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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68-4 異形大戰(二)

夢裡。

某個年代的飯廳,漁作、鮨造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同坐一處,音羽因為還小,由漁作帶在身邊,正大口享用著兒童餐。

那位叔叔是第一次來吧。音羽對桌前這些來客的名字幾無興趣,她認得的字不多,就算告訴了她,她也很快就會忘記。她通常用特徵認人,再給某人一個綽號,綽號裡要包含這個人的特色。好了,資料庫建立完成了。

今天這人也頗無趣的,她連問他名字的讀法都懶。而且他沒送玩具。

「您真的不幫我們嗎?」

「家裡沒有其他東西給你們了。要嘛你就聽從我的建議,把工作室關掉。」對面的漁作叉子攪著鐵板牛排旁的炒麵,那坨黃色的麵就如同他的心情,揪成一團。

男人的思緒越被翻得越亂。

「不再考慮了?」

這人有著一張俊秀的臉龐,大眼睛頹喪下來,整個臉都浸入一種無比的哀傷。他本該築夢,卻因時局不濟,生活讓他疲於奔命。他滿身是灰,若他出生於富家,找個僕人打理姿容,早坐上高位了。

可惜他就是這麼敦厚、老實,才會任人欺負。

這小傢伙引動了鮨造的惻隱之心。他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時的影子。「我們應該仁慈一點。老家有張油畫,不如就請他賣......」

「誰不困難啊?我們也很困難啊!沒得商量,就這樣!」漁作忽然大怒。他猛力一敲桌子,那餐盤被震得滑動了一下。「別再來跟我要錢了。那扇門,走出去,那裡的人,你就隨便找一個求,求到了就是你的,愛怎麼要就怎麼要!」他指向門處。

「拜託!我還有家要養......」

「沒事我要走了。」

漁作轉身背對他。音羽拿小叉子一下將麵捲成線軸,「呼嚕」一聲全部含進去,吃得嘴角沾滿肉醬。「他說,不要就是不要!」

「音羽!」漁作忙聲阻撓。

但音羽覺得自己是在掃除壞人,因而越發驕縱。

「先生,我們多聊幾句吧,這邊請......」求好心切的鮨造追上男人,他是客人,便表示得敬重,讓他先走,自己則張開手臂護送,一邊鞠躬,並長時間彎著腰傾向他。

黃色的麵被越捲越散。

「以後別再來了!」

美生奈......?

嚇。似乎被誰撞了一下,眼前影像順暢地向上跑,桌子變高了,漁作和鮨造被擋住,尖起耳朵,地面還有細微的聲音,一定是從邊邊漏出來了。那個人沒事,反而是自己被碰倒了。

我是......音羽嗎?我變成音羽了?

真成了音羽,人會連著椅子一起摔,屁股跌得很痛,並且因為手裡握著叉子,身體往後仰的時候,手會因驚慌而鬆開,叉子也會跟著掉到地上。對,找叉子,找叉子。

可是沒看見叉子,更扯的是,高腳椅還立在那兒。

我可能只是在用音羽的「視角」看世界。既然這樣,進入我沒待過的場所也是有可......。

不,不對。漁作走過去了,他在順著音羽的頭。我百分之百確定,椅子上坐著的,就是音羽。

那我又是誰?這是一個什麼地方?

我是......

「這是我三天前作過的夢。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我心想,慘了,就用跑的,結果又跟另外一個人撞上,比剛剛那個男人小了幾號,但臉是一樣的。這次我跌倒,摔得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突然一陣劇痛。我在床上驚醒,回頭看,原來是自己翻身頭碰上床頭櫃,怪不得痛感還延續了一會兒。」

福本向千理府說。老七沒醒,客人也沒到,他們只好自己玩自己的。他們玩的叫做「你說我變」,亦即福本說一樣東西,千理府就要用異力變出那樣東西。有時他們拿著造出的物品丟來丟去,誰撐不住便算輸。玩了幾回合,福本忽然想起這故事,自己切進情境講啊講,千理府也就停下來,聽他說。

「年代久遠的記憶,偶爾時空會錯亂。」盤腿而坐的千理府抱了抱大腿動一動。「反正那個場面你一定看過!」

「哎呀,不可能啦!你怎麼知道?我連那男的叫什麼都沒印象!」福本三兩下揮了手,否決了他。

「太細了,你的夢詳細到我真假難辨。唉,這麼說好了。」千理府的腦袋瓜往側一擺,又昂起。「你被換進其他人的角色,以為自己是他們,不過那件事是你真實看過、嗅過,參與過的。小細節被抹消,你得到的,只能是片段,所以,由片段倒果為因,或誤判情勢,也是可預見的。」

「經你一說,那男的和小的很像美生奈。啊,怎麼做夢還夢到他們,真是晦氣!嗯......」福本百思不得其解。千理府期望他能得出什麼,但見他想了一會,垂下頭整身癱軟無力。「不行,我棄權。這太難了。」福本說。哈哈,你沒步了。千理府笑他,坐起來動了動腿。

「說不定是你跑進我的夢裡。」他瞇著眼,瞇得要把線穿進針裡那樣仔細,豎著一根手指,繞著千理府周圍,上上下下查看。

「我有這個榮幸?噢,謝囉!」千理府把手一攤,不禁想翻白眼。你是沒靈感了吧。他走到木桌前,抓著圓乳酪中的刨刀刮了幾片,馬上削出一片片狀似康乃馨花瓣的薄片,片兒款款落,飛進他的金盤子。

