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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祖魚的汪洋大海

整個吉倉地區都被納入了海的版圖,雖沒有洪水進犯,那群集體行動的淺海魚類卻在滿潮時登岸,夜空恰似一大水槽,誰不想優游其中。可惜時候未到,牠們無法擺脫重力的束縛,又回歸這廢氣環繞的瀝青之路,只能利用未蒸乾的水分潤濕身子,笨拙地滑行,三兩下便斷了氣。漁婦們抓緊時機至馬路上撈魚,沒想到颱風遶境後,仍有現成的便宜可撿,無懼腥臭,全部收進糧倉陰乾,靜待數日丟一把蒜末入菜,正好下飯。在礁石與消波塊間從事捕撈的老翁,適應不了乾澀過頭的雙眼,不是衰老的副作用,海風將一大包天然精鹽吹入他的眼皮,而眼皮吐出大量淚液沖洗,他由衷覺得自己得去眼科部門掛個號。

其他諸如烘焙坊出產的糕餅嚴重受潮,「紅疹」風潮殃及居民等等,都足以讓長者們得出結論--沒有大魚可釣,但大雨一定會來。小福本將不會知道空氣的濕重,也無緣欣賞接下來的「飛魚」異象。

某漁團組織正駕著他們的公務車,為售出滯銷的生鮮出遠門。若談起真正的目的,無非是以尋回繼承人--福本若里志為宗旨,他可是全村的希望之光。動員家族老小及過半的魚店傭工,這群有志之士擠在狹長的車身裡,靜候偉大領導的佳音。家庭聚會也原封不動地搬到車上,老女人跟老男人依舊划著酒拳。

母親忙著端盤子與招攬客人,烹調餐點一事自是落到兩姊妹肩上。芽羽還小,負責至中央廚房宣達親戚們的「訂單」,姐姐音羽則代為效勞廚師一職。

在這暗無天日的廚房內料理海鮮,音羽連嘆三聲,這可是家中數一數二的麻煩事,自己身為長女,二十歲前都得和家務糾纏不清,從古至今,她究竟有多少超齡的表現,已記不得。一個六歲又四個月大的女孩姐代母職,哄四歲娃兒入眠尚不過份,平日替一眾漁夫縫補破網外,還要運起掃帚驅趕門前的流浪貓狗,牠們覬覦著門埕上曝曬的魚乾,為漁業同好所不齒。那台老洗衣機也以低價讓渡給鄰居,可憐的音羽只能在水溝旁架起洗衣板,將衣料來回搓洗,待滿手的細皮嫩肉發紅,關節脫皮之後,方可收工。而頑垢往往不肯自行溶解,音羽盯著成堆的待洗衣物,大笑三聲緩解尷尬。

她一邊持去鱗刀刮除魚的硬鱗,一邊斥責哥哥的不是。自他逃家後,音羽就被委以重任,一人獨力煮出百人份的大餐,倘若沒顧好火候,除了貽笑大方,還可能挨上一頓打,精神連續處在高度緊張狀態數小時,她卻能苦熬過來,想想也是不簡單。燜煮大鍋飯之際,她用手沾著防水磚上的油漬畫圖,牆面盡是她考上廚師執照,摘下米其林三星的輝煌成就,當然,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另外,她順道描下了哥哥因不甘心而鼓起的臉龐,還向它吐了口水。

妹妹芽羽不停敲著門,音羽抹去油汙壁畫,喚她進門。外頭的叔叔跟阿姨們想吃酒燒大明蝦,要求加入朝天椒拌炒,胡椒鹽增量。鰻魚蓋飯八大碗,泥鰍湯二十份,也別忘了我的烤魷魚串。芽羽進出膳房多次,對點餐流程可說是瞭若指掌,此「訂單」一氣呵成,連姊姊也難以望其項背。

