东华。
他那晚对我说的话,我似懂非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希望我考大学离开这里,他是为我好。
我决定努力一把,为自己。
我找班长要了门钥匙,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脚步落在地上有种踏实的感觉,落后的太多,我不知道该从何做起,索性一页页地读书,我强迫自己将眼睛盯在书上,将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移动。我绕着桌子,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膝盖撞青了也不在意。中午挤出时间疯狂刷题,一遍遍地过,一次次地演算,汗水流到眼睛里闭着眼睛心算。晚上回到租住的房间,蚊子围着昏暗的灯光转动,老旧的电扇摆头摇风,吹得试卷乱飞,一张试卷可以做大半个晚上。早上五点就醒了,心里压着事,沉甸甸的,睡不着。
走出门还是蒙蒙天,操场没有人,一边跑一边背着昨天背的英文课文。
阿真是第一个发现我的疯狂的,“小沛,你受什么刺激了?”
“阿真,我要考上大学,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阿真将手里的酸奶递给我,“肯定的,你先把这喝了。”
“先不急,你帮我看看这个题对不对。”
“哦……这个题啊……”
黑板上倒计时由70变成69时,学校的月考改成周考,第一个星期,我由63名变成了42名。我从学校成绩榜经过,看着自己的成绩觉得自己的汗水没有白流。
老师对我说,“杨小沛,你这个成绩有点希望了。”
“谢谢老师,我会加油。”
她点了点头,从我身边走过。阿真从背后扣住了我的脖子,“小沛,不错啊。”
“这还不行,你来,给我看看这个题怎么做。”
“拜托,能不能别这么疯狂,我好不容易出来放下风。”
“来,我们一起做做题来压压惊。”
“我擦……”
上厕所碰见上次和猴子在一起的女生,相互点头笑了下,没想到等待时间太长,我主动搭话,“最近没和猴子一起玩吗?”
“候天,那个****,早没和他一起了。”
“啊?”
“都被阳哥打得半死,谁还要他啊?”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不说了,我赶快解决了去教室。”
“哦。”
我一进教室阿真就赶紧抓住我,“女王大人,小的我终于知道这个题怎么做。”
“哦。”
“欸?”
“我先看看书。”
“题呢?”
“没心情了。”
“神经病啊。”
我懒得理他,心里只想着赵东华不知道有没有事。勉强上了一节课,立刻觉得肚子疼,我便顺势请假回家休息了。
赵东华的家猴子送我回去随口提过一句“华哥家就在那里”,我打了猴子电话,没人接。我仔细回忆了下,便朝着赵东华家的方向走去。
小镇就有这点好,一个人住在哪你可以问出来。
我顺着一位大叔指引的方向走到楼下,结果在旁边发现了一家花店,想到那天在医院被丢在垃圾桶的花,我摸了摸口袋的钱,冲进了花店,冲着店员说,“给我来一打百合。”
店员看着我楞了一下,“哦。稍等。”
我站在店员旁边,仔细地盯着店员的每一个动作,力求把这束花扎得尽善尽美,让赵东华挑不出一丝毛病。
我抱花上楼,小心翼翼,生怕这花掉到了地上。
敲门。
“谁啊。”
我没有应答,又怕不是赵东华的家,蹑手蹑脚地走上了台阶,躲了起来。
“哧——”门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是老二,他四处望了望,直到对上了我的眼,我笑眯眯地抱着花。
“华哥,来了个花姑娘。”
“欸,怎么说话啊。”
“我说的不对?”老二眼睛点了点花,又转到我身上来。
“……”我竟无言以对。
“华哥呢?”
“这不坐那呢?”
赵东华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腿撑在桌子上,两只手飞快地转着手里的魔方。我走近看,他的头发乱糟糟,搭落下来,遮住了他狰狞的疤,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颓废的样子。
“华哥。”
“你来干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花,对着他笑了笑,“我来看看你。”
“你现在看了,可以走了。”
我尴尬地看了看房间周围,“我找个东西把花插上。”
“直接丢了。”他站起身来,将魔方扔在桌子上,冲着老二大吼,“缪凯,老子昨晚和你说的话你忘记是不是?不是告诉你谁他妈都别开门,谁他妈都不能进来吗?”
老二飞快地暼了我一眼,“华哥,这不是妹妹吗?”