「嘿!你怎麼有起司?」福本大叫。

「喔,這裡的。」

偷吃。福本毫不假飾地說。

「我這叫『分享』,他東西放在這裡,這是公領域,他就不要怕被人家分。」千理府說道。「還是我們交換,換我畫畫,你來變異形。」

「你在陷害我,老兄。那護身符已經發威過一次了,我再變,那......」

千理府將盤子卸到地面,自己的腳邊。

你如果那麼堅持自產,那好吧。千理府由指頭射出一束青灰色的光,如彈珠般晶瑩,澗水般亮麗,打向福本對側,流過的寬幅中,隨時都有數萬個碎鑽的光點在交換著變動,一下重擊,外圍青光大亮,彷若燭影,一下子升到牆上三尺高之處,牆這邊的福本只傻傻盯著光鑽著、合體,變化的瞬間,接著,光散去時裡頭會跑出什麼來。

四周暗下。

一堆起司。福本接不了下一句。

「識相。拿去,你的。」

千理府把福本的素描本拋回他手中。畫布中心已有一張設計圖,那是他之前遊戲時邊玩邊畫的,一個倒置漏斗狀的樓梯間,下部是微微開散開來的,上窄而下寬,四方斜壁恰似合掌的屋頂貼合在一樓處,小巧的樓梯圍繞著聳立入天的鋼柱,直直地建築上去。那樓梯是半開放式的,兩道使它融入情景的牆如同從後邊摟人的腰的雙臂,將樓梯整體包住,要想進去,還得先穿進小門--隔出間的空廊留的一條縫隙,小歸小,依然能讓人徹底平伸兩隻手,那牆可把人納進。樓梯間前,四盆扁柏--福本自己加的,乖乖地站著。

基本上,除了扁柏,千理府都變給他了,那是滿高的樓梯間。實物上來說,人是得要仰望的,它就設在老七躺的紅沙發把手對過去的空地。路過的人不會無聊到走進來,他們可以隨心所欲的改裝潢,到阿七快醒時再撤掉法術。這名異形對於裝飾的植物有異議,一疊加,怕不是老氣橫秋,因此最後他並沒有變。「噢!我想到了,我來!」福本動筆,樓梯間護牆內側本來是黑鴉鴉的,給它畫了四面金燦燦的壁紙蓋過。

「記住,要明亮點,和善點。」福本交代千理府。千理府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果決地開了手,右手舉著而掌半開,往前伸去,而後,全開。福本感覺室內的空氣都動著、震著,五條長幅從右慢慢打印出,到左,完整造了一張,很像大錫箔,完完全全從無到有,憑異力產出,瞬間,它們貼上牆壁,打平了,整片霧面鋪著已磨鈍了的光向著天靠齊,密合。樓梯間裡裹滿黃金色,溢出的光只刺著自己隔壁的紙,劈啪地來回反彈著。

福本畫畫的目的,無非只是輔助解釋,讓千理府變的,能夠更貼合他所願望的。從語氣聽得出來他很高興。「再變一些柱子!四根支柱,撐在樓梯間外面......」他又飛快地在紙描上柱子,千理府僅用了一眼,做法和大致的方向便印在腦中,彎曲五指成鷹爪手,往上拔起,從大地裡要拉出什麼或擰住蘿蔔般,展現力道,四根金色的柱子探出地面,朝上升起,直到抵住天空。

「哇,哇哇哇......就是這樣!」

圖畫確實活了,跳出紙,轉為現實,福本頓感自己裡外罩著神氣。又例如,「我真是搞了一個大作啊」,然而這實際上是千理府動的工。

他踮著腳左右看。「還要一個畫框!」

那有什麼問題。千理府把手一指,立刻有一個木製裱框飛來貼住了牆。「完美。」福本頭向樓梯間但手朝千理府比了一個「讚」。「叫我設計大師!」他道。

「好吧。我想我們可以辦第二回合了。」千理府對他的自誇近乎是冷感,於是用這句敷衍,最不會露餡。

噢,等一下,等我一下。福本忽然想起,他那樓梯都還沒試用過呢,放著積灰塵,長蜘蛛絲,不走它,浪費這麼一個大東西,乾擺著還形成黑影逼視得他心癢癢,越想越不對。他轉身小跑,飛躍上樓梯的前兩階,重重踩了兩下,確認強度沒問題後,就面對千理府。好了。他兩手掛在嘴側。「喔,嗯,呃......算了,你先給我個背景!」

「嗯......電影院?」

「喔,喔,我知道了,楓糖吉拿棒!」福本跳著邊拍手。

來吧,孩子。千理府握緊雙手,一團綠色的光裡,先由淡黃的麵皮起頭,麵糰的初胚在空中打出,捏塑著往下一絲一絲生長,隨後滾上樹木般筆直的刻紋,並潤了金黃顏色。空中頓時有紛雜的月牙,橫著,臥著,豎立著,轉成各種不同角度,千理府的身體為界,兩邊是對稱的,還有的像天鵝的細長頸子,兩顆頭面對面彎起,剛好是一座愛心拱門。吉拿棒下方,空氣緩慢凝聚成一個個小方框,有東西突出了,是扁平的白紙袋,「嘭」的一聲鼓起充滿氣,正巧讓吉拿棒掉入,滑了一下,封進袋子。它們突然全數飛向福本,福本猛地抓住一個,其他的,解除反重力狀態,降落,啵囉啵囉啵囉......堆積成山。

「我必須承認你滿有天分的。」福本邊咬著滿滿一口吉拿棒邊說道。

「哼,承讓了。下一個呢?」

唔,你說。福本輕描淡寫地道。

「那,這次變......音羽的東西!」千理府比著食指道。

「絨毛娃娃!」

要來了。他拍了一次手。吉拿棒還未吃完,天空忽有二三十個紫羅蘭色的光球,坍縮成人形,上升同時灑落著金粉,長出粗短手腳,發育成孔雀藍的娃娃,鈕扣眼,戴大大的粉色蝴蝶結,金光籠罩之中,上下飄著。「老天,這是真的!」福本叫道。金光淡去,娃娃們一隻一隻撲上,路線曲折,又不會阻礙彼此通行,疊成兩座尖頂小塔。