芽羽又從兩側褲袋中倒出一座糖果山,頂峰為什錦水果糖,山腰為泳圈似的甘草糖,彩色包裝的鮪魚方塊糖作了山上的薜蘿蔓草。那些「只溶你口,不溶你手」的糖塊,全是親戚朋友們見她可愛,不厭其煩地將古怪菜名一一轉告,甚至數度衝進油煙為眾人作飯,如此刻苦耐勞換來的慰勞,深深獲得老一輩人士的激賞。姊姊音羽成了她成功的墊腳石,心裡有苦難言。她把這座小山夷為平地,自地脈內挑出僅有的一塊松露巧克力,天藍錫箔紙外殼,一攤開果真像極了蕈菇,細密的糖泥還裹了些金粉,好不亮眼,音羽說那是一塊「貴妃糖」。

音羽舔了舔嘴邊的垂涎,發誓不與妹妹爭奪,芽羽卻說要貫徹她奉行的美德之道,還是讓給兄姊好,哥哥不在,自然由第二順位的姊姊接收了。兩人互相推辭,最後音羽望見了芽羽眼底的渴望,鬆手之際,糖被芽羽大口咬下,嚼都不嚼就吞進肚子裡。音羽的額角泌出一滴冷汗,看來這小傢伙的思想,已發展到她無法洞悉的階段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到漁市做買賣了。」芽羽悵然若失,她拿起串著深海魷魚的竹籤說道。上個月她們才跟著父母至海港市場開眼界。在此之前的凌晨四點鐘,一家子在石崖上排排坐,引誘石斑前來,兩姊妹第一次冒著雨磯釣,她們的小牙齒正喀喀作響,祖父母為她們戴上的圍巾一點也不暖和。芽羽暫作歇息,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烤肉醬,隨後把竹籤扔進垃圾桶。灰朦朦的天沒有暖陽,狂濤在崖下怒罵,黑色的浪花撲上海蝕平台,冷海的勢力消長之際,三兄妹還好端端的「黏」在板凳上,牛奶色褶邊的海水於木屐旁逕流。語畢,芽羽又嗑起一盤盤的清蒸鱸魚,那可是上一批「訂單」提到的貨物,但音羽來不及阻止。與水花擁抱過後的三兄妹,馬上被母親拉進車裡烘乾,三人得共用一條大毛巾,火速把頭皮擦乾才行。福本是最後一個取用毛巾的人,他撓撓鼻頭,打了個誇張的噴嚏,感冒病毒迅速包圍全車,接著三人劇烈咳嗽起來。母親見情況不對,連夜驅車趕回那間港邊的木屋。父親則是與其他中小盤商通電,取消了今日的會面。回憶霎時間斷掉,芽羽已把鯡魚壽司吃得精光。那個夜晚過後,三人全平躺在寢室內,高燒不退。母親聽信婆婆媽媽一番胡謅,到藥店拿了偏方燉大補湯。俗話說良藥苦口,三兄妹捏著鼻子服下後,過了一個半月才完全康復,果真是帖「特效藥」。一晃眼,鰻魚蓋飯與泥鰍湯全被芽羽掃蕩一空,她喝了點加進米酒的肉湯,神智不清,直說要姊姊替她再盛一碗飯。音羽的額上浮現青筋。「可惜哥哥不在,否則他就能陪我享受這浮華宴了......」半帶醉意的一句話,無意間又替音羽的怒火澆上一桶滾燙的熱油,一代女豪傑--福本音羽已忍無可忍了。

「都是妳在哥哥的大作上亂塗鴉,妳看,他都不理咱們了。」音羽僅代表全家人,向調皮鬼芽羽宣示氣憤之情。福本一走,天下大亂,福本家族在這數十坪的小空間裡起鬨,音羽肯定是遭到波及的那一個。再者,千辛萬苦備好的宴會餐點,這食量大如牛的小毛頭只花了短短十分鐘,便把經過音羽一再斟酌的擺盤,撥亂成酸甜苦辣味兒混雜的五色醬料堆,這下親戚們交付的任務不能達陣了,音羽很是懊惱。而綽號「山猴子」的小毛頭的野性,又豈是三兩句責備能夠抵銷的?

