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后,花田半亩,跳着色彩斑斓的舞;古树参天,述说着古老神秘的故事;碧草如茵,唱着的悦耳清新的歌。
我紧紧的拉住若溪的手,她低下头看着我柔柔一笑,“八阿哥不怕。”
看着她纯粹如星光的双眸,心中不觉安定了不少。局促地跟着她,慢慢走向不远处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们。她行过礼后便弓下腰,和颜悦色地说着,“几位阿哥、荞霜格格,和八阿哥一起玩,可好?”
“不要!”俊俏的小人忽而嘟着嘴把脸转向一边,一旁的小男孩们也苦着脸,一脸不愿。
娇俏玲珑、粉扑扑的小女孩却突然一只手指向我,满脸不屑,“走开,我才不要跟他一起玩,我额娘说他是辛者库贱婢生的野种!”
“就是、就是,我们才不要跟他玩。”
……
我迷茫地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又好似句句都能在我心上刮出血,痛得我抱着头蹲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是夜,晚风微凉。
若溪温柔的为我掖了掖背角,转身便要离开。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好奇的问着,“若溪,辛者库是什么?贱婢又是什么?”
她背影一僵,随后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可是我却觉得好似无比哀伤。
她幽幽地走向我,坐在床边一手柔柔的摸着我的头,指尖的冰凉和那空洞的眼神却让我心底发寒,低低的声音好似幽灵的呓语,“你要变得强大,努力成为强者,这样才可以保护重要的东西……”
那日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若溪。
身边换了一个叫绿儿的宫女,表面上对我一派恭敬,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不喜欢我,甚至……看不起我……
半个月后,我听到绿儿和其他的宫女闲聊,她说话的表情满是鄙视。我听到她凉凉的说着,“若溪那个贱婢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投井自尽。哼,居然怀了野种,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又是野种。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那好似真的是很不好的意思。
后来我拽住了路过的太监,仰着头好奇的问他什么叫自尽。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眼珠子一转,凑到我眼前用气发出阴冷冷的声音,“自尽……就是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那晚的风寒冷的刺骨,我抱着膝缩在床脚瑟瑟发抖,脑海里自动浮现着若溪跳井的画面。
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眼角挂着两行清泪,大红的长袍在空中摆着华丽而悲伤的弧度。忽而幽幽地看向我惨淡一笑,然后如断了翼的蝴蝶跌入幽深的井中,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五岁。
“八哥,皇阿玛今日可是又夸你了,什么时候才能夸夸我?”回廊中,胤俄挠着脑袋在我身边嘀咕着。
胤禟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不过八哥,这次做得还真是漂亮。”
我在脸上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心底深处漫过一丝浅浅的得意。已经接连好几日被皇阿玛称赞了,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要出头了吗?
历经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不会受人欺负,才会让额娘过上好日子,才能不再失去重要的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若溪绝望的笑容,额娘忧愁的眼神,心中蓦地一紧。双手死死的握成拳,这样的事我绝对不容许再发生。
过了几日,早朝上皇阿玛下旨封赏,大哥、三哥成了郡王,而我则同四哥、五哥、七哥一起成了贝勒。
俯首跪在地上叩谢皇恩时,我的心在兴奋的跳动着,一不留心都快要跳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我终于等到了吗?
“八阿哥,不、不、不,如今已经是八贝勒了……”
“八哥恭喜恭喜!”
……
围绕在我身边的是接连不断的道喜声,我拱手一一谦让着,心中却莫名的有些焦躁。此刻,我只想快点跑到额娘那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只是,理智还是让我维持着温文有礼的笑容,跟在已成为直郡王的大哥身后走进了钟粹宫,向我的另一个额娘报喜。
看着她眉间染笑,满脸自豪的模样,压抑着的喜悦也慢慢爬上了我的眼角眉梢,我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一直以来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却始终无法忘记那抹柔婉忧伤的身影。
封贝勒后不久,皇阿玛便要为我指婚分府。
惠额娘曾问过我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我淡淡一笑,恭敬的说着,“但凭皇阿玛和额娘做主。”
其实,是谁又有何不可?
我们这些皇子的婚姻向来是政治联姻,娶一个福晋换得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势力增强一分,离成功便更进一步。即使如此,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那炎炎如火的七月,员外郎明德的女儿舒舒觉罗?芸香成了我的侧福晋。只是,我却没想到,在我只剩下算计和追逐的生命中,还会出现那个如冬日旭阳般让人无法抗拒的女人。
不知从何时起,我晚晚都能听到一道琴声,总是透着淡淡的忧伤、害怕、失意和难过,孤独而又多愁善感。轻易的就让我想起了额娘,那个为了皇阿玛寥寥无几的爱而神伤的女人。
每拨动一根琴弦发出的声音,都仿佛一次次击在我的心上。
没有理由的,我开始以笛相合,只想让她不再孤单,只希望她能够真正的开心起来。
忙碌了好一阵子,到这一天才得空闲了下来。怔怔出神间,蓦然发觉那带着淡淡忧愁的琴声似乎有好久都没有响起。犹豫了一阵,还是拿起玉笛放在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
那是首不知名的曲,清脆美妙的旋律让我铭记于心,一如奏响它的人。
倏然间,一墙之外飘来柔美动人的歌声,随着我吹的曲轻轻的哼着,喜悦而又忧愁。
快步走了过去,用力拉开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门。纤细瘦小的身影顷刻转过身来,一汪涧水眸因惊讶而瞪得大大的,干净清澈,明亮得堪比繁星。
原来竟是她,那日街市中胤祥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那个和若溪有着相似眼神的少女。
慢慢向她一步步走近,看着眼前娇小可人的少女面容俏丽,被一身绯色的衣裙染得面若桃花,本是清澈的双眸满是迷离,心中莫名的升起浓浓的喜悦。
好似中了魔咒一般,还未思量好便不受控制的脱口问出,“叫什么名?”