「再來更多!」

「好!」

千理府一伸直手指,可樂般色調的氣球分散幾處,膨大,擠出屋柱,蜂擁成一道「氣球海」,兩旁高高升起攢動,一如海帶搖擺。「還有!」千理府高喊。

「老媽的計時器怎麼樣?」福本問。

「好主意!」千理府翻身躍過,手一彈,番茄形狀的白麵包球似的廚房計時器如流星墜落而下,堆得緊實。

「我等不及要釋放我全部的異力了!」千理府越玩越有心得。

「先等等,你看那些。」福本勸道。他自兩階樓梯上看得甚是清楚,對面,千理府身後一大片地,放滿了乳酪,圓形厚盤,切片的,切丁的,從梨子色,到白灰色,蜜瓜色,幾塊包了銀色的紙,整整齊齊地搭作禮物盒,或蛋糕塔的型態。這也是千理府應福本之要求變的,在吉拿棒跟樓梯間之前就存在了。

我好像變得太多了。千理府說。看看吉拿棒、絨毛娃娃,再看看氣球、計時器,以及無以名狀的小東西,這下好了,他們兩個分也分不完,如果老七這時再張開眼睛......肯定是個衝擊,此人會捂著胸口,「砰」地倒下。

「我覺得自己真是長不大,拖累你一起當小孩。」福本落寞地說。

「不會啦。」千理府蹲下來摸福本的頭。「我喜歡陪小孩子玩。我家裡有一個女兒,帶小孩帶習慣了。」他的笑停在臉上好幾秒鐘。「你才十三歲,別給自己那麼多壓力。」

沙發上的七先生翻得肚子向上,額頭斜放的手往下滑,肘處肌肉壓得得更緊,一顆拳頭握著,發出不耐煩的「唔」聲。他打了個哈欠,動了動嘴。

他是怎樣。福本整個人都彎過去看了。

嗯......。老七扭著手臂,像被蚊蟲叮咬,全身大幅度地搬動。

不好,他要醒了。千理府說。頓時,樓梯間搖搖晃晃,幾堵牆的水泥掉了幾塊下來,又一會,換一整片,像被人拿鐵鎚擊碎的冰霜一般,傾倒在牆角。隨後便與剛才千理府變出的物品們,一同崩落成金色的粉末,一整堆當頭砸下,就在千理府面前,他嚇得後退,但金粉居然一點都沒碰到那張沙發,妥妥地在椅子邊停靠。

這麼大聲了,還吵不醒。千理府越覺奇怪。「真的一動也不動耶......」福本繞著椅子看七先生,千理府也從反方向,不留一點細縫地觀察這傢伙的聲色。嗯,很平常。他想。嗨,你好嗎,嗨......。福本屢試不爽,又再一次在七先生眼前揮手,期待影子能讓他煩到醒過來。

那眼皮不帶任何猶豫地打開。「你們在幹嘛?」

他這是得了......嗜睡症?福本話講到一半突卡住了。

千理府示意福本退開。「你還真好睡啊,老七。我本還以為你會一覺到天明呢。」他若無其事地立於一旁,稍等老七發起床氣他恐怕也不奇怪。

七先生由沙發站起,伸了個懶腰。

「現在就是白天了,我要再睡,群起的異形等等就掀了這間百貨。以及......」七先生看向木頭茶桌,上頭放的那塊**酪被人動了手腳,他的眼神很自然地飄到離它最近的千理府的腳,腳邊鐵盤裡滿是乳酪片。千理府把自己心愛的鐵盤抬起,一邊說著「你要幹嘛」,裝模作樣地高喊三兩聲,表面上是想全世界都認同那些起司是他從家裡帶來的。七先生的眼裡頓充滿輕視。「你......你我不想多講,跳過。你們兩個是想把我叫起來,沒錯吧?」

「老七,會談過程中你一直入睡,而我們......」

「啊哈!」福本一敲握著的手,手臂彈起指著七先生。「我看過這種橋段,你先怪罪給我們,就可以趁機發起攻擊!我已經看穿你的詭計了,臭壞蛋!」

聽到這話時千理府先是愣了一下。安靜,福本,噓,噓。他的兩手輕輕往下壓,指令福本收拾心情。他瞄了一眼老七,眼睛竟不可控制地張大,到了不能再睜,便撐在那兒闔也闔不起,像被人拿竹片頂住。

福本一上來就想轟得七六體無完膚。「事到如今還怕什麼啊?他可是連我妹都想搶的下流混蛋!喂,七六,你少癡心妄想了,我妹妹才不會委身於你!千理府,先在這裡解決掉他......」

福本看到了。

七先生的雙眼冰冷的像是宣告死亡一般,淡然的掃視他倆,亦或只是將眼裡射出的光照著他們背後,表情麻木,爾後笑了一聲,是自上而下那種不屑一顧的笑,微微露齒而一邊嘴角輕揚。

他收束起兩唇,回復成平滑的微笑曲線。「很好,很好,兩位都盡了全力。福本若里志,你叫醒了我,這樣正好。」七先生一下一下地拍著手。

脫稿演出。福本緊盯著千理府,此時看著同伴比較能讓他的心神安寧。七先生想幹什麼?明明是個被開小玩笑都會動氣的人,還能沉穩地笑......。

千理府擺出迎戰姿勢。

老七走上側邊斜坡,壁是米黃色的,整個室內亦都陷入一堆米黃色中。一排芋葉快速刷過,他到了高臺上,雙臂交叉擺在鐵欄杆正中。「啊,講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消除那些剩下的木頭小魚,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研究出最省力的辦法。你倆的異力如此多變,我想能收獲不錯的成果。」

福本身後一團棕棕黑黑的,上百隻魚的聚集陣形,遠看簡直像摔破的蜂巢裡的蜜蜂大軍傾巢而出,就只叮一個人。

七先生敞開的一掌讓手臂帶著向上,他手朝著的,正是沙發中間的大桌子。終於轉回來茶桌了。千理府想,大約半小時前他們喝過一次茶,除此就不太用這個場地,既然回歸了,便覺有點懷念,「啊,就是這個」,他正猜福本肯定也是這感受。