芽羽把姊姊的理性發言給丟還了回去。「論塗鴉的功力,您該算是大前輩了,這風氣不就是您帶頭感染的嗎?」被妹妹這麼一說,音羽更氣了。這丫頭膽敢模仿長輩的語氣,向自己的親姊頂嘴,她究竟是何時學會了口水仗的招數?「既然是老姊帶頭,我想那必定是正確的行為吧?」芽羽挑眉道。「胡說,我可沒准妳模仿!」儘管有良心的譴責,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福本音羽、這顆父母的掌上明珠,卻也克制不了自己濫用他人信任的舉動,一次又一次的矇混過關。

我不是故意的。音羽在犯錯之後總會說上一句歉疚之語。芽羽無時無刻觀察著音羽的所作所為,最早誕生的情緒當屬偶像崇拜了,直到前往幼稚園與人群接觸,才開始質疑這位無瑕的偶像,不過在她的潛意識中仍會依樣畫葫蘆。好好向姊姊學習,是踏入社會必經的一步。優秀的伯伯與伯母們常這麼說道。

「姊姊沒回答我的問題,看來是默許了。」芽羽打開桌角的銀色罐頭,把智利來的田螺倒進嘴巴裡,肉質鮮嫩,一點酒味兒和橄欖油香氣,以黃金比例調配,芽羽只有無盡回顧的份。那可是酒鬼老爸交代音羽要最後一個開封的罐頭,將「國寶螺」掛上主菜的頭銜,定能挽回不少人心,順道號召同夥協助老爸振興家業。可現在被芽羽一攪和,音羽的夢想藍圖已被徹底焚毀了。「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在此時此地制裁妳。好啊,山猴子,我們就來比一比是妳的腳程快,還是我的掃帚更勝一籌?」福本音羽揚起竹掃把,朝著芽羽嬌小的身子劈去,芽羽的頭一斜,掃把的粉塵立即在白磚牆上刺下一個灰印。芽羽倍感威脅,待人和善的音羽姊姊搖身一變,成了被負面情緒蒙蔽住雙眼的一頭巨大野獸,纖細的手臂放大再放大,長成海檬果的粗壯樹幹,長成黑板樹的壯碩主幹。怒氣的轟炸及人性的陰暗面,芽羽正面迎擊,隨後落荒而逃。

典雅的廊道上,唯有兩人進行追逐與趕上的野蠻遊戲。赤裸的雙足是最有利的條件,猴子的腳速並不差,尚可躲避虎視眈眈的強敵。跑啊跑,福本芽羽躍過水產的廢棄保鮮盒,躍過未收拾的祖父母輩的童玩,腳跟在燃燒,粒線體忙著消耗血糖與氧氣,這時,小芽羽的移動速率已呈等差級數。以短跑聞名的音羽火力全開,竟將她倆的距離強制縮短至最小底限,前方的一哩路,芽羽覺得短,可音羽感到遙遙無期。人不能及,普通人更不能到達。

過度巨大化的自我,慘遭門上懸樑酷刑伺候,這一撞,原本思路清明的腦袋瓜都歇業了。音羽出局,芽羽連忙煞住腳扶她起身。「妳們兩個,不專注在份內的事情上,反而在機房重地裡胡鬧,簡直不像樣!」酒鬼老爸又摔瓶子喝道。

父親罰她們在神壇前跟列祖列宗賠罪,又取出抽屜內的藤條,當眾打在她們的小屁股上,兩姊妹不能退縮,立正站好,兩手貼緊腿側不動。第一道疤及第二道疤形成了。藤棘的皮繩劃破表皮,鮮血如僧侶的紅色念珠,一旦脫了線,就無法回去最適合它的手鍊上,然後血織成了豔紅的流蘇。滴滴答答。一直到兩姊妹皮開肉綻,母親才跳出來攔阻,緊緊環抱著兩姊妹,誓不放手。親戚們嬉笑非常,這兩個小丑替今晚的宴會加了分,還有來暖場的醉漢,這群貴賓便不覺無聊了。