“妹妹,你老爹什么时候给你生了一个妹妹?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我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华哥……我……”
他抄起花扔在我怀里,“收起你哭哭啼啼的眼,老子还没死呢,赶紧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华哥,我只是看看你好不好。”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抱着花转身,眼泪落到了花瓣上,我偏头笑着说,“这花在楼下买的,老板说特别新鲜,你放在家里,看着心情也好。”
沙发上躺着一只黑色的猫,我将花放在它的旁边。
它喵了一声,金黄的眼睛盯着我。
“老二,扔了。”
“哦。”
老二拿过花轻轻地丢进了垃圾桶。
“我先走了。”
我一出去门就被人重重地关上,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在他失败的时间里来见他吗?我想起他那夜熠熠生辉的眸子和坚定的声音。他让我难以捉摸,就像一股风,你不能把握风向,你只能等待。
沉默而危险,他的心中有最静的海,最狂的风。
我的泪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夏天的风无时无刻不带着大排档的香气,伤心带动了我的食欲,我冲到烧烤摊点了十几串辣鱿鱼。走在路上,吃着烧烤分外惬意,脸上流淌的,只当是盐吧。
走着走着我便感觉不对劲,找了家店钻进去,透过透明的玻璃悄悄地观察,却没想到是他。
我不服气,看了看周围,是一家连锁超市,收银台上摆着大大的棒棒糖,我拿了最大了一个,付钱,然后直直地走到他面前,递给他,“送你的。”
“神经病啊。”他睥了我一眼。
“给你的。”我异常的执著。
“我不要。”
“又要丢掉吗?”
“诶,你这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爸什么时候给你生了一个妹妹?”
我咄咄逼人,眼睛像一个小锤子,一点点瞧着他石壁似的面具。
他嘴角勾起,眼里有水荡出,他拿住了我手里的棒棒糖,我使劲不让他拿去。他挑了下眉抽了抽嘴角,手夺过去,慢悠悠地拆棒棒糖的包装,将嘴里的烟吐掉,喂进嘴里。
我上前一只脚,将他的烟狠狠碾灭。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妹妹,十块钱一根呢。”
听了他这话,我飞起一脚,将烟踢得远远地,挑衅似地看着他。
“妹妹,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只是突发奇想。”
“我和你不同,你有更好更大的世界,我呢?”他咬碎了手里的棒棒糖,“我只能在这里,在黑暗里活着。”
“你不是蝙蝠,又不是吸血鬼,我白天见你都是瞎了眼的啊?”
“别犟嘴,你跟我没有前途。”
“我没有!”
“妹妹,你还小,我只是一条普通的鲫鱼,你只是第一次吃鱼,你觉得这条鱼无比的好吃。你这时候觉得的美味,完完全全只是因为见得世面少,你是一只鸟,只会越飞越高,而我,终生匍匐在地上。”
“我只是这个时候是喜欢吃鱼的。”
“可你会让我很难做。”
“我会改。”
“不用,”他走了两步捡起烟,用嘴巴吹了吹,然后叼在嘴上,“因为没有必要,我说过,我喜欢吃甜的,太涩太青的,我嫌苦。”
“它总会熟的,你等一等。”
“我没有耐心。”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总是在他面前控制不住自己。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他把握着我们前进的节奏,夜色沉了下来,薄雾似地朦胧,他忽然停了下来,我不明所以,走上去和他并肩站着,原来街角有两拨人正在打斗。。
他动作敏捷地拉过我躲在暗处的墙边,我的背抵着他的胸膛,他硬硬的头发扎着我的耳朵,他低下头,呼吸喷在我的脖子上,在我耳边呢喃。
低沉的声音加上这苍茫的夜色,恍惚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你看,他们手里拿着刀,专挑人肉多的地方下手,我和你爸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都是赌徒,他赌的是钱,我赌的是命。你见过我的女人,她庸俗做作,虚荣矫情,可是酒量大,放的开,”他的手握上了我的脖子,热气腾腾,“你行吗?”
我闭上眼,不想看街角的打斗,泪滴在他的手上。
他从来不为女人的眼泪而改变,“杨小沛,你不行的。”
他捏住我脖子的手开始用力,迫使我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街角斗殴的那个下手狠辣的人变成了赵东华,他面容狰狞,血流进他的左眼,双目圆睁,露出森森白牙,朝着我残忍一笑。
“你在发抖。”
我在他怀里挣扎。
“你在怕我。”
我拼命摇头。
他在我额头留下一吻,“记住这个感觉。”
他推开了我,我靠着墙蹲下,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走了,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落在我的影子上,相互的重叠,这已是他给我的最近距离。
我知道,他已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了判断,且,永不会改变。
那时的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却没有想到,距离下一次见面,竟然相隔了五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