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封的那一日,宫中又实实在在地热闹了一回。
宸云宫中,绯颜正忙着打发贺礼,月姬也是照着位分分发了下去,不显太多,又不至于太少了磕碜。
分发完之后,月姬道了一声气闷,便携了红拂去锦月池走走。
这厢月姬正坐在回廊上,远远得便看见一女子款款走来,好生生地又蓄了一肚子气。虽是如此,待她走来,却也仍是笑道:“原来是婧昭仪啊。”
婧昭仪见了月姬,只微微福身道:“月姬万安。”便施施然坐下来,月姬也笑了笑,仍旧坐着。
婧昭仪倚柱撑头道:“今儿大喜的日子,姐姐怎得穿得如此得素净?”
月姬闻言方细细打量婧昭仪。她化了很精致的妆容,越发得肤白如瓷,双眼泠泠有光,顾盼有神。她着了一件紫红色捻金丝广袖上衣,绣了繁复的折枝花纹,坠了疏疏的蜜蜡珠子,动一动便簌簌得响。下面配一件蜜合色软缎长裙。外罩一件紫红色蝉翼纱撒花广袖衫。绾着朝云近香髻,插了一只蝴蝶穿花海棠银步摇,数只翡翠珠钗,眉角还贴了一枚梅花金钿。
而月姬,仅着了一银蓝色上裳,配湖绿色下裙,绾了垂鬟分肖髻,两鬟中间别了一只小巧的银蝴蝶。或是嫌太素,才又插了只兰花形的陶瓷小钗,但相比之下,月姬仍旧是素了。
月姬却只笑笑说:“年轻的姐妹们来了,咱们这些老人儿,也莫要与她们抢风头了。”
婧昭仪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道:“是啊,算来娘娘也有二十多岁了,终究是不年轻了。”
此话直接揭穿了月姬姣好的面容之下实际的年龄。诚然,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宫里这个年龄已经算不得年轻了。即使婧昭仪也已经十九了,终究是她年龄大了些。
月姬面色一僵,随后却又淡淡道:“是啊,本宫最好的年纪,已经断送在了烽火之中了。”说完便不在理会婧昭仪,径自走去了。
婧昭仪见月姬走远了,侧头便啐了一口恨道:“不过是云妃当年身边的一个小小婢女罢了,在这里显摆什么?”
新晋妃嫔第一次给皇后请安那日,各宫各院都起了个大早,众妃们都颇费心思得梳洗打扮。
绯颜这里,芙焉正取了一身橙黄色华服来,而兰若正为绯颜梳头。
绯颜侧头看了一看那华服,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怎的拿出这件来了?”
兰若却说:“虽不是什么大日子,可也是众位新小主头次见皇后和各宫娘娘的日子,娘娘若打扮得太过素净,恐怕被别人轻视了啊。”芙焉也点头称是。
“不必了。”绯颜扭头,兰若也不得不停下了手,以防采伤绯颜。
“就拿那件浅紫色绣如意云纹的吧,今天,不是本宫出风头的日子。”
芙焉到了一声是,又退了下去。
绯颜打扮好与芙焉到鸾凤殿的时候,其他几位妃嫔已经差不多都到了。
“皇后万福金安。”绯颜施一礼后,皇后便含笑赐了坐。绯颜谢过后便施施然坐下了。
没多会儿,七位新晋妃嫔依次进来,打头的是一身穿粉色宫装的女子,和一名绿色裳裙的女子。是位份最高的秋容华秋宓和泠容华泠以月。她们身后是两位婕妤徐玉心和秦小玉。再之后便是三位才人郑雅娴,宋雨乔和林意了。
几位妃嫔向皇后行过三叩九拜的大礼后随后又向云妃与娴妃行礼。
绯颜自是浅浅一笑,道了一声“免礼”了事。而娴妃那里,却又不消停了。
“哪位是秋容华?”娴妃低头拨弄着手腕上的一直绞丝金镶宝镯子,闲闲地问道。
粉色宫装的女子便上前一步行礼问安:“嫔妾容华秋氏。”
娴妃打量了她几眼,点了下头转而问:“哪一位是妍婕妤?”
秋容华默默退下,另一穿蓝色襦裙的女子上前行礼道:“嫔妾婕妤徐氏。”
娴妃笑笑,不无酸意地说:“果然是个美人儿,不愧对这个妍字。”
这时那妍婕妤却福了福身子道:“嫔妾蒲柳之姿,不及娘娘风华。”
“总算是你们年轻,本宫瞧那泠容华的模样,到想起了早年云妃的模样了。”
月姬笑道:“娴妃可没见过云妃娘娘早年的样子吧。云妃娘娘初入宫时,娴妃还不知道在哪儿撒娇呢吧?”
娴妃无言以对,只得干瞪一眼,收回了目光。
皇后见状只笑道:“妍荣华过谦了。不过娴妃也是,你不也正当年轻美貌?”
娴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咦?”皇后这才忽然发现左边娴妃后面的位置竟然空着,“婧昭仪呢?”