這時,位於飯廳前方鍋爐室的長髮男人熄了爐火,叫眾人稍安勿躁。「你向我再三保證她們上過禮儀課,不會讓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見笑,可你連身教也沒做好。得了吧,上樑不正下樑歪,漁作,你必須承擔這個責任。芽羽乖,來舅舅這邊,舅舅來保護你。」發言的既是福本三兄妹的舅父,也是本次救援活動的發起人--波止場鮭子。

現在可終於脫離了姐姐的魔掌,山猴子芽羽立即奔向開口笑的工作檯內部,跨坐在鮭子厚實的雙肩上。眾人莫不羨慕起這對舅甥的情誼,各種反對暴力行徑的言論直指漁作,漁作默不作聲。燠熱的瓦斯爐灶前,鮭子順勢把持鍋鏟,來一招快炒的即興表演,現場呼聲連連。一小杯紹興,一把蒜苗,古銅色的蛤蜊濺入油泡之中,滋滋作響。通紅的炒鍋在夜藍爐火上飛躍,卻未觸及爐架;蛤蜊跟著蒜苗表演前滾翻,又與臨時加入的花椒顆粒一齊後空翻。滋嚕滋嚕,沸騰的油沫呈現金黃色澤。此時,神廚鮭子將鍋柄平放,大大小小的貝殼浸入鍋底的油池,殼裡的韌帶斷裂,同時把硬殼敞開,滑嫩的貝肉注滿金色高湯,令人食指大動。家族老小拿了碗筷,緊鄰展示桌排起隊來。一雙雙筷子於菜盤內打架,飛沫四濺,又激起了耆老們的一番碎念。

而這便是福本家首席廚師的能耐。家裡一切事務都歸他管,漁作的一家之主大位在很久以前便名存實亡,要是敢不聽令,是拿不到親族會議的發言權的,更何況他們一家的生活起居,還得依靠宗親會的援助金,還是識相點,免得那人要自己償還債務。觀眾席裡的音羽扮了個鬼臉,她絕不會原諒這個卑鄙小人。

一頭似稻草的及肩長髮,細長的丹鳳眼向上斜,國字臉上還長了個女巫的鷹勾鼻,就是這奸佞之相讓音羽恨得牙癢癢。在福本家陷入財政問題之際,漁作滿山滿庫的海產,他不但以賤價收購,甚至壟斷了漁作一家的財路,各大漁商紛紛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那個壞傢伙接收了福本集團麾下的魚塭,遂買通鄉親父老,讓他坐上當地漁業協會會長的王座。如今穿得一身名牌裝,滿口金牙,還行招搖撞騙。

福本音羽一開口,便與波止場鮭子槓上,她把他的十大罪狀盡數念來,獲得父系親屬們的一致好評,大嬸婆二伯公三姑婆都厲聲鼓譟。爺爺與奶奶都說這親家仗勢欺人,毫不體諒老弱婦孺,乾脆絕交。波止場一家哪吞得下這口氣,也替鮭子造勢,娃娃車上的嬰兒都以啼哭怨聲載道,一群人混戰不休。

忽然,公務車的輪胎洩了氣,車子倒向一邊,鮭子一時站不住,身體晃了幾下,肩上的芽羽遂滑落三十度傾斜的地板,一頭栽進新粉刷的牆角,頓時頭痛欲裂,一陣嗚咽。鮭子越過人群抱起外甥女,輕拍她的背,滿懷歉意。有那麼一秒鐘,音羽的心裡閃過一絲喜悅,隨後以哭調獨語,家人一起附和,多聲部的悲傷詩歌在此地詠吟。

「你讓我非常不滿意,漁作。我決定中止這個活動,你們就自求多福吧!」他命令自己的妹妹--福本的母親暨駕駛人,雲時停下運轉的引擎,雲時領命。她一舉起導遊的小黃旗子,以公婆為首的一干人,便隨她至濱海都市內觀光遊覽去了;婆婆媽媽們趕緊備齊了鈔票,進入這繁華的都城搶購便宜貨。整個車廂瞬間淨空,只剩漁作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沉思。