彷如聽了老七的話似的,紙盒裡的茶包飛了兩個出來,投進福本的杯子,和千理府的杯子。那圓圓胖胖像雪人的紅頂鋼製熱水壺順著他的手勢升起,傾倒,注水倒滿杯子內部,又給後面的那個杯子加了水。

兩傢伙屏住氣看著桌上發生的事,眼皮從頭到尾沒眨。

不是,他哪來的這能力,眼前的,只是個戰技連幼童都不如的,初階的異形,什麼都創造不了,只能依靠道具打人......沒變出物品,卻彷彿他真的在餐桌那端製造了些什麼,單單用念力讓鋼壺漂浮而已,莫非他有所領悟......。

水壺「咚」地一聲放下,他們的心跟著盪下去。「茶幫你們倒好了。」

「是我過度猜測了。」千理府臉色一暗。

「嘿,嘿,那個瓷壺呢?」

「什麼瓷壺?」千理府不解地望著福本。

「就是他剛剛給我們倒茶的陶瓷茶壺啊!他才加過水,重新泡了一壺,茶水還十分充足才對......但他沒有用那個倒給我們,卻是直接拿茶包。」

「整整一壺的量還不夠喝?這段時間,我們喝了這麼多杯......」千理府存疑地盯住用過的茶杯。

「不知道。所以......哇!瓷壺不見了!」福本向後一跳。

「不見了,你怎麼看的......」千理府彎著脖子忙看藍花水壺,桌上桌下,小圈圈裡,怎樣都只有那個胖鋼壺。真的沒了。他嘆息之餘,形單影隻的鋼壺迴盪在他腦海裡,從各個角度。它擺在那兒不動,他就注意著它。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感。好像隨時緊逼著眼睛,不管臉往哪一方撇,來到眼前的總是那支鋼壺。

只有,一支。

「你們兩個別磨了,過來吧。」七先生坐進紅沙發,在袋裝茶點堆後揮手邀請他們。千理府趕緊收斂,拉福本來坐。「和你們在一起真快樂啊,聽得到很多不同的意見。你們還願意答應我無理的要求,到時你們再教我方法,哈哈......你們懂,那就由你們先開個頭,千理府。」七先生一面擺手講述道。

「你老是假惺惺的,老七。」千理府不禁吐槽。

福本抬頭張望。「啊,上面都是魚啊。」魚群上下浮動,每隻都削出了張開的小嘴,和一彎一彎眉月形的鱗片刻痕。「木莓能提供的攻擊範圍有限......可惡,清不乾淨。」千理府對著只餘半碗的莓子道。

老七趴著頭向一邊,會意地笑,笑臉淡薄,不知欣賞著什麼。他在恥笑我?千理府啞口無言。

你們很有趣。千理府後來接收到,老七想表達的,比較可能是這個訊息。

「嘿,我先說,我可動不了這些魚......」福本舉手說道。

「不用你來,我們只需要小型的爆裂物,能精準地瞄一條魚,像我演示的,它會在魚之間彈射,一次摧毀掉木頭魚。」千理府看了看,沙發與茶桌,嗯,沒什麼特殊之處可言。「一些含有異能的高能量載體......沒現成的,我考慮把我的異力打進去。容器,容器......福本,你身上有彈珠之類的東西嗎?」

「我怎麼可能會帶啊。原理方面,樹莓一定要碰過木頭魚才能讓它們碎裂,炸彈的話,連周圍也能一起引爆。多丟幾次,就能全部......」

福本的腦子清醒許多。

「沒有,我只好自己造了。要是小鋼珠那種嗎......」千理府念著時,身邊亦凝出幾顆蜂蜜黃色的小球。

「只要是圓圓的東西就可以了吧?」這樣如何。七先生緩緩由褲子側袋拉出一個束口錦囊,鬆了帶子,自裡面抓了一把。

「像這樣?」他看準福本。這個射程應該能完結。福本後方全是魚,一粒粒木塊集合成圓形的屏風,又棕又黑又灰白的,聖人的光輝。背景和人很好地融為一體,隨便擊中一點......。他馬上一丟,右手敞開之際,幾個渾圓帶著紅糖光澤的珠子剎時飛出,直直畫了一道星光拋向福本,蠻橫地擦過福本的鬢角,一時之間,福本感覺那珠子是刻意要打自己的,然後,珠子只是差點磨到他的臉頰,如火種,迎頭切下他的一絲黑髮,一隻身先士卒的魚被它當場切碎,分成幾塊松木跟小碎片,全都落下。

珠子掉向他身後的白牆,撞上牆壁當下,珠子附近便像舞廳的燈球,飄出五彩的晶球光點,一下子就散了,發出的強光,照亮了椅子後放收藏品的一整個展示櫃,把開屏的金屬孔雀紙鎮補光補得亮閃閃,銀針也嚇呆了,那光,類似淡紫而接近桃紅,櫃子橫臥在一片粉色光池中,福本轉頭,越加沉默。我在哪裡看過呢。他暗自想。等光熄滅,櫃子夾板間纏著的耶誕串燈還一亮一亮的,冷冷地獨自閃爍。

「喂!你會傷到人的......」千理府下意識罵七先生,他居然感應到這傢伙滿懷敵意。不是來請他解決問題的嗎?但那一擊,七先生揮得特別凶猛,彷若想置人死地。可是......。

「別急,別急,我只是要打他旁邊的一條木頭魚。」七先生的笑卻非常鮮明,他平舉一隻手,作勢回收焦糖小球,幾顆球像蜻蜓盤旋飄回那手,他再一拳握住。福本頭側上空魚陣依舊不散,聚成一根方柱,邊飛邊轉。

