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雨完全康复已经是初冬了。
这一个月内,洛雨就是头上绑了个白色的纱布,跟某岛国的武士一样,奔丧似的上了几个月的课。懵懵懂懂地考了人生中的第一回期中,结果居然还出乎意料的好。
据说发成绩单那天好多家长都十分震惊并羡慕地看着洛雨头上的绷带和胸前的小红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敲一敲身边的自家孩子的脑袋,不断地重复:“看看人家……看看人家……”
其实按理说在一年级拿全满分并不是非常困难吧,但是为什么洛雨就能够受到如此隆重的表彰呢?因为她是超满分。
说到这里不得不感叹一下洛老爷子真真是目光长远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啊。
据说期中阅卷时二年级改一年级的卷子,某位老师在经历了四五百份的蝌蚪文的荼毒之后看到某张卷子上虽犹带稚嫩但已经初露锋芒的铅笔版颜体时,微微皱眉:“这是哪个高年级的娃吧,拿错卷子了。”
说着就起身想问问一同改卷的高年级的老师看看是谁的字。
然后只见苏老师淡淡地扯扯她的衣袖,语气淡然却暗藏着一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骄傲:“没拿错,是我们班洛雨。”
当时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下,然后一群老师一拥而上围观洛雨的卷子。
后来不知道是哪位老师提的议,说咱要不给洛雨加点儿卷面分吧,这字儿要是被弄得泯然众卷矣实在是可惜了。
于是,尚且年幼的洛雨同学就凭着她那心不甘情不愿地练出来的一手好字,虏获了S大附小语文组全体老师的芳心。并且在之后的数次考试中,永垂不朽。
洛雨拆掉绷带的那天天上有好多雪花打着旋儿飘下来,墨初夏看着面前洛雨光洁的额头上的一道淡淡的粉色的疤痕,感觉,很不爽。
苏老师和同学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洛雨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不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的?那毕竟是一道疤,不是一擦就能掉的铅笔印,留下来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的洛雨就像是一个受尽万千宠爱小公主,被身边的所有人疼着,宠着,爱着,呵护着。
墨初夏宠洛雨,这在S大已经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了。每当在某个放学后的黄昏在S大的校园里有无人来求的姐姐或者是求而不得的哥哥看见他们那相携离去的神仙眷侣般的背影时,都会不由得长叹一声:“虐死单身狗啊!”
墨天祺曾很中肯地说,墨初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像极了杨小柳,带出去唯一能体现出他是老墨家的孩子的大概就是,宠妻如命。
是的,宠妻如命。看看墨初夏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对洛雨干了什么你就明白了。
1。每天下午帮洛雨记作业,条条框框包括括号内的一字不漏;
2。帮洛雨值日,以便能和洛雨一起手牵手快乐地回家;
3。每天放学帮洛雨提书包,送洛雨到家后再自行离开;
……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一晃四过去,洛家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已原谅的当年那个不愉快的过错。全S大的人都看在眼里,墨初夏虽然在外面在别人面前闹腾点儿,但是对洛雨真是没得说的。人家当事人都没有半点儿埋怨的,自己这些当长辈的再纠结来纠结去就显得太小心眼儿了。
在又一个金光闪闪的初秋里,洛雨他们上了五年级。
可能很多人都忘记了自己五年级的时候在干什么,反正S大附小开展了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青春期教育。
青春期教育这个东西,搁在名词人堆里也许并不引人注意,甚至还可以和“纯洁”沾上那么一丁点边儿。但是,请不要忘了,他们还是一群孩子啊……
对于一群还算纯洁的孩子们来说,这样“有内涵”的词汇,足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洛雨和墨初夏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中枪了的。
他们的关系在S大附小几乎是人尽皆知,却没有人去给硬生生地掰成早恋啊啥的,一是因为这俩娃绝对是那种特别会讨老师们欢心的值得信赖的好学生,二是因为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思维暂时还延伸不到那块儿地方。
可是五年级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和青春期教育课的开设,他们知道了,有一个动词,叫做“喜欢”;有一个名词,叫做“早恋”;有一个句型,叫做“谁谁谁是谁谁谁的媳妇儿”。
很不幸的,洛雨和墨初夏成了这群青春骚动期的爷爷们认定的第一对儿小白鼠。
不算流言的流言是从班里名副其实的八卦女王,名次仅次于洛雨的二号学霸林美君嘴里传出来的。