漁作的兄長--鰹助特地留下來陪他聊心事,他把啤酒倒滿玻璃馬克杯,一手握著一個弓形扶把,兩人小酌幾口。「老弟啊,不是我故意要說你,這杯酒喝完以後,就把酒癮戒掉吧。難道你想一輩子被那個惹人厭的大舅子瞧不起嗎?」鰹助先乾為敬。「哥,能拚一番大事業是多麼快活,小小一個交易卻包含了豐厚的利潤,以及風險......」漁作把杯中的美酒喝乾,鰹助又為他斟酒。「人家遙遙領先你,那是因為他技藝超群,我們就姑且忍他與讓他,再過個三五年,包準他散盡家財,不攻自破,我們只管超前就好。」鬱悶的漁作猛朝胃裡灌進黃湯,鰹助說喝酒傷肝,要他適可而止,可他仍選擇用酒精來麻痺自己,酒杯又在不知不覺間見底了。漁作的臉染上緋紅,強迫鰹助跟他比試酒量,鰹助只好品酒,隨後此事越演越烈,他們倆都喝得醉醺醺。宿醉的漁作不禁捶胸頓足,說自己的人生太過失敗了,沒給兒女樹立良好的典範,他真是差勁啊!鰹助告訴他,他的長處寥寥可數,而短處放眼望去卻有滿山遍野那麼多,要改正可難了。漁作更沮喪了。「讓我們一起乾了這杯,邁向更好的未來!」兩個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如此響亮,一切憂愁終將被堅硬的杯壁夾扁,溫酒會沖淡它們的。

這段對話不經意地傳入音羽的雙耳,酒鬼老爸的軟弱,她一字不漏的全聽進去了。朝著車內望去,兩位長輩咚一聲地倒下,才驚覺夜晚使人褪去了安全意識及警覺性。然後小猴子已不見人影。

在這八點五十二分的街道上,一群大王烏賊正揮動著腕足前行,以為星點是來自另一片海的珊瑚礁,須臾,他們的高帽子被魚槍給刺穿,那血水如霧氣般逸散,墨汁也盡散了,而眼珠子卻一動也不動。嚴陣以待的獵人自藍瓦片的屋頂一躍而下,一身黑色警服,性格亦殘暴,地頭蛇見了也要讓他們三分;至於不知情的民眾,則是被強行驅離。

黑衣人們趁隙收拾了怪物的餘黨。

這批執法人士是好孩子建設公司派來的刺客。樂天派的成員們皆理了個五分頭,他們被賦予無限期租用軍火的權力,平時以狼牙棒打擊犯罪。他們的笑靨,讓全城的少女神魂顛倒,可對於廣大的「異形」族群來說,那象徵著死期將至。這群敢死隊太可怕了,只要一跟敵方部眾對上眼,便已謀劃好同歸於盡的方案,因此他們有了活閻羅的名字。其正式名稱為:教化部門紀律處第五警備隊。想必董事長察覺到了大型異形的誕生,才派遣他們鎮守這小鎮,而所有被「海洋氣息」籠罩的街道亦拉起了封鎖線,僅開放一條通往商業區的中央幹道。

夜路,夜路。黑色的街,還有七彩的招牌燈與蝴蝶魚作伴,晚風沁人心脾,花台的松柏也懂探戈,搖著細枝的沙鈴和對面的朱槿跳起雙人舞。夏夜是個屬於舞蹈的時段,可一代舞王波止場鮭子已失了興致,這全都是因為身旁小毛頭作亂的緣故。

芽羽向舅舅吵著要來逛街,還說到了漁市之後,一定會幫鮭子提兩大箱新進的漁獲,那些紅魽儘管交給她看顧就好,鮭子百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誰知這個小女孩一來便用手比劃著美食地圖,遲遲無法決定欲前往的景點,乾脆到處走訪,一見鄉土小吃的攤商,二話不說先來份「最佳人氣品項」,價格至少百位數起跳,逛完一條條食物的巷弄後,鮭子的錢包內只剩雪亮的十元銅板及二毛五的零頭。下午九時的港口市場即將拉起帷幕,只要再過五分鐘,就能自由使喚小鬼頭了,鮭子可是十分好奇這名童工的辦事效率。