她那双纯粹如星光的双眸怔怔的看着我,结结巴巴地扔下一句“莫失莫忘”便转身就跑。
看着她慌乱而又轻快的背影,我哑然而笑。
莫失莫忘,可我问的是你的名。
只是,那是精灵的咒语吗?
所以,到头来即使我悔及一生,却依旧无法淡忘……
这一年,我十七岁。
“八哥,你考虑好了吗?”
胤禟状似随意的一问,却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以前的目的是那么明确,要变得强大,要保护额娘,守护重要的人。可是,如果这样会深深的伤害到她,那么我还应该继续吗?
我的心却全乱了,被那个巧笑嫣然的身影搅成了一团浑水。
“荞霜的背后可是安亲王一家,势力不容小觑。八哥,这可是好机会!”
胤俄在我耳边怂恿着,虽被胤禟喝止住了,可还是让我的心陷入了不断的挣扎。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互相争吵着,让我的头痛欲裂,就快要死掉。
“胤俄说的不错,有了安亲王一家的支持,势力是必会大增……”
“可是你答应了歌儿莫失莫忘,难道你都给忘了吗?”
“没有势力,你有把握能保护好歌儿吗?你有把握不让歌儿成为第二个若溪?”
“若溪……不,歌儿不是若溪,她不会是若溪……”
“那若溪为什么会死?难道不是因为你没能力保护她?”
……
“八哥,你娶了表妹,那她要怎么办?”胤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声音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怔怔的看向他,却发现总是戏谑的双眸此刻浸满了认真。有什么在心中一闪而过,嘴角牵起一丝苦笑,连你也动心了吗?
门外响起碗盘摔碎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头。胤禟匆匆走到门边,熟悉的身影在拉开的门缝间一闪而过,心也好似有一块被生生的剥离,痛得连呼吸都是折磨。
从白昼坐到夜凉如水,突如其来的风吹熄了最后一根蜡烛,也吹来了让我悔恨一生的决定。
深夜,我静静的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因伤寒而变得潮红的脸,看着她始终紧蹙的双眉,看着她痛苦的摆着头,我的心也一遍遍的随之痛着。
慢步走近,忍下心中的不舍,低声哽咽着,“歌儿,你等我……”说完转身就走,生怕下一刻就会忍不住要改变心意。
歌儿,你等我。
等我有足够的能力守护你,等着我给你最好的一切。
……
六月十五,我的大婚之日。
这晚,府中门庭若市,漫天喜庆。
我端着酒杯四处敬酒,众人只道我人逢喜事,却不知我的心痛如刀割。
胤禟请来的吉庆戏班,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依依呀呀的乐曲声响起,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想着那个浅笑嫣然的身影。
敬酒时,一墙之外突如其来的传来一道忧伤至骨的歌声,让喧闹的府邸瞬间安静的只剩下众人微弱的呼吸声。
我用手死死的撑住桌角,紧得连骨节泛白都不自知。努力克制住想要跑出门外的欲望,转身拉着胤俄死命的拼酒,只是那如泣如诉的歌声却始终回荡在耳边。
……
放手
放开所有
……
被胤禟搀扶着,我抱起酒坛猛地灌入口中。歌儿,你要放开我了吗?不是说好了,莫失莫忘吗?
……
成全衷心祝福然后
就放手
……
期望你幸福什么都有
……
嗬,我竟然忘记,先放手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房间内,红烛摇曳。
大红的纱幔随着夜风寂寥的飞舞着,一如若溪那摆着华丽而悲伤的弧度的长袍。
荞霜身着烈火般的嫁衣端坐在床边,姣好的身段在精致的旗袍下显露无疑,紧紧拽着的手透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当年一脸愤慨的指着我说我是野种的人,如今却在南巡的几日相处下便要求嫁给我,真是可笑得很。
我轻一脚重一脚的缓缓走向床边,看着她褶皱越来越多的衣襟,一手渐渐靠近她的,即将触碰到她时在喜娘的惊呼下倒在床上,一睡不醒。
我的心早已遗落在那个浅笑嫣然的少女身上,除了名分我什么也给不起。
歌儿,你可还愿等我?
这一年,我十八岁。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以后的年年岁岁里再也没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