小孩子的小嫉妒当然是当仁不让的一方面,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俩的流言传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两人的娃娃亲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更何况墨初夏又那么无私奉献了四年,不多调侃几句都对不住那位天天玩儿红线的月老爷爷了。
大家都了解,世界上传播速度最快的不是光,而是流言。
或许是一周,或许是一天,或许仅仅是一个上午,“洛雨是墨初夏的媳妇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不算是什么新消息,却是一群娃娃们青春萌动的开端。
某周一班会苏老师打算就“早恋”进行深入研究,这几天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她自然是了解的,没什么表示绝对不是因为不是她不负责任,而是实在是……太难解决了。
如果说怪林美君他们吧,人家错哪了,人家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要是怪罪了她还怎么教导孩子们做人要诚实?再反过来,如果说怪洛雨墨初夏吧,人家俩的事还是洛老爷子和陈校长一起拍板的,官大几级压死人啊。
于是苏老师只得得上堂课来赌一赌,赌赢了,这事儿也许真的能压下去,反正都是孩子也没有太深的心机。赌输了,恐怕非但杀不了鸡敬不了猴,反而还会有更多对儿的洛雨墨初夏。
事实证明,结果实在是惨不忍睹。因为打从一上课,看到黑板上大大的“浅谈早恋”四个字,小盆友们的目光都转向了一女一男,先是“咦——”了声,随后又狂喊“在一起!在一起!”
……
苏只师揉了揉突突得厉害的太阳穴,心说,现在的孩子懂得太多了。
班会在苏老师笑里藏刀的上挑的嘴角中改成了自习。
笑里藏刀,不夸张的,真的。
如果说洛雨他们的数学钱老师就像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炸死你的话,那么苏老师就是当仁不让的大海。至少火山会在一瞬间爆发,会让你死得很痛快,可是大海会慢慢地折磨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你的生命,让你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面对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就像考试前会手脚冰冷;就像没做完作业等着钱老师爆发;就像测试四百的时候后背会出虚汗;就像站在苏老师的办公桌前,被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着。
洛雨长这么大只怕过两个人,一个是正在怒发冲冠的洛老爷子,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用那种眼神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苏老师。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跟古代一种名为“凌迟”的刑罚有异曲同工之处。一刀又一刀地剜着你,疼得钻心,生不如死。
这时这分这秒,洛雨和墨初夏小朋友就正在享受这样的煎熬。
很久吧,久到苏老师改完了全班的卷子做好了明天的课件,久到连洛雨这样如此随意的人都觉得好久好久,苏老师才缓慢地转过来面对洛雨和墨初夏。
“小雨,初夏,你们也都是我一路带上来的,除了当初的那场意外,从来都没有给我添过堵,这次怎么就……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但希望你们能够收敛一点好不好?这样……影响不太好,真的。”
最后的问句升了不止一个调,洛雨条件反射地躲到墨初夏的身后,墨初则是习惯性地握住洛雨的手。
苏老师看着俩人旁若无人无比自然的互动,有些无奈,其实她自己对这一对儿也是深信不疑的好不好……
“行了,看你们态度良好,就不多说了。回去好好儿想想,你们这届正好赶上小升初考试,素质测评不能有半点儿污点,明白不?”
随着两声整齐的“老师再见”,办公室的们关上了。
苏老师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拼命地谴责自己说大话都不眨眼睛,人家是子弟啊,人家后台硬啊,在过硬的后台面前素质测评什么的算个毛啊……
转天苏老师就发现她那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真的是在对牛弹琴,洛雨和墨初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更加地我行我素。
更可悲的是,在苏老师拿起教案准备去教室上课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校长大人的电话。
校长大人说:“苏老师啊,洛家和墨家的老爷子都算得上是我的恩师了,所以……小雨和初夏的事儿,就顺其自然吧啊,我挺喜欢他们的其实……”
放下电话,苏老师仰天长叹,难道这就是后台的力量吗……
所以,很快,一切都过去了。大家都好像还很天真很纯洁的样子,都好像还什么都不懂,都好像还没有那么多不纯洁的思想。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季节,洛雨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