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己。”把妲己送回营帐，看她解下厚厚的貂裘，坐在火炉边搓手烤火，云傲突然开口。
“嗯？”她抬头看他，脸上尽是笑意——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很自然地习惯唤她“小己”？
“一会庆功宴，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侯爷是在邀请小女子吗？”狡黠的眼睛好笑地盯着他。
“是。”他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添上一句：“毕竟主要是你的功劳。”
妲己忍住笑意却隐藏不住眼里的欣喜“我还是不去啦。我去了，大家难免会约束。你就让他们放松地喝个痛快吧。”
他心里一热，她竟想得如此周到。“好。”
云傲一出去，便有一个身影从侧边闪了进来。
“在外面躲了那么久，你不冷啊？”妲己冲着来人开玩笑。
“当然冷啊，都快冻死了。不过我宁可在外面挨饿受冻，也不想面对我家老头子。”进来的人正是思傲，此刻正愁眉苦脸的。还忍不住火炉里蹭蹭。
妲己看着他不禁失笑，老头子——云傲有这么老么？她突然抬头看向前方：“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啊！”思傲像火烧屁股一样一蹦三尺高，随着她视线看去，才知道她骗他：“老天，你会吓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妲己咯咯地笑起来：“你现在才知道怕啊，早干什么去了？”说着拿了张毯子给她“先做旁边暖暖，别靠火炉这么近，会烧坏皮肤。”
思傲听话地往后挪了挪“打仗么，躲在后面多没意思啊，我就想混进前锋体验一下，谁知道这次这么倒霉。不过也不错，刚才我也解决了几个承宛兵。”年轻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
“瞧你得意的样！”妲己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喏，饿了吧，我从京城带来的点心还剩了点，你先填填肚子。”把包袱放好“等下他们会送一些菜来，待会再吃点。”
“妲己你真是好人，我要是老头子早把你娶了。”思傲捧着糕点几乎想掉泪，在边关能吃上这么精致的点心太幸福了，更别说还是在他饥寒交迫的时候。
妲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吃你的吧！”
中军大帐里，正是觥筹交错，划拳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虽然这次从敌军的迷阵中逃脱了，但是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过几日可能又有场大仗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咱们拖不了太长时间，只能速结战局。”云傲搁下酒杯，神色又沉重几分。
“你也别太担心，现在不是多了个女诸葛么。”林森轻笑出声，一双促狭的眼睛瞥向他。
“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不该把她留在这里。”说起妲己，他的表情微微柔和了几分。
“不是你叫她来的？我以为你查出她就是容无忌的徒弟后便让她来的，我还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你不干脆一开始就让她过来呢？”
“其实当日她中毒后我发现她随身药囊里居然有莹香草，那是那年容无忌为嫣儿续命时用的药材，及其难得，而且据传当年六王喜爱的那女子是容无忌的师妹，所以我心里一直有怀疑，后来容无忌拒绝插手两国战事后，我才不得不查，但知道她确实是容无忌的徒弟之后，我也并不想让她来。”
林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六王瞒着她身份不想让她来是出于父亲的私心，你是因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矛盾，从大局着想，让她来无疑是个理智的决定，为什么不呢，她对我那么迷恋，百依百顺，自然是愿意来的……”黝黑的眸子染上一些迷蒙，“可是那天看着她期待的表情，我觉得罪恶，所以……”声音微顿，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
“所以？”林森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我告诉她，我立誓今生绝不再娶。”急促地吐出这个字，云傲的表情有些尴尬。
“你——你连这话都造得出来？还真是够狠。”林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表情更加惊愕：“那苏妲己在听到你那么说之后还一个人不远千里地跑过来？”
云傲点点头，苦笑里满是无可奈何。
林森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个苏妲己，更狠。
“你遇上她，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云傲没答话，眼里起了一抹苦涩。
他只知道，遇上他，是她的不幸。
“你喜欢她吧。”林森忽然开口。
“喜欢。”
承认于他，并不难。
更何况，这是事实，他不傻不盲，她的好她的痴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果说之前还认为她只是少女情怀一时兴起，但自从冰天雪地里看见她千里迢迢只身而来的身影那刻起，他再也无法质疑她的情意。
这样的一个女子，似一朵珍贵奇葩，自他第一次望见，就迷了眼，可就是因为珍贵，他怕自己不能给予她充足的阳光雨露，不能给予她妥善的悉心照料。
深夜里。
他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怎么还不睡？”
“你长得真好看。”
她这是明目张胆的调戏——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谢谢郡主夸奖，小的深感荣幸。”
“不客气。”娇柔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但过了一会就在被中传来闷闷的笑声。
“又怎么了？”半杯茶的工夫，他第二次逮到她的注视。
她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然后开口：“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沉默，许久后答道：“我没说要你走。”
