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算议定了?”
法师又一次盖回斗篷,遮住窗外射入的阳光和那张明显引起了少女不悦的甜美笑容。狄亚斯可没有那么便利的装备,只好紧紧咬着后槽牙,勉强板住了脸:“呢,明天出发?”
吉哈妲却仍不假辞色,面带寒霜:“什么时候?怎么出发?”
“早上八点,西城门见。”
法师也平静了下来,拿出干练的口吻:“辎重全由我负责;我打算雇辆马车乘车去,不过那地方太危险,未必能找到车夫——你们里有人会驾车吗?”
狄亚斯苦笑摇头:“不算没有车厢的运货马车,我连车都没见过呢……”
“我倒是会。”
不愧是样样皆能的游侠骑士,狄亚斯心底里竖了个拇指。
“嗯,那就先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吗?”
少女默默地摇了摇头,狄亚斯自然也无话可……:“等等,我们还没互相通过名吧?”
法师耸耸肩:“名字那东西嘛,无非只是个代号而已。”
“不离身的灰斗篷,斗篷下的黄脸少女,那今后就叫你马铃薯可以吗?”
声音仍旧平静。然而怎么看,那张扑克脸后,都似乎藏着促狭的笑意。
狄亚斯紧咬牙关,然而从封锁的关卡中,仍旧能听到压抑不住的噗嗤笑声。法师一直绷住的神秘形象,似乎瞬间就垮塌了;她扯开颈边的斗篷结钮,一把将斗篷甩落脚边,
“……记住我的名字,蕾蒂西亚·卡特斯利安!还有,我的脸不黄,那是午后的阳光!”
太阳仍旧照在她的脸上。不过无损于她,那当然还是张可爱的面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二三岁而已,和马铃薯总归是扯不上关系的。
秉着得意不可再往的精神,姬骑士面带微笑,左手抚住右肩,微微欠身施礼。
“在下堂娜·吉哈妲·拉·曼却,您可以称呼我为吉哈妲。”
蕾蒂西亚叹了口气:“算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茹伊·狄亚斯。”
“该叫你茹伊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那么,我也称呼您为蕾蒂西亚?”
或许是对于这个过于华丽的名字感到羞耻,蕾蒂西亚的脸颊晕起了一抹淡红。
“不,蕾蒂。蕾蒂就好。”
“那么,蕾蒂西亚小姐;”不顾女子的狠瞪,少女继续说下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先退下了;明日出发的话,今天可能还要做一些准备……”
蕾蒂西亚神色一正。
“好,明天见?”
“明天见。”
姬骑士再度欠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狄亚斯挥了挥手算道过再见,也一同出了门。两人走了十几分钟,几乎要离开这条巷子后,狄亚斯方才开口。
“吉哈妲。”
“嗯,怎么了?”
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的少女扭过头来,用和平常一样的语调答复。至少这句话听起来和此前的所有对话都没什么不同,但与刚才说“马铃薯”时的,略带嘲讽的声调却大不一样。
“刚才和蕾蒂,说话的时候,那么说话,嗯……”
“嗯?有话就直说吧。”
没法妥善措辞的狄亚斯犹疑再三,方才开口:“和雇主对话的时候,那么说似乎有些刻薄吧?”
“没办法,不刻薄看不出对方的真面目啊。”
女孩子缓了步伐,两人慢慢走在巷子里。
“啊?”
“我虽然只游历了一年,但经历不能算少。”
想起刚才在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少年诚恳地点了点头。
“但这种说要和佣兵一齐上阵,亲自出马的雇主,如果不是不得不如此的任务,那还真没见过呢。”
“……你是说,这任务可能有陷阱?”
“说陷阱倒是有些过,毕竟之前几拨人执行任务的时候那法师大概没有跟着去;不过若说这里面有些内幕,倒是十有六七的事。而如果这个年轻女子能忍得住挑拨——尽管很粗糙啦——也不愿意揭开斗篷或者怎样,那么这个任务或许还是推掉为好。”
狄亚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三五十秒:“不过等等,若是对方也是在演戏呢?突然跳起来这种行为确实可能出自本性,但也有可能是做作吧?”
姬骑士并不反驳。
“也有可能,不过我们只是两个行侠仗义的穷游侠骑士,有什么可算计的啦。”
也是。就算真要设计什么人,总也得挑个有油水的;放出一张任务单,还压了数目不小的中介费,这的确无利可图。
“唔,唔,也是这个理……说起来啊,吉哈妲。”
“嗯?”
“你不是个骑士吗?为什么那么熟悉佣兵的事儿?”