是那種怪異感。一路注視小球飛起,千理府更確信了。

有一個龐大的「什麼」在支撐著老七的道具,並且越來越近。

稍待片刻就會浮出水面。

「越多隻手越方便,你說對吧,千理府先生?我也不過是在試驗罷了,他,福本小弟的困難,是我們的課題啊。至少不能拖了一分一秒,他需要我們。」

「你真的......」

一顆珠子掉出卡著的壁縫,滾下牆壁,它待過的地方瞬間出現一個凹洞,小洞旁一圈狀似雷電的龜裂,凹洞看起來挺深,都鑽到水泥了。

是丟福本的那顆珠子。

珠子滾到他腳下,千理府撿起一看,寶珠裡頭混濁,如果膠一般黃裡透棕,棕裡滲紅,有千層薄紙冰封入其中,又像楓樹漿向雪地滴下一滴時,被暴雪凍結。珠子上方有個扁形凹槽,從彎曲的面看,一樣是蜜露冰層底的小小市街,蟻窩般的要塞。

他知道這個,每個異形也該都知道。

「這是......死靈球!」千理府用盡全身力氣,呼出那個名字。「我要碰上其他異力就會爆炸的東西,但沒說是這個啊!這會傷害異形......你現在是怎樣?」

「你還真變成和平主義者了耶,千理府。就說了我在爭取時間,我是為他好。」七先生兩手比成鴨嘴,沙發上的樹脂結晶飛了數片起來,融化又重新凝固成球的形狀,平推進他的兩手四指間。「我換了一個,怎麼樣?」他的雙臂交叉一會兒,手便向兩旁丟出,球在天上滑翔。圓形物體,珠子,不對,那飛著的根本就是他對福本發射的那個珠子!千理府看呆了,珠子宛如體操帶舞動一般繞進木頭魚群中,「轟」地撞到左右兩條魚身上,一擊即引發兩個小爆炸,亮粉一樣的火光中,竟開出了煙火的花,而彈藥本身竟無半點損傷,殼還完整。沒炸開。千理府心跳加速之時,那兩顆珠子早已在空中合流,跑向福本--。

「忘了跟你講,『死靈球』只有在擊中目標時,才會爆開。」七先生故意嚷著。

福本若里志身體輕飄飄,兩個光球,螺旋般交疊著拋來。球......。說時遲那時快,千理府機智地從牆邊傘筒抽出一把傘,在福本前方打開,珠子碰了帆布,剎那解除了法術,一顆一顆沿傘面彈往地上。

七先生疑惑地盯著地板亂滾的珠子,手護著腰間,拾起一顆。「沒力了?哎,果然贗品沒法發揮得太好啊。」

千理府極為不齒他搞偷襲,本想處理魚卻引狼入室,說變臉就變臉,強而有力的猛攻使千理府一時應對不及,他想成為中堅但除了珠子的殘影什麼都看不到,就如他雙手扛著巨盾,而寶珠「咻」的由他指間穿過,如何防護,總是承接不起。

老七到底是怎麼將樹脂化成......。

「死靈球可是『好孩子建設公司』的專利品,公司職員或是和公司有關係的人才能拿到,你怎麼會有?......異形傷異形,我該把它看作一起異形互看不順眼的事件,還是你想自己稱王?」

千理府一直在扮演著平衡的角色,兩大勢力,異形和討伐者,急需一個中間人促進彼此理解,並調和他們,以免發生令人費解的事。在一方吞噬另外一方之前。這是千理府身為「弱水三千」的職責。從未有個現象如此耐人尋味,他壓著被人狠狠打了臉的怒氣,黑豹般的雙眼向眼角擠,只鋒利地刺著一人。

不,不可能。他是老七耶!是那個老七耶!那個只會變鉛筆和馬克杯的膽小傢伙,怎有能力叫出這麼高階的器具來?他這一生,要和獨門的、高級使用者的技術絕緣才對啊......。

印象中,他們未曾交戰,但老七會是懼戰而哭著跑走的那人。

為什麼。

「在別人家的地上投下好幾種異力,轉換來轉換去的,還忽大忽小,不要以為我不曉得,影響別人睡眠,煩都煩死了。」七先生一面抓頭,寧靜中道出這句。

「不會......吧,你都......」

「啊,對!我能感知異力的波動,哪怕再細小。我看你的偵測功能生鏽了吧,千理府先生。」他一臉經驗老到者的自信,千理府想,最初自己和福本就被他綁在手心。

七先生張著一手,側身擺出戰鬥體。「我承認你確實厲害。」他停頓,展露了一個勾人的、陰冷的微笑。「但是你也別太自滿了。我說過,碰到目標前不會爆開。」傘下的珠子咚咚滾動,輾過瓷磚,一瞬,如飛機啟航升天,平直地向福本低空飛去。別急著走,打完這一次,還有下一次。七先生又敲著喪鐘。正面防住,沒事的,我還沒離開。千理府握起傘柄直接把珠揮了出去,自己因衝得太急足尖滑向一邊。

七先生突然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的目標就不是你呢?」

小球急速轉向,轉為集中攻打千理府一人,地上混著的,天上飛著的,都繞成葵花子的環,金銀金銀多雅緻的玉璧,跳著輪舞,空氣中,環中,白霧穿絲牽引,一轉,兩轉,再做成散彈,其中一顆,速度奇快難以捕捉,再慢一點就掉向腹部,千理府的手指本能地將它接起。

「不能接!」

沒有手段了。拿傘,縱身閃過,都不及一顆小珠子近身。「不要打到身體就好」,千理府在心裡重述的時候,珠子就包著紅糖似的圓潤光芒投來,他頓時被光迷惑了,指頭想都不想便貼上那珠,合到一起。「恭喜,那個是真品!」七先生話音一出,珠子即爆裂開來。