這時,福本音羽從迂迴的熱鬧小徑裡抽身,追上了她倆。

「妳拒絕了我的邀約,卻又滿頭大汗地趕來......女人的脾氣真是捉摸不定啊。」鮭子一世英明,怎麼也沒料到音羽會來參一腳,兩大冤家狹路相逢,一碰面便是大眼瞪小眼,鮭子不想虛耗寶貴的時間,遂閉起丹鳳眼。音羽欲與他拌嘴,說自己的雙目是兩顆大銅鈴,怕是看穿他的心眼,看破了他的小芝麻眼,讓此人心生驚懼,眼珠轉移陣地。

我得帶芽羽回家,你最好別攔我。音羽準備擒拿小毛頭,小毛頭卻繞至鮭子身後,不讓她抓住,還跟鮭子大聲呼救,她倆以鮭子為中心繞圈賽跑,姊姊受到父親的感化,要讓妹妹見證父親的疲憊和辛勞,而妹妹一心想投入城市的懷抱,那個落後的漁村不成阻礙,她不會對它抱有任何眷戀的。

女孩們拋去禮教束縛,把沒有盡頭的騎樓當作起點,又開始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期間小毛頭還丟出了貝殼,鳳凰螺是利器,音羽七手八腳地接住,直說丟擲東西不文雅,那是瘋子的惡趣味。混戰還未結束,波止場鮭子就忙著支開音羽和芽羽,再這麼下去,他砸了重金給芽羽買的紀念品將會受損,任一稜角都是巨額,他的小心臟擔當不起。他答應以兩碗刨冰換取她們的停戰協議,沒等他說清楚,兩姊妹自是一馬當先衝進冰果室,向老闆稟報她們的大號冰品--無水的藍色顏料,淋滿整座迷你冰峰,堪稱一絕。後頭的鮭子瞧見價目表,一陣昏花,自由的藍,到他這兒成了憂鬱的藍,幸好皮包裡的零頭足夠,這可真是謝天謝地。

隨後三人窩在外頭的咖啡座吃冰解暑,邊拿起鳳凰螺聽大海的呼嘯,波浪輕拍礁石的聲音,黑翼海鷗呼朋引伴的歡聲,聲聲都令兩姊妹聽得入迷。另一人悄悄把耳邊的海螺放下。

街角唱針傳來節奏明快的舞曲,好一首懷舊金曲,竟使得波止場鮭子從座位上彈起來,照著耳熟能詳的旋律打拍子。隨後舞曲轉入副歌部分,這讓五音不全的他克服自卑感,哼起他理解的唯一的曲調。他的舞步亦融合了愛爾蘭的重重踩踏,此刻磚塊的街就是他的伸展台,商家屋簷上的藍色掛旗就是舞台造景,他繼續跳著舞,毫不理會那些積極向他推銷蝦餅生意的小販。他的小助手芽羽也加入了舞池,舅甥倆扭腰擺臀,毫不避諱旁人眼光,形形色色的牌坊便是他們的觀眾。

福本音羽認為他倆的動作落於俗套,欠缺美感,遂親臨大舞台指導,可專家的理論太高深,兩人雞同鴨講,最後音羽大師親自示範,卻也愛上了開發如霹靂雷霆般的舞步,陶醉於此。

忽然,那街角的電臺換上了一首情歌,鮭子一聽百感交集,講古的興趣直上心頭。助手芽羽又是打燈又是配樂,只為了原汁原味重現仿古的街景。鮭子沙啞的嗓音帶出了一段流金歲月,那是自己最為古老的故事。距今二十年前,他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經常在後車站一帶的小酒館殺時間,過著糜爛的夜生活。有時美酒灌腸,他心情大好之時,就會跟著背景音樂跳一支舞,而他的舞姿竟被店小二相中,於街上越傳越開,連鄰近聚落的居民也來捧場;男人競相付出更高額的小費,女人則獻出自己的芳心,有芙蓉美佳人簇擁,這讓他更熱衷於自己的「演藝生涯」了,每逢一、三、五舉行店內展演,二、四、六巡迴演出,整條街的酒吧都為他開放;而星期天是他與眾淑女約會的日子。只可惜後車站被併入了都市計畫案,充滿回憶的酒館之街已不復存在。

