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便静静地站着。这时，浣绿正蹲着身子捡破碎的瓷片，忽然手一抖，细嫩的手指便划出一道血痕。她脸色白了白，随即恢复原状，若无其事的拿手帕包了满地残迹，转身走了出去。
原以为夫人会如她们一般，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王瑞不同于一般下人，就这样突然不明不白的没了，细细想来，总觉得透着蹊跷。然而，晚晴却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平静道：“是么？”
翡翠垂首，道：“王管事早年侍奉太爷有功，老夫人又怜其终身未嫁，便在府里许了她一座单独的小院。今儿一清早，去打扫的小丫头见王管事紧闭房门，迟迟未出，便去扣门。谁知里面悄无声息，无人答应，这才着了慌。忙叫人撞开房门，进去一看，才发现王管事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子却已凉透了。”
她小心看了一眼晚晴，犹豫道：“王管事曾追随太爷南征北战，会些拳脚上的功夫，很是硬朗，再加上平时行事小心谨慎，如今就这么突然没了，府里传出不少流言。都说……说……”
翡翠暗自揣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什么？”她语气微凉，淡淡道。
翡翠迟疑片刻，便如实道：“这几日，府里是非不断，接连出了三条人命。先是玲珑被人害死，再是玉儿畏罪自杀，如今王管事暴毙而亡。府里下人人心惶惶，说是……夫人命中带煞，早晚会克得楚家家破人亡。”
顿时，空气似凝住一般，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少顷，紫苏怒道：“都是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凭白生出这些混账话，”她胸口气得一起一伏，不能自抑，“楚家家破人亡？”她冷冷一笑，“玉儿也死了，她是小姐陪嫁过来的丫鬟。若是这样论起来，难道小姐也会克死自己吗？”
她一时气昏了头，说话没轻没重，翡翠却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却听见一旁的小喜愣愣的道：“姐姐错了，玉儿已经跟了二姨娘，按理说她也算楚家的人了。”
“你……”紫苏气急，瞪过去一眼，吓得小喜朝后一缩，没了声音。
晚晴静默着，眼皮也没抬一下。
柳静娴笑着打圆场，对翡翠道：“下人们没规矩，胡言乱语说的话，怎的也拿到夫人面前学，可见你这个辅政大臣当得不称职。”
翡翠尴尬一笑。
正在这时，柳静娴身后的双儿突然道：“流言奴婢也到一些，比起这个，说得更吓人，”见大家都把目光转向她，双儿望了晚晴，大着胆子道：“奴婢听说，玉儿死之前，王妈妈曾带人去过她房里，后来，王妈妈出来没多久，就听有人说玉儿上吊自杀了。”
她语气越发小心：“那时，玉儿和香儿从竹居调出来后，曾和王妈妈有过过结，可是，后来玉儿被二姨娘要了去，王妈妈便一直耿耿于怀。玲珑姐姐的死，和玉儿没有关系，都是王妈妈从中做梗公报私仇，撺掇二姨娘致玉儿于死地。玉儿不甘冤死，便化做厉鬼索了王妈妈的命来抵她的命。”
双儿看看四周，小声道，“奴婢还听说，有人在昨晚看到玉儿的鬼魂了。”
双儿声音轻细，说得煞有介事，令人听了不知不觉感到四周阴风阵阵，安儿惨白了脸，害怕地躲在紫苏身后，问道：“世上真的有鬼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故事听完了，一杯碧螺春也见了底，晚晴将茶杯搁在桌上，笑道：“可见人活一世，还是多行善事为好，人在做，天在看，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多了，总会报应不爽不得善终。便是死了，也难免被悠悠众口编排中伤。”
翡翠不解，夫人不生气么？
疑惑间，却听晚晴看着她道：“人既死了，就按府里的规矩办。王管事生前与二姨娘颇为投缘，若她地下有知，是二姨娘送她最后一程，想必也会含笑九泉。祖母现在要静休，过些时候，你再禀于她知道。”她面上似有为难，“”只是，怕是又让二姨娘操劳了，她如今还病着。”
翡翠道：“二姨娘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无甚大碍。王管事生前对她也算忠心，二姨娘知道了，也不会推辞的。”柳静娴亦笑道，“你身子还没好，不宜太过操劳，姐姐宽和识大体，定会体谅你。”
