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夜凝夕哄睡，慕容寒月侧过了身，仰面躺好，静静地看着空空的天花板，就着微弱莹暗的月色，思绪飞向了遥远的彼端。
上元十孤，白洛久，慕容夜泷。
还有，师父师娘。
细碎的记忆纷至沓来，仿佛开了闸的洪水，走马观花不足为过。
但这一切，所有美好的身影，都被一个黑色的光晕冲散，化作晶莹的泡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端木冥微勾嘴角的脸。黑手伸展，似要吞没所有的光明，遮蔽天下。
慕容寒月闭上了眸子。
前世与她有很深交集的，除了小队几人之外，屈指可数。师父师娘于她有教养之恩，白洛久于她有救命之恩，慕容夜泷于她有再造之恩。
而端木冥之于她，只余不共戴天之仇，誓水火不相容。虽然如果当时没有他的慧眼识珠，她和潜逃的其他四人都会饿死在街头，他于她还是有这么几分恩情，但是尽管如此，这仍旧不能用来成为她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之于她，确实有知遇之恩，但仇更深。她可以不计较他对她几年来的逼迫和残害，不计较他对她的队友们不管不顾，唆使其他杀手恶语相向，因为这些她都可以忍，都可以扛，但亲眼目睹白洛久被逼自戕之怨，怡苑、慕容氏灭门之仇，枭毒侵染祸世之恨，无一不在灼灼燃烧着她的神经，警醒着自己要时刻保持足够的理智和冷静。
她清晰地知道那种握不住够不着的无力感，真的很难受。
她不想同样的事情再次在她眼前上演。
所以她拼了命地努力，哪怕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也要挺直腰板站起，誓要爬上武极的巅峰，不死不休，只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人。拼了命地研习医术，挑战破译各种生物密码子，深入毒窟，识百草，解百毒，只为了能在危急时刻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
所以她万般防备，把真情看作无间地狱之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和身边他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防备是对是错。但是至少，这种防备让五人安然地度过了十多个年华。
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成为最强者了，守护好想守护的人了。然后呢？
她忽然有些迷茫了。变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思来想去，慕容寒月最终还是做出决定。
敌在暗，我在明，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既然端木冥有本事在被她刺杀之后的十年里，安排好谋杀慕容夜泷、将枭毒势力扩散到全球范围，还反扣到他们头上，将隐宗推上被国际刑警追查的风口浪尖的计划，那么她偏要知其不可而为之。
她倒是想知道，他如此针对她，到底是为什么。
帝沐辰今天第一次听课听得“认真”：脊背挺直，目不斜视，脖子都快僵硬了都不肯稍微移动一下视线，几乎可以说是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教书老头儿了——如果忽视他满背浃流的话。
开玩笑，就背后那束有意无意又大有深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就已经足够让他一身冷汗了。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到面不改色，很不容易了好吗！
他知道慕容寒月在看他，从早上起床之后，她就一直在若有似无地用这种几近审视的眼神瞄他，几乎可以说是盯了他一上午。头皮发麻，却猜不透她的意图。
时间一到，老教师马上停止了讲授，趁几人还在收拾，帝沐辰火速准备开溜，却被慕容寒月提溜了个正着。
“呐，帝沐辰同学？听说你最近梦游症又犯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检查检查？”
帝沐辰一阵僵硬，求助的眼神投向尾随在慕容寒月身后的夜凝夕。
然而夜凝夕正发呆，心里还在想着昨天晚上慕容寒月对她说的话，思绪岔开，连接不上帝沐辰的求救信号，反而司徒修烨觉察出了些许异样。正要上前阻止慕容寒月，被寂羽羲拦去了步伐。眼睁睁看着帝沐辰被“拖走”，司徒修烨懵逼状。
寂羽羲见状只是轻轻一笑，食指抵在唇间：“嘘。”