「通俗的情節、中規中矩的對白,沒有值得嘉許之處。」音羽學老作家的語調說道。「超級無聊!」芽羽也喝倒采,拇指向下比。「妳們不會懂的,這就是男人的浪漫!」鮭子不願與她們爭下去,趕緊凍結了這個話題。音羽問起那些女孩子的去向,鮭子說小酒館倒閉之後便鳥獸散了,只剩下一名曾經的伴舞女郎等著他,而他看不上眼。為何不牽起她的手?鮭子哼了口氣。那只不過是炒熱氣氛之際,與他跳過一支佛朗明哥舞的女孩,有什麼好留戀的?我開始同情起她的眼光了。音羽說道。

「這就是奸商的手段,拒絕,無視。無論你們一家如何懇求,我是絕對不會歸還漁場的。妳得學學行步險棋,拘束的小丫頭。」說完將她留在原地,自顧自向前行。音羽欲拔腿追趕,誰知居然被突起的樹根絆了一跤,溢血的雙膝一時無法控制肌肉,不能站立,而她的瀏海也沾附了砂土,足足像個「灰姑娘」。芽羽從她手中搶走整碗刨冰,頭也不回地跑走了。霓虹的老街陪同那兩人遠行,這一老一少的圈子,音羽是打不進去的。

一滴,兩滴。細雨濛濛,夜間的陣雨蒞臨銀灰色的牌樓,金屬建築在水霧的暈染下變得一片模糊。兩側高樓形成的一線天之上,有黑鮪魚游動的跡象;褐色的七星鰻搖動尾鰭,以淺綠的燈塔作為據點,練習著障礙馬拉松。龍王鯛的影子在邊坡上戲水,數秒後卻長出了雙手與雙腳,成了一名西裝男孩的剪影,而那人影比她高出一顆頭。福本音羽的臉色慘白,那小哥的清湯掛麵髮式,讓她想起了福本的哀怨之顏,音羽雙手抱著頭,圓滾滾的頭又埋進了膝蓋間,她遭遇了今生最大的難題。所有福本的黑影皆浮出投影幕,影子部隊透明的身體穿過了音羽,兩枚代替雙目的光點正向她哭訴。

「讓他人背上過錯的黑鍋,自己卻彷如置身事外,人世間竟能活得如此舒坦自在......」音羽朝後方爬行了五步,但黑影隨時與她同在。相貌駭人的怪魚朝她吐舌頭,怪方蟹的剪刀手把她的小指頭夾出一道傷痕,音羽惱羞成怒,亟欲揮拳,但被燈籠魚的尖牙恫嚇,只好退縮。

「你騙人!家規可以證明一切,裡頭明指出不能做有愧於心的事,我舉右手立誓。」音羽五根手指併攏,要她的好哥哥相信她。「那是不可能的。」黑影說道。「若妳已捫心自問,那就請自便吧。」說完與其它的無數個影子散去,音羽欲追上問個明白,又是一摔,撲倒在泥濘的路面上。她從泥水中爬起,在水漥中瞧見自己的倒影,猛然醒悟了那番話的意思。

芽羽!芽羽!她得快快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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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国时代,一个在邯郸城屡被人欺负的王子赵政,得到仙女般的伍秋月帮忙,终于成功登上秦王一位,可是他天生胆小冲动,毫无大志,竟在一次出外时被嫪毐偷袭,结果沦落江湖。他重遇伍秋月,无意间更知道能够統一天下的九鼎秘密。在一次英雄大会中,伍秋月被揭发是秦人的身份,被六国的反秦好汉逼害,并且传出伍秋月与赵政是姐弟关系,九流十家等派均反对两人的“姐弟恋”。赵政便与其余两位女主角展开找寻九鼎,展开诛嫪毐复位,保护伍秋月的旅程。公元前237年,嫪毐在雍城叛变,更控制伍秋月攻击赵政。究竟赵政宁愿选择江山,还是忍痛杀死伍秋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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