一旁的皓雪躬身道:“回娘娘,婧昭仪一早就着人来说今晨身体不适,不能来请安了。”
皇后这才舒展了眉:“哦,这几日婧昭仪身子一直不大好,怕是着了风寒,等会儿让太医去瞧瞧。”
皓雪道了声是仍旧站在了一旁。
“臣妾瞧着婧昭仪也是病了,不过是相思病罢了。”月姬动了动身子,冷笑道。
“本宫瞧着月姬才是相思成疾了吧?皇上这几个月可没去过你那儿几回吧?到底咱们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不像云妃。皇上十天可要有七八天在云妃那儿。”娴妃话说得巧,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云妃。
云妃却浅笑盈盈,不恼不羞得道:“娴妹妹多思了,这个月皇上朝政繁忙,皇上本就少来后宫,本宫也不过见了皇上两三次罢了。”
云妃这么说,娴妃也不能再说什么了。皇后见再无话可说,便也道了一声“乏了”便遣散了众人。
众人都三三两两得回宫去了。
秋容华与婧昭仪住在香含宫,由于婧昭仪今日没来,所以秋容华只有独自一个人携侍女往回走。一旁的侍女见渐渐地无人了才问:“小主怎么看?”
秋容华皱起了眉,半晌不说话。
秋容华又想起了在储秀宫中,教习姑姑允兰的话。
“宫中妃嫔分为六品十二等,但后宫中皇上的妻子却只有一位,那就是皇后娘娘。其余者无论尊卑,皆都只是妾。”
“如今除皇后以外,正一品和正二品的高位皆空置着。除皇后以外最高便是二妃,云妃和娴妃了。云妃娘娘原是前朝云国主上,后云晋两国联姻,云妃娘娘便嫁给了皇上。后来新朝建立,云妃便归为后宫。云妃娘娘与皇上同生共死过,最得圣宠。”
那时秋容华本来端坐着,听到这里微微倾了倾身子问道:“云妃娘娘如此得圣宠,为何还不是夫人,贵妃或者皇贵妃呢?况且云妃本姓为云,为何无封号呢?”
允兰笑道:“正是了,这就是奴婢要说的了。云妃娘娘虽得圣宠却无子嗣,是以停于妃位不前。所以啊,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封号,大约是云妃娘娘念旧罢。”
允兰这个话半含半隐,秋容华不解,奈何允兰再不解释。
回过神来,秋容华只回眸看了一眼皇后的鸾凤殿,摇头道:“若如允兰姑姑所说,云妃最得圣宠,今日所见也似乎的确如此,不过这娴妃倒也不好相处,今日初见娴妃便被盯上了,倒有些不好了。”
落雪又笑:“不过皇后倒是谁也不帮呢。”
秋容华点头道:“是了,皇后最是躲懒了。”
走着走着,巷旁有一红门紧闭着,吸引了落雪的目光。
“犹人阁?”落雪念了出来,秋容华闻言,停住了步子。
“这就是犹人阁呀。”秋容华闻言停住了步子。
“这犹人阁,不知是哪位娘娘住着,怎的没听说过?”落雪扶着秋容华好奇得探头。
“没有人的。”秋容华轻叹。
“什么?”落雪仿佛没有听清,秋容华再次叹息:“没有人住,是一空殿罢了。”说着便要转身走,脑子里却又响起了允兰姑姑的话。
“宫中有一个地方万万不能去,那就是犹人阁。自建国以来犹人阁建成那时,便任何人不得入内。曾有妃嫔宫女误闯,都被赐死了。”
正想着,犹人阁的门却突然开了。阁中走出一名黑色长袍的男子。秋容华回身竟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约摸二十五六岁,着了一袭黑袍,用赤金色金线绣了暗暗的龙纹。他的面容姣好,仿若春日最艳丽的芍药一般美艳不可方物。他的目光落到了秋容华的身上,上下打量。
“小主,小主。是皇上。”一旁落雪小声提醒,这秋容华才依礼跪下,口中说着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谁?”那声音如歌如吟,带着一分冷淡和疏离,倒是好听得紧。
“嫔妾香含宫秋容华。”秋容华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哦?香含宫吗?起来吧。”皇上细细打量半天后,才开口。
“谢皇上。”秋容华站了起身。秋容华偷偷打量着他。他身形略显纤瘦但却不给人以瘦弱的感觉,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却似乎就是天生的王者,让人不自觉想俯首称臣。允兰姑姑曾经为她讲过当今皇上,也就是她的夫君。皇上本名言衡,今年已有二十七岁,自二十四岁建国之后,后宫十分空旷。不过……虽然听说过当今皇上才貌双绝,却料不到皇上竟能如此美貌。
“皇上,是本季秀女。”忽然又一清亮的男声响起,秋容华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那人站在皇上一旁,显然皇上身边的公公。但那张脸,实在是美貌。秋容华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他的身上。
皇上思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了声是了,便转身离开了。那名内侍跟在皇上身后,经过秋容华时略略行了个礼,离开了。秋容华目送他离去了。长长的巷道,他就那样闲闲得走着,秋容华看着只觉得他一定很孤独,为他悲伤,也觉得凄凉。
“落雪,走吧。”待言衡走远后,秋容华才收回了目光,扶了落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