三言两语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就连那些有意无意的流言也在她不以为意的态度上，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浣绿新奉了茶上来，柳静娴握了她的手，细细看了看，充满歉疚与自责：“都怪我不小心，害你割伤了手。”她盈盈望着浣绿，语气越发柔和，“我那有一瓶上好的凝脂玉露，用了肌肤宛若新生，光滑如初，稍后让双儿给你送过来。”
浣绿神色有些不自然，似乎不愿让人看到她的伤口，只是迫于无奈被柳静娴拉住，便耐着性子答道：“一点小伤而已，四姨娘不必挂在心上。原是奴婢不好，茶水斟得烫了些，没伤着四姨娘已是万幸，奴婢哪还敢奢望四姨娘垂怜呢。”
柳静娴眼里越发明亮，诧异地看一眼浣绿，对晚晴夸奖道：“果然是个伶俐可心的人，真是让人喜欢，”那一丝疑惑不解重新浮上她水雾般的双眼，她转过头，“你怎么舍得让她生火烧茶，别的丫头呢？”
她这样一说，翡翠也左右望了望。来时有心事，一时没有察觉，现在被四姨娘点破，才发觉竹居果与往日不同。来来去去，就紫苏、浣绿、小喜和安儿这么四个人，连康儿也没有露面。这院落四周被几株老树所荫，院子里又遍植翠竹，本来就显清幽，现在更觉寂静和空旷了。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动。难道昨日的传闻是真的。夫人无辜被冤，惹得老夫人震怒，心生不满。一改往日作派，从福梧堂回来，便以凌厉无比的手段清理了门户。院子里的丫头撵的撵，罚的罚，如今只剩下几个心腹使唤。
晚晴看了紫苏一眼，不紧不慢，道：“我喜欢清静些。”
话毕，便低头喝茶。柳静娴和翡翠对视一眼，没有作声。寥寥几个字，便一针见血的点明了一切，却又包含了太多的意思。难怪府里的流言蜚语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原来，她早已预料到。乱嚼舌根的丫头被遣散了，谣言自然不会传到她面前。
况且，我喜欢清静些。这句话听起来怎的让人如此心烦意乱。她喜欢清静，便将所有人一并都处置了么。不必请示老夫人，也不理会那个人满不满意，习不习惯。只凭自己一时喜怒行事。柳静娴默默端起杯子，那茶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这时，紫苏取了东西回来。晚晴放下茶，示意拿到柳静娴眼前，道：“天气热了，本来准备做几件新衣裳，可眼下府里事忙，我实在无暇顾及。知道你针线好，可有空替我做一做？”
她脸上带着笑，静静的瞅着柳静娴，目光真切。
柳静娴笑道：“我整日闲着，无事可做。你让我帮忙，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将杯子放在桌上，转眼去瞧布料。才望一眼，不由微愣。紫苏手里的几匹布，清一色全是白色，只是因料子不同，颜色才略有细微的差别。不过，这还不是关键。她一眼便认出，这几匹布都是楚玥身上常穿的料子。定了定神，柳静娴道，“这颜色洁白素净，的确是好。可是，衣服若只有这一种颜色，未免太单调了些。晚晴……夫人若喜欢浅淡的颜色，何不再挑些别的花样。”
晚晴瞅了瞅，诧异道：“太单调了么，可是我觉得相公最适合穿白色，”顿了顿，她又极无辜的补了一句，“虽然总是弄脏。”柳静娴面上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原来是夫人是要给大公子做衣裳，如此，请恕静娴失礼，这衣裳还是请夫人自己做吧。”她想了想，起身推辞。
晚晴不解：“为什么，有什么不妥吗？”
柳静娴面上颇有难色，道：“这……于礼不合。”
看着她不自然的神色，晚晴笑道：“你既然肯为我做，为何不肯替相公做。你是相公的庶母，庶母为继子做几件衣裳于礼法有何关系。再说了，我刚才已经言明，这衣裳你是替我做，既是替我做，就不论是为谁做的，静娴只管做了交给我便是。”
听了她一通似是而非的辩解，柳静娴脸上略有松动，晚晴复又娇懒道：“我听祖母说，全府上下，她老人家就对你的针线最为满意，我没来时，相公的衣物配饰就全由你操办。怎的，我来了，你就撒手不管了。还是说，祖母请得动你，我人微言轻，便请不动你？”
话说到这儿，柳静娴嗔怪地望她一眼，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真是个孩子，我还没说两句，就准备了这么些话等着我。万一我恼了，真不管你了，看你怎么办？”
见晚晴眉开眼笑，她暗暗舒一口气。这时，又听晚晴道，“既然衣服做了，静娴就多费些心，配饰也一块做了吧。相公原来的香囊不喜欢，送于我了。这次就做个荷包，可好？”
柳静娴微微一怔，低头瞥见她腰间垂挂的海蓝色荷花香囊，眸光闪了闪，没有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