姬骑士苦笑。
“骑士呢,也是要吃饭的啊。”
“真是现实的理由哇!”
不理会狄亚斯的叫声,少女仍旧保持着平静。
“这也没办法啊,不吃饭肚子总会饿的嘛——对了,跟我往这边走。”
“去哪儿?”
“去找佣兵们的朋友——既然是要去对付吸血鬼,怎么能不真做点准备。”
少女脚下的步伐重新快了起来,三五步后就甩开了脑子里还萦绕着其他思绪的少年,转出了小巷。目力所及范围内看不见了吉哈妲的狄亚斯,这才叫了起来:“喂,等等我!”
“哪有时间等你,再不快走就要天黑了!”
“……就来,就来了!”
少年紧跑了几步,闯出小巷。刚刚在烈日下跋涉时没注意的街边景象,一瞬间都映入狄亚斯的眼帘。
两边的街上虽然有些店面,但却完全没有饭店;更多的是小杂货铺——往往一小条街面上就有一个——和设在民居里的布料店。和梅兹镇大为不同的是,帝国地区的招牌除了书写着帝国语和通用语之外,还往往在店门处挂着实物;但随着脚步的继续向前,这些店面也逐渐少了起来,民居也变得零零落落——而狄亚斯的耳中,却似乎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这是哪儿?”
转过最后一个巷口,姬骑士向前努了努下巴。
“铁器街。”
映入狄亚斯眼中的,是一条横流而下的小河。然而鸣震而出的打铁声,马上就吸引狄亚斯的注意力。在河两岸的街上,有一大群赤着上身的少年;他们手里提着木桶,一桶一桶的向街边的店家里拎水;而打铁声与浓烟或蒸汽,就从那些带着院落的小楼中传出。
狄亚斯左右转头,环视着这条一眼看不到边的长街。
四下都悬着招牌,只要风一吹,挂在招牌旁的刀剑便会碰撞,激出不逊色于风铃的声音;而大多数店家的门前,则都用木架陈列着当作广告的武器。不时有人停在木架边驻足观看,而伙计们则马上迎着有意的买主走进店内,当他出来时,手中往往多了一件兵器。
或许是剑,或许是矛,或许是火绳枪…………
“这里有卖枪?!”
“枪怎么了吗?”
似乎在找着些什么,对这街面上的事物视若无睹的姬骑士转回头来。
“那种装填速度又慢,射击又麻烦,还需要火药和弹子的麻烦东西,有卖也没什么吧?”
“不,我倒不是……嘛……”
在梅兹镇上,只有一间铁匠铺。但那店也似乎已经数年没打过新的兵器,唯一的任务就是修理菜刀和餐具。
和这儿不啻天壤。
“对了,狄亚斯,你打算给武器镀银吗?”
“镀银?不是说意义有限……”
少女点了点头:“没错,意义非常有限;不但价格不菲,而且镀上的银也容易被磨掉。”
“那你还问?!”
“可你这么愣了神,不也是在考虑怎么对付吸血鬼吗?”
“……”
说不出口。
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心态,说不出口。
“哦,嗯,对……其实我觉得我们在箭矢上倒点圣水,再弄把手弩应该就可以……”
吉哈妲惊叫起来:“弩?!”
“怎么了吗?”
“这东西不是对待异教徒是绝对不许用的,想要弩的话,得去帝国的另一边,才可能到手;而且一旦被发现对人使用的话,处以罚款甚至下狱都有可能!不要做那种妄想了!”
绝望了。狄亚斯对这个不禁枪禁弩的世界绝望了。
“嗯,那么,还有其他想法吗?”
“没有了。”
“那么首先一人配一把尖端镀了银的匕首——这东西便宜——备用,再带几根木桩,既然有法师一起去似乎也不太需要准备什么祝圣的东西,钱就省下来买两把长剑吧……你看如何?”
“全听你的吧。”
少女伸出手,在呆住了的狄亚斯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没有。买完东西,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就要赶路了,不是吗?”
“嗯。”
姬骑士点了点头。
------------------------------------------
木板床,干草铺,黑面包,肉杂煮。即便到了帝国最大的城市之一,小旅店也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托店家喂过马,在房间里吃过送上来的晚饭,狄亚斯叹了口气:“长夜漫漫啊……”
“呵——————————”
少女伸手掩住哈欠。
“那我先去睡啦。”
“这才六点!你怎么能睡得着!”
除了食物以外,这是少有的狄亚斯仍然对付不了的事情;如果现在就睡的话,十有八九半夜会爬起来……
“想睡的话,就能睡着了呗。晚安。”
吉哈妲退了出去。
少年感到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