黑煙竄高。驚天一爆激起滿場的白灰,眾人難以忍受,狂咳起來。

福本大叫。「千理府!」

光與霧罩住了他全身,烈火升騰,一陣朦朧。

看不到他。福本雙眼迷茫。

幾行灰黑煙霧誇張地扭動,上達天聽,一如龍捲風高速地擰扭、平掃著地面,交換著位置再形成數個一組的小漩渦,中心的煙雲變幻不已,活像趴著的黑色大烏龜,它們是珠子爆炸引起的最初的煙,已經定在那兒了。

所有煙都連著烏龜,忽然,細煙均倒向一面,像被風吹倒的蘆葦叢,根部要斷不斷的,搖搖擺擺。

「喂!聽到就回答,千理府!」

福本努力地揮著手,踮腳讓自己顯得高些,千理府才能發覺,雖然他原本就不矮。

七先生將視線抬起一瞧,半放空的姿態。黑霧終究還是黑霧,霧中那人也無想破開霧幕的前置動作。是吧,沒有聲音了吧......。七先生想像著。啊啊,我完美的會議室,純金色的拱牆,大理石地磚的基底,甚至是臺階間櫃子一角垂首的紅花,如果他不在就更好了。「成功的話,大概可以炸掉他整隻手......」七先生預估道。

雲塊變得稀散,遲緩地拉成細絲從尖端分開,纏繞,越捲越緊,猶如聖誕老公公的白鬍子。散開的雲塊間,一畝金色田地重見天日,黃金一般長長拉伸著的牆,七先生最自傲的。

雲撕扯得更細,黃銅色迸發著經典光華的牆,漸漸的能看到整面了,深深的、古鐘一樣的重壓著地平線。沒人能踏進我的宮殿冒犯王座。七先生環視一周,尚有一些霧積塞在房間角落,不願離去。

「不要躲著不出來啊,千理府,你死在外頭,我今天就甭回家啦......」福本轉到一邊,腳弓箭步地看著他會在哪。

空虛,一片空虛。廣大的宮殿只迴響著無聲的呢喃,有些是福本他們講話的回音。

千理府在啊。他在吧。

......在嗎?

七先生試探性地踩了踩牛奶巧克力脆片冰淇淋的螺旋紋地磚,鮮奶油白色中密布潑畫來的、不經意的黑點,他美麗的藝品。仍然是冰冷冷的,排得很緊,貼著地。稍待了幾秒,那人沒動,也沒人敢動。

他滿意至極。

地上那霧球的顏色淡了不少,純黑、咖啡棕到拉堤色,雲霧向兩旁跑,飄散並冒著煙,球中半個人影傾身抵擋,左手摀著眼。

「咦?」七先生不由自主驚聲。

霧散,只見面朝珠子的千理府還留有完整的手,那手掌上,正是一個藍色金粉塗料的星月印記,底下的煙霧如碎浪沖刷過白色地磚,平直地推向後頭。

白霧吹過千理府的體側。「藍色麵包怪俠。」七先生看了他手上的印記,掛著預測被打破的尷尬的笑,還強裝著自信,「呵」的一聲笑出來道。「原來你是被蓋了『入場章』的人啊。」

「你沒......」

福本正要慰問,卻被千理府打斷。

「我不想跟你玩下去了,老七。你那力量是怎麼來的,可以解釋一下了吧。」

七先生把腿打直。「我是靠我自己得到這個力量的。用我這雙手!」

小傢伙福本不服氣了。

「才怪咧!」他說。「小人!他差一點就殺了我啊!」

你自己,千理府手托著下巴鎖眉。「確定不是有人把巨大的異力輸進你的身體?」

「現在毛頭小子講的你也信了,你還跟他一起起鬨,你們是聯合起來要欺壓我是吧......」

「你先打我們的!惡人,呸!我呸!」

福本的手腳揮上揮下,極力抗議。

「先安靜。」千理府一舉手,讓福本退下。「你為什麼騙我們?」

你過來一下。七先生揪著福本的肩把他拽到身邊。幹嘛。福本轉頭一瞪。「其實我的目標,是他。」

七先生將脖子穿過他的肩上,一顆頭笑呵呵與他面頰擠一塊。「什麼!噁心死了,誰要和你......」福本撥掉七先生的手,嚇得全身逃出,縮到一邊,雙肩硬梆梆地聳著,兩眼還離不開他。

「你跑得了嗎?」七先生把手推向天空,掌心白光泛起,伸出幾道雷電搭空橋到福本的腦袋,顱頂中間接觸了閃電,也激發出一個盤腿的白色小人,放著電呼應。

福本腦中的雕像。

「唔唔唔咿咿咿啊啊--!」福本盡力制衡,腳板黏著地面不被他拖走,七先生假裝手上有條繩子,一拉,福本就不得不跟著這力,只能排好,到他身旁,站穩。「你剛剛說,你不承認力量是我的,看到了吧千理府!看到了沒有!」

老七與好孩子建設公司比我想的還要緊密。千理府感嘆。先不能反對他的話。

「你要談什麼條件?」

「那就按照規矩來。我們就辦一場異形的大戰,以證明彼此實力,對方心裡也有個依據。你贏了,我就告訴你我異力的秘密,要是你輸了......就別想跟我討回福本。」

「好,可以。」千理府說。難得他主動要求一戰,何不就此順應他,這傢伙的一片天,搞不好半片都是依賴道具撐起來的,刀子夠利一樣能殺人。他身上、或是這房間裡,藏了某種機關也說不定。

能增強他異力效果的工具。

「死靈球」也只是擒拿異形的小用具。沒什麼。

回去。七先生鬆開手,福本終於能喘一口氣,恢復自由之身後他趕緊退了兩三步。喂,七老賊,有人像你這樣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的嗎......。福本舉拳咒罵。「誰讓你幫我決定結局了?萬一你打不過他,我們兩個都成了階下囚,我妹怎麼辦?」

「噢,不不,我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的。」千理府別過身去。「他再厲害,只要我出一招他沒看過的,他馬上倒地不起。」