司徒修烨似有所了然，二人心有灵犀般同时转头看向还在神游的夜凝夕。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的某二环视一眼，瞧着俩人的眼神莫名其妙：“都瞅我干啥，老大和妖孽哥哪去了？不吃饭了他们？”
半推半就被慕容寒月拉到一处寂静之地，帝沐辰卸下满脸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淡然。
慕容寒月心中微叹，这才应该是他应有的模样，外热内冷，跟司徒修烨那是两个极端。
“我跟小九的事，你都知道了？”
帝沐辰的第一句话，便让慕容寒月有一丝诧异。
见慕容寒月不做声，帝沐辰反而一笑，一手支了支下颔，道：“我喜欢她，一直都是。”
慕容寒月的神色再也绷不住，眼角流露出惊诧之色。她点点头，隐去心间惊涛，看着帝沐辰的眼睛，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可怎么说，如果我说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你也许不信。”帝沐辰道。
慕容寒月笑叹着摇头，道：“不，我信。”
帝沐辰笑意渐渐浅了，又道：“你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认为我一厢情愿无伤大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发生了那种事你也能对我不管不顾，对吧？”
慕容寒月道：“是。我那时天真地认为，你会因此却步。”
帝沐辰道：“大家因你都有所收敛，怕你为难。”
慕容寒月轻笑道：“后来我想通了，是我的错。也许我们不必这样。”
帝沐辰疑惑道：“后来？”
慕容寒月一手握拳，出手迅捷，帝沐辰看着她的动作，也不避，最后那拳头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
只听慕容寒月笑道：“二哥，如果感情不是两厢情愿，小九还会纵容你一次又一次‘梦游’成功吗？”
帝沐辰终于有所动容，“你是说……？”
“去争取吧。”慕容寒月放松了拳头，手掌拍了拍帝沐辰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背对着他离去。
“到底是两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就看你去不去争取了。言尽于此，二哥好好想想吧。”
帝沐辰倏地回身，又问道：“你就不担心那一天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慕容寒月顿足。停留片刻，她终是一笑：“感情这事，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出了事，还是我来扛就是。毕竟——端木冥，针对的只是我啊。”
帝沐辰怔怔地看着慕容寒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抿了抿唇角。一声低语，消散在风里。
“什么自己扛，你什么时候能把我们当自己人啊……更何况，端木冥要的，何止是你的命？……”
午饭之后，人总是有几分慵懒。一个月的特训已经过了一半，众人也已经适应了训练的强度。
午后的阳光正好，众学员几乎都得到各自教官的“赦免”，允许休憩一时半刻。然而狂神小队这边却无人能够靠近。不仅因为被夜冷枭“撵”出去的米若和墨衍一明一暗的守卫，还因为夜冷枭事先在周围设下了屏障。
慕容寒月与其他四人交换了视线，对夜冷枭道：“三爷，不知道昨天你让米若传达给我们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夜冷枭挑眉道，“不过不仅如此，我还改变了主意。”
夜凝夕狐疑道：“你该不会是要临时变卦吧？”
夜冷枭正义凛然道：“怎么可能？爷的话，从来言出必行。我改变的主意是指，看在你们第一次与我正面交锋，我也不欺负你们跟我这么大的灵力差距，所以这一次无论你们是输是赢，我都会给你们奖励。”
夜凝夕半信半疑道：“还有奖励这种操作？”
“当然。”夜冷枭神色不变，继续道，“我这里有两个消息。如果你们赢了，告诉你们好消息；如果输了，就告诉你们坏消息。”
慕容寒月想了想，道：“所以说，是不是有什么我们轻易达不到的条件，不能两个消息一起告诉我们？”
“既然都准备好了，本来就是打算好了要告诉你们的。但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有条件的。”夜冷枭道，“嗯，这样吧，除了狐狸你之外，其他任何人，只要能赢我，我就把两个消息都告诉你们。”
“为什么除了我？”慕容寒月不解道。
夜冷枭报以一笑道：“因为啊，我觉得我肯定赢不了你，何必自找苦吃呢？”
慕容寒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