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早些歇着吧,奴婢明日再来,”翡翠轻轻叹息,临出去前,她迟疑半片刻,“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的。”转机在哪儿,她并不确定。只是隐隐觉得,二夫人忽然插手,事情并不如老夫人预想的那般顺利。
门被重新关上,接着是锁落下的声音。片刻后,周围又恢复死一般的安静。柴房里昏昏沉沉,青火荧荧,置身其中,想起昨夜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让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晚晴一口气把灯吹灭,闭上了眼睛。
三天,她只忍耐三天。这里的一切,便再与她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要渐渐睡去。忽然房顶上瓦片一阵松动细响,似乎是有活物从上面经过。但……这响动,绝不是耗子。她猛地睁开眼。一道细细的月光水银般静静流淌而下,倾泻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月华。
这——
她抬头。房顶上的瓦片,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揭去一块,露出月明如镜,皎洁无比。这时,只听有人在上面朗声道:“良辰美景,清明冒昧,愿邀夫人一同赏月,不知夫人肯赏脸否?”接着,又是一阵细响,这次好像是有人轻轻躺了下来。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像到元清明此时得意至极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用了讶然的声音,对着那一线天光,道:“月色甚好,倘若没有方才说话之人,就更觉赏心悦目了。”
话音刚落,房顶上便是一阵轻笑,“怕清明跟夫人讨银子?”
她一叹,“你看我自身难保,哪儿还有命还你银子。便是来讨,现在也没有。”她顿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一瓦之隔的人道,“即便现在拿不到银子,那人你得救,不能见钱财无望,便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这个人行事不拘,任性而为,谁知他会不会见她这会儿落了难,就把苏氏的儿子放置不管,任由自生自灭。元清晚诧异不已:“如夫人所说,夫人现在自身有难,不想想如何自保,却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眼前浮现出那日苏氏喜极而泣的脸,她摇摇头,道:“若是他一直知道自己恢复无望,便也罢了。现在既给了他希望,转而又生生掐灭,对于一个久卧病榻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残忍。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心怀抱负的人。”
元清明点点头,若有所思:“夫人所言极是。只是夫人从未见过那苏家子,又怎知他胸有大志,不甘平庸?”
她笑了笑:“有其母,必有其子。”
她是没有见过那苏谪,但她见过苏氏。苏氏性格刚烈,洁身自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向人低头。这样一位母亲,即使沦落为奴,依然竭力维护儿子的尊严,令人敬佩。她当初也是看中苏氏这一点,才答应寻名医救她的儿子。
当时,她这样做也是举手之劳。因为,如真能寻得名医,于楚玥来讲,说不定也会是一线转机。只是现在……罢了。
纵是有心,已无那丝气力。
短暂的沉默。元清明似为难道:“可若夫人真落了难,清明的两万两黄金,去跟谁讨?这样一想,清明实在不划算。”他仰头抚额长叹,“当初真该让夫人立了字据的。清明也好向楚家或上官家去讨。”等等,字据?元清明微愣,忽然露出一个狡诈无比的笑容,月光下极其渗人。他旋即爬起来,冲着下面道:“劳烦夫人现在给清明立张字据如何?白纸黑字,即便夫人不在了,清明也有证据向楚大公子要钱。”
他两只眼晴在黑暗中显得明亮无比,巴巴的看着她。突然眨了一下眼,恍然道,“哦,差点忘了,此处没有纸笔,”他抱歉似地笑笑,“夫人稍等,清明这就去取来。”
就说嘛,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好心,果然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银子。晚晴怔怔地望着他在高处自言自语,时而高兴,时而皱眉,突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
第二天第三天,她没有听到任何消息。那几个负责看守的婆子被下了禁言令,仿佛哑了一般,除了每日清早打扫一遍庭院,偶尔在窗外看一眼,从不在附近流连。楚玥亦安静得好像从她身边消失了。只有翡翠,每日黄昏时送碗清水来,使她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倒是元清明,自那日后,每晚都趴在房顶上,赖着她写字据,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如同笃定她再也从这里走不出去了似的。令她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却又无可奈何。并不是她故意要赖账。而是他的初衷,实在让她气愤。
让她立字据,怎么都感觉像在咒她死掉一样。
这一晚,三更已过。晚晴望着空荡荡的房顶,暗想他不会过来了吧。连续两个晚上,元清明非要软磨硬泡,直到快天亮时才走。她估计,若不是怕被人发现,他会一直缠到她签了字据才肯罢休。正想着,忽然房顶瓦片一动,元清明的声音传入耳中:
“喂,女人,你想好了没有?”
唉,晚晴默默叹气。早知他会如此,强忍着性子温文尔雅了两天,终于忍不下去了,本性毕露。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的他才像她认识的那个元清明。无法无天,张扬跋扈。
“我已经说过了,等你把苏谪治好了,黄金两万两,一分不少的送到元神医手中。”
哪知,元清明望着她,似笑非笑:“女人,你真以为你能逃得过楚老夫人的手心,”他目中微有怜悯之色,“就算你侥幸逃得了这一次,还有会下一次,下一次逃脱了,还会有下下一次,总有逃不掉的时候。你就甘心这样日日心惊胆战的留在楚家?”
晚晴明媚笑道:“这个不劳神医担心,你只管安心救人就好。”
她那一笑太自信,元清明不由怔了一怔。少顷,他忽然神秘道:“女人,小爷我有一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听?”
她不明所以,抬头望着他。
元清明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依小爷之见,楚家对你无情,你也不必有义。何必非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小爷这就下去,将你放出来,带你远走高飞,如何?天下之大,世事繁华,想去哪儿去哪儿,不比每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潇洒快意?”,他顿一顿,复道,“如此一来,小爷我也不跟你讨银子了,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小丫鬟,虽然你值不了那么多钱,但小爷我本性纯良,又路见不平,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
说完,他笑眯眯地望着晚晴,一脸狐狸相,“过几年,你长得好看点了,小爷就替你寻一个好人家,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好相公,把你风风光光嫁了。怎么样?”
晚晴笑道:“你确定是嫁,不是卖了?”
元清明笑容不减:“确定。”
晚晴瞪过去一眼,冷冷道:“不好。”
“为什么?”他颇为不解,“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跟着一个……”,正想要说,忽然瞧见底下女子横过来的眼神,忙改口道,“一位天真到可爱的公子。”说完这句话,元清明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你若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她冷冷地下逐客令,翻身躺下。元清明仍不死心,在屋顶上反复劝说,一副说不动她就不离开的架势。到最后,见她不理不睬,兀自睡着了,气得就差掀了房顶,直接把她拖出去。元清明在头顶上絮絮叨叨,晚晴也无半分睡意。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便有婆子开了房门,道老夫人请夫人去福梧堂问话。接着有丫鬟端了水来。晚晴稍稍梳洗了一下,便随着来人去了。一路行来,就听到下人们议论纷纷,说凶手已经找到了。晚晴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