「你不能答應,千理府!約戰只是幌子,你們打鬥時,他就會派人把我妹擄走!過程中我們什麼也無法掌握,他綁住我,又把你的精力消耗乾淨,等到你再無餘力,他便一擊雙殺......」

「你還真會推理,福本若里志。」七先生給他拍手。「這不過是兩個異形間很正常的對決,我會使小手段?還是說,你平時對人就盡是揣摩小手段了......果然一個人的品行,可以就此看出啊,哈哈!」

「我妹在哪?」

「都是你預設的,福本若里志。」他的雙臂嚴肅地盤起。七先生雙目朝著千理府,正研究他的身體結構,作為熱身,在腦子裡推演這人會如何出拳。

那臉上的笑冷酷非凡。

福本刻意大喊。「你這傢伙,講話出爾反爾的,誰曉得你會不會說戰果不算數?」

「搞清楚!」七先生一臉憤然,跺著腳往回踏。「現在有異力的是我!」

他果然被激怒了。千理府等著看戲,就跟花栗鼠一樣默默蹲在那兒。

七先生調整了氣息,讓心情回復祥和。「啊,反正我不用怕,你妹就在離你很近的地方嘛......」

「你竟敢......」

福本幾乎是用吼的。

「有人陪她呢,你不需要擔心。」七先生早預料到福本會如此震怒,他拉了拉領子,吹著口哨。

我會被你害死。福本對千理府說。

「安啦,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所謂「異形大戰」,是兩名異形有爭執時,一種比武的方式,當然,也有純粹想尋找自己的定位點的,不過私下採用這類門路解決,最快,也最不容易造成損傷,這才是大多數異形考慮到的。異形彼此盤腿而坐,利用內力化出物品在空中攻防,而不觸及對方本身。途中雙方不得拔出武器,或攻擊對方身體。一旦一方的異力被擊潰,比賽就算結束。

「容我休息三分鐘。」千理府撿了一塊地上的無花果麵包,撒上一堆起司薄片咬下去。「不要亂吃地上的東西!」福本叫苦道,他們怎麼一個比一個缺少衛生觀念。

「拜託,我是戰士,營養為重。」他邊嚼邊回嘴。都長多少病菌了,真是......。福本的手拍上額頭,不忍心看。「我好了。」千理府食畢,手握著手臂拉筋,左拉一個,右拉一個,像體育課的學生。他的頭慢慢仰得半高,看著遠方。

「你那也叫暖身?」七先生不相信了。他像準備好了嗎?這人想像千理府壓不下力量洪流,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莞爾。哎,能動一動就好啦。千理府插腰說。七先生擦熱雙掌,做出了投球的姿勢,大力一丟。但是終點線沒有變速球,沒有人守著。

這只是他好勝的展現。

大概可以算最挑釁的動作了吧?

「規則你都了解吧?」七先生問。

「不用你操心,你先想想自己被打趴了,落敗宣言要講哪些。我會漂亮地摘下獎牌的,哈......」轉側邊的千理府爽朗地大笑,向福本擔保,心裡仿如完全不存在七先生,又昂首,他好似處於人生頂峰。「我給你三分鐘講,不要到時候杵在台上......嗯?」

福本抓起他的手掌,扳開他的拇指與小指,手扶著那隻掌的兩側。

他瞄到他手上的徽章。

千理府一隻手被他拉抬了起來,看了又看,面目呆然地望著他。「這是什麼,千理府?」那印記是一彎新月之上,綴著一顆啟明星,兩者都放著瓷器般的藍。

「喔?這個,有空再跟你講。」千理府抽出手,甩了甩道。

福本見對面一盞箱燈獨獨撐於黑暗中。那是白色的方塊,唯一的路標。

好遠好遠。

七百貨的標幟仍不屈地聳立著。

「他們不是來消滅異形魚的嗎......」福本默默想著。

七先生悠閒自在地走來,拉拉兩邊手指,隨後找了一塊地板坐下。「你也入座吧。」他對千理府說道。

上工,上工。千理府停在七先生的另一邊,盤起腳,把腿收了,併攏。「咦,那個是......」福本逼視著他身後的地方,眼珠都要掉下來,千理府跟著轉身,瞥見三個小骷髏人手裡捧著銀杯,腿一拐一拐地運過來,所到之處,都罩著一道金龜子綠的皇冠型光環。他的視線吃驚地按小人行走的軌跡動一遍。「這裡的異力這麼豐沛嗎......」

木頭魚仍是成群的一片,給打坐的千理府當後綴。「你的異力嗎,老兄?」七先生偶然問起。不,怎麼可能啊。千理府的頭偏了些,一切都在假設階段般的凝視地面。「等一下該不會有比賽誰能讓小人搬最多東西的項目吧?唉,行行好......」他看了看骷髏人說。

「那小人不是我的,千理府。」七先生設法令他安心。「還有一點,我可是......傳統派。」骷髏小人立定,拿著杯子請他喝,小人的同伴亦請千理府喝。茶水入口,銀杯著地瞬間,一個精細鏤空花藤紫金坐臺由地上生出,將七先生抬高,到了正常高度時停止。

「咦,那是他變的嗎?什麼時候施的法?......」福本看得眼花撩亂。終於有決戰的樣子了。他想。

千理府一拍地,地板中心也相應長出白樺樹枝,捲著幾塊樹脂,相互纏繞成鳥巢狀的坐椅,附了個絨布枕。「我的腰......椅子還要自己帶,未免也太不友善了吧。」

「可沒人......幫得了你喔。」七先生陰沉沉笑道。

「是嗎?」

兩人相視一笑,從背上泛起異力的熾焰,熊熊躍動,之後突然升高各執一邊合併,搭成一座拱橋,更像兩隻手掌扣緊比著力氣,交界處力量溢出,千絲萬縷,瞬息萬變。

這是何等默契。福本一時無語了。

兩股真氣的邊界冒出星星、圓球、四角等形狀的橡膠塊,光影瞬移間來個大亂鬥,橡膠與橡膠撞擊,立即抵消,「砰」的脹開化作槲寄生般的閃焰,輕巧地落到地上,火焰的觸手,一個接一個。