她笑，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了。”
许久，他又听见被子里传来咿咿的笑声。
妲己醒来时，营帐内只有她一个人，云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可能是昨晚早早躲进被子里却很晚才睡去
炉边的水壶里有热水，她匆匆洗了把脸，拿起架子里的衣服走出门。
“云傲上哪去了？”她拽住一个士兵问。
“侯爷在中军大帐，听说是要审万俟小公子罔顾军令，私自行动的事。”
妲己心里暗叫不好，问清了大帐的位置，就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奔了过去。
离大帐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了云傲的声音。妲己不免加快了脚步“你还有什么话说吗？”云傲看着儿子，面无表情地开口。
“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思傲回视他，脸上尽是不驯。
“你这是什么态度！”眼里染上怒气，云傲冷冷地下令：“拉下去，五十军棍。”
杨钦和林森他们面面相觑，都是惊忧的表情。五十军棍算是重罚了，一顿下去，免不了皮开肉绽，看来云傲这次真是气得不轻。
“等等！”妲己好不容易赶到，连喘口气的余地也没有就赶紧叫住。
“思傲不已经认错了吗，这回也没出什么大事，你至于罚得这么重吗？”
“不重，这算轻了。”思傲到底还年轻，有些负气道：“他没看住我，差点就没法向我死去的娘交待，他自然是不痛快。当年没留住我娘，现在就死死管着我，却从来不问问我的意愿！”
“思傲！”妲己也急了，他就非得火上浇油吗？
帐内突然格外的安静，云傲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但谁都知道思傲的话踩到了他的痛处。
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这句话真把云傲的导火索点着了，他阴沉地开口：“五十军棍，立刻执行。谁要是手下留情，一起受罚！”
妲己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冰冷的黑眸看着她，语气疏离：“于公，我这是惩罚属下，于私，我这是教训儿子。我看这事就不劳郡主插手了吧。”
妲己语塞，一张脸蓦地刷白。
她知道他是因为思傲的话触动了心底的旧伤，让他惊痛、失望，也下不了台。可是纵然她明白，却仍是无法忍受他这样冷漠的态度，这样遥遥地看着她，这样淡的口气，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她忽然嘲弄地笑了，苏妲己，你以为你是谁？
就因为他对你温柔地笑了几回，就因为他的手那么温暖，就因为他端来的粥格外香甜，就让你得意忘形，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他的世界里便有了一席之地吗？
抬起头，她目视前方，似乎在看他，目光却落在他身后更远的地方：“不好意思。”
一转身，她慢慢地走出去。高傲地挺起肩背，眼睛却一点点湿起来。
云傲瞪着她离去的背影，表情一僵，越发地难看起来。
帐内。
“喂……”思傲趴在床上，悠悠地开口。
“干嘛？”
“其实今天都怪我，害你和老头子弄得不愉快。对不住啦——”话音突然转成一声惨叫，“你轻点好不好？”
妲己冷冷一笑，继续把药往他背上抹：“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那么会逞能啊？”
“嘿嘿……”他讪讪一笑，“当时一气没控制住么。”
妲己闻言，表情黯淡了几分：“再往下我没法帮你擦了，你找别人去。”
“没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好了疮疤忘了疼，思傲顽劣的性子又上来，作势要解裤子。
门毡突然被掀起，一个人走了进来，看进帐内的情景，高大的身形一怔，随即一声暴喝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被吼得一愣，思傲先反应过来，依旧裸着上半身，挂着促狭的笑容，一只手仍悠闲地扯在裤带上：“擦药啊，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营里的人都死光了吗？非得让她擦？”
妲己抬头讶异地看着云傲，想笑又不敢笑，他是不是气糊涂了，有这么咒自己手下士兵的将领吗？
思傲仍然不怕死地捋虎须：“别人手重，就妲己替我抹着舒服。”
“是么，”云傲忽然冷冷一笑，“那我帮你吧，你爹我上药推拿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你们慢慢来。”
思傲说着对妲己眨眨眼便跑了出去。妲己收拾了药酒便也作势要出去。
“等等。”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妲己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
不去看他的表情，她转身向营帐走去，他与她之间，她从来都是输家。
忽然，他抢先一步到了她身前，她愕然地抬头看他，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虽然完全迎在他的怀里，可心里的震惊，依然让她身子微僵。
“我喜欢你。”
她蓦地抬头看他，惊吓的眼里满是不置信，仿佛要证实她是不是幻听。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难得如此大方，你怎么反而不领情了？”
她仰着脸，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泪水却斜斜地自眼梢滑下来，她不敢擦，生怕只要动一下，眼前的一切就会成惊梦一场。
他又忍不住叹气，伸手擦了她的眼泪“你怎么总是那么爱哭。”不等她回答。低头，温暖的唇触上她的，就再也抵抗不了那轻颤的美好，深深地纠缠下去。
她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心底的欢潮涨起来，漫了整个胸口。原来，快乐也是会让人承受不住的。
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回抱他，然后紧紧地勾住他的腰背，再也舍不得放开。
雪花在身侧无声地落下，他低头，下巴抵住她的发，闻着淡淡的馨香：“过阵子战事平稳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等我，好吗？”
“好。”
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