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是她的陪嫁,虽比不上紫苏、浣绿二人,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丫头。虽然承蒙主母怜惜,格外开恩,最终调去了花房当差,但在位份上却是生生降了一级,不比从前。住的地方也较原来差了许多。
幸而管家多方照料周全,又顾及香儿有伤在身,便分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住处。便是有人见了,知有夫人袒护,也并不敢多舌议论。相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晚晴得知,心中亦宽慰不少。
推开房门,却只见一个梳着双髻、八九岁模样的小丫头哼着歌,埋头摆弄一堆花盆。听见响动,小丫头抬起头,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紫苏姐姐。”她眼睛一弯,甜甜地叫道。
紫苏点头,望了望四周,问道:“小碗,香儿姐姐呢?”
因常来探望香儿,因而便也和这房中同住的几人混得熟了。那叫小碗的小丫头仰头答道:“姐姐来得不巧,香儿姐姐说屋里闷得慌,出去透透气,”她说着,把目光投向门边,“这里没几个地方可去,香儿姐姐定是去花房了。夫人和姐姐这会儿过去,兴许能找见她。”
“恩,乖,”紫苏怜爱地摸了摸小碗的脑袋,“赶明儿给你带好吃的。”
小碗模样十分认真:“姐姐一定记得,前儿姐姐来带的花糕,都被她们几个抢光了,我回来得晚,一个也没轮上。”
“一定。”
紫苏说罢,便引了晚晴朝花房而去。算来她在楚府时日不长,又被烦事所扰,平常走动的地方总局限在竹居附近,楚府有许多地方她还不知道。这花房便是一处。晚晴一边走,一边听紫苏诉说这花房的来历。
原来,楚玥的生母陈氏生平最喜爱花草,加上她聪颖无比,心思精巧,插花的技艺堪称一绝。楚明翔爱妻心切,便遍寻天下奇花异草,植在园中,供她赏玩。盛景虽好,却耐不过冬季严寒相侵。楚明翔为博妻一笑,花费巨资在后院建筑了一座玻璃花房,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留得好景常在,好花常开。这一举在当时传为美谈,引得无数闺阁女子艳羡不已。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花房虽然名贵,但更加难得的是楚郎的一片如海深情。
紫苏笑道:“这些都是奴婢闲暇时听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略顿一顿,“便就是真的,当年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自是花好月圆,佳期如梦。如今物是人非,徒留一座花房在此,不过给活着的人徒增伤感罢了。”
她眼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淡淡的怅然。片刻猛然发觉自己忘情失言,忙改口笑道:“奴婢一时胡言乱语,让小姐见笑了。”
晚晴抬眼望去,这花房高大宽敞,别具一格,建造得着实精致,看得出花费了不少心血。里面琳琅满目,郁郁葱葱,宛然一个小型的花园。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花房正中央,竟然引了活水进来,养了满满一池荷花。此时正值初夏,沁心池里的荷花才展露花苞,而这里层层莲叶间,荷花已如明珠一般竞相绽放了。
如此良晨美景,可惜佳人已逝。晚晴望着那静静开放的水池中央,无端地感到迎面拂来一阵孤独落寞,耳边响起一句轻喃:“便是那般恩爱,不也娶了另外的人么?”他爱她,她却不是他的唯一。
透过高高低低的荷叶,她仿佛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神情凄楚,默默对着荷花垂泪。恍惚间,她竟分不清楚,那一句低低的轻叹呢喃,究竟是她,还是她?可是,一阵阵低低的哽咽却异常清晰的自花房中传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快步走了进去。
“香儿?”紫苏眼尖,一眼瞧见了花影中的人儿,“你怎么了,快起来。”
花房郁翳生华,静谧清幽。香儿靠在一株兰花的花盆旁,背对着她们,正嘤嘤地低声抽泣。听见人声,忙止了哭,胡乱揩干净眼泪,站了起来。
“没,没什么?”她掩饰道。睁眼望见是紫苏,刚起说什么。下一刻,却猛然瞧见随后进来的晚晴,脸上划过一丝慌乱,快步上前道:“奴婢给小姐请安,谢小姐救命之恩。”
她刚想跪下去行大礼,却被晚晴一把扶住:“身子还没好呢,就别行礼了。”她望着香儿不自然的小脸,问道,“又有人欺负你了?”
香儿的头深深地低下去:“没有。”
紫苏道:“还说没有,瞧这脸上的泪珠还没擦干净呢。才几天没见,就跟小姐生疏了不成?”她拿出帕子,惩罚似的在香儿脸上仔细地擦了又擦。
香儿吃不住,疼得直往后躲,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说呀,不敢什么?”紫苏笑闹着,在这些妹妹般的小丫头面前,她总能表现出平日里看不到的另一面。晚晴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调皮活泼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呆住了。果然,紫苏和翡翠是能成为知己的。她暗暗地想。
香儿讨饶似的躲来躲去,望了望晚晴,欲言又止,最后只笑了笑道:“昨天来了几株青莲,看着可好看了,小姐素日喜欢莲花,见了一定喜欢。听说放在屋里还有宁神静心的功效呢。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取来。”
紫苏不依,转眼见晚晴轻轻对她摇头,只好作罢。香儿一转身去了。望着香儿躲闪的背影,紫苏不解:“香儿分明有心事,小姐怎么不问清楚?”
晚晴沉吟道:“香儿性情细腻,胆子又小,她若想说,早就说了。既然她不想说,一定有她不想说的理由,多问无益。”
紫苏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小姐,其实……”
话刚要出口,隐隐听见一阵喧哗由远而近。嘈杂声中,一个陌生的声音吵吵嚷嚷,极其嚣张。而另一群人似乎正竭力阻拦。离得近了,只听那人理直气壮道:“哼,白白的请了人来,却不肯出诊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做不得主,我找能做主的评理去。让开,少拦着小爷。”
“小爷息怒,小爷恕罪,前面是府中内宅,小爷不可再往前走了。”这是管家的声音。老管家许是被那人逼迫怕了,又想尽快息事宁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乞求与讨好。好像生怕一不留神,那人就会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情来。
“要小爷我息怒也可以,就此止步也行,”那人伸出手去,“诊金拿来,小爷立刻转身出府,无事再不登门。”
老管家为难不已,支支吾吾道:“这……”
“拿不出来?拿不出来你别拦着我呀?”那人说着就要往前走。
老管家哀求道:“小爷,您就高抬贵手,别再胡闹了。老奴付您比平常高十倍的诊金,可好?”另一个人看不下去,气愤道:“管家,别跟他啰嗦,我看这小子分明就是趁机敲诈咱们,要不就是穷疯了。别管他什么神医不神医,依我看,先绑起来打一顿,扔出去了事。”
“闭嘴。”那家丁话还没说完,就被管家历声喝止。
三人在花房里面,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四、五个家丁中间,站着一个年纪约十六、七岁的素衫少年,眉清目秀,神情十分嚣张倨傲。听了那家丁的话,也不言语,只是一声冷哼,轻蔑地瞥了那人一眼,便转开脸去。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香儿却沉了脸,一跺脚便朝外走去。唬得紫苏连忙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不过几副药而已,值几个钱?我还回去便是,省得管家伯伯为难。”
紫苏对此事全然知晓,也明白为何香儿会说这样的话来,轻叹一声劝道:“药也服了,人也见好了,怎么还?”
香儿一噎,愣了愣,仍负气道:“大不了,我让他再治回去就是。”
紫苏却笑道:“只怕就是你想,别人也不愿呢。”
她转头向晚晴望去。从刚才起,小姐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样,不知在想什么。她颇为不解。而与此同时,花房外那少年也看到了她们,顿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忽而甩开众人,大踏步朝她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