福本將手抵住眉毛上緣,凝神觀看,極短暫的一刻,千理府背後凝聚了一面像希臘國旗的投影,卻是以藍、黃兩種顏色組成,斜放在空中,因風起而飄動著。

由旗子領軍,遠處飛來更多閃耀星塵,霧一樣漫過黑暗至前排,星子之中魔力滾動塑成光球,穿過一團黑,那是擬真的莓果,鮮紅欲滴群聚的越橘,原本在他手臂下一寸,福本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動也不動,眼珠飄向一邊,大批的越橘便赴往前頭界線處,捶打著橡膠塊,眨眼幾十個強光連環快爆,金光與白光照耀舞台中心,小爆炸如松露形的爆米花,綻開而又消去,福本幾乎睜不開眼,連地面都有影子在閃動。

兩個力量仍然堅持著,一邊黃玉色,一邊芋頭色,互咬著邊界,他們的魔力像各半的水球,嵌入彼此之內,形成彎彎曲曲的一條密合的線,芋頭紫中嵌著黃玉,黃玉裡也夾著芋頭紫,優雅地律動著。

誰弄垮了這個陣型,就等於誰輸掉了比賽,兩邊因而更加堅定意志。

福本驚見他們所使用的,全是沒有名字的招式,眼睛漏掉一點沒看,便不曉得他們玩的是什麼把戲,進展到哪兒了。

默劇,應該是默劇吧。兩邊閉口只管打出異力,他們屈身挺住,咬牙,滿頭大汗,堅決不讓步,外人眼裡,不過是加上一點點華麗特效的比腕大會。

能夠唸出名字的招數,威力多半都有一定的強度,拿捏不好分寸,很容易就擊傷對手,造成違規,參加者只能做一些未成形的、純力量的異力攻擊,且大部分的攻擊都維持在兩方異力的交界處進行,以免落到對方的場地。

想要贏得比賽,第一種方法是靠自己的異力化解對方的異力,第二種則是以言語動搖對方的意志,讓他的思緒無法集中,幻想因而不能成形。但編造說詞的同時,自己也會分心,因此異形比較會選擇專注在對決上,而非精神攻擊。

越橘砲彈忽上忽下,期待著突破防線,就在千理府以為要百分百命中七先生之時,像是呼應此力量似的,從紫紅色的力量湧流之中,突就造出了幾個熊與野兔的銀雕,大陣仗對上越橘,一番激戰。「他怎麼會這個......」千理府注視著滿天的雕像,那傢伙不可能一時變出這麼多東西的,而且又讓它們一起攻擊,異形起碼得修練個三、五年才能有此水準,初階的則更久一點。

他不會分心嗎?千理府問自己。

疑惑之際,銀錠隨著清風齊落,晃眼過去,只看到它們無感情的、純真的鐫刻動物小眼,以及毛髮細細的紋路,用雕刻刀一筆一筆畫上去的,但只有一下子,雕像便再度遠去,旋轉著潛進模糊背景裡。連換氣的空隙也無,小個子銀飾就如天降神罰,萬箭齊發,由天際帶著靛紫的流星尾巴,一如緞帶下拋,唯獨包夾千理府一個人。

他靈巧地閃開,這堆緞帶轉而撞上他背面的木頭魚雕群,彈了幾下,舞出淡藍的閃電狀光束,之後直線落下。千理府大口喘氣。「你這樣不算違規?」

「剛剛都是屬於可發動攻擊的區域,只要你沒被打中就好。界線後面都可以動作,你要學著抵禦,我的朋友。讓敵人闖進你的場域,吃虧的還是你。」七先生拍拍兩邊袖子道。

「意思是我活該囉?」千理府握著手,這人還敢強詞奪理。「你是不是藏招?」

七先生把肩膀提高。「沒有啊,我已經把所有我會的使出來了,老兄。我何必隱瞞你?」

「那剛剛那一招你怎麼解釋?」

千理府的語氣轉急,更嚴厲地責問他。

「喔,那招啊,我原本不會,但我現在會了。這都多虧了你啊!」

「那是我的招數,我不記得我有教過你。」千理府的聲音越來越小。

「別跟我謙虛了,這是你的獨門絕技吧?」七先生「哈哈哈」笑了一陣,兩隻手一拍,食指比向千理府,以為他能體會自己的幽默。

「對,我的招。你真了解啊!」千理府一拳打進坐墊。「你到底跟誰學的?怎麼出師的?你要是敢裝蒜,我就......」

七先生笑得往後倒。

「你只是不甘心別人花比你少的時間精通,千理府大爺。我這叫『一日速成法』,管他什麼招,我一起學。」

騙人。千理府不屑的彈了舌頭。

「對了,你們異形好像滿在意誰是原創,和誰抄襲誰這件事......我是覺得很無聊啦,你們用的都是這空間裡的異能,只是表現出來的方式不同罷了,如果不是技巧純熟度的差別,也不會有強弱之分了......」

「我要讓你嘗到地獄的滋味。」千理府攤開一隻手掌,旗子仍不斷飄揚,漫漫星塵中出現四盞馬賽克拼貼的琉璃燈,一面轉著,光所照亮的塵絮間,迸出許多的白色方塊,如散亂的雪花,燈罩下流著一道道金黃的樹脂,往上圍住千理府,連成傾斜的延續的環。

「看你還能不能學!」

他一手舉過頭,樹脂亦跟著他的手勢沖往七先生。

「如海,異力轉換?全罩式簡約型場域,開展!」

一些藍色的液狀表面高高升起,拉長到薄得將近使人看不見,可能只是一種無形的薄膜。「防止一切外力干擾--」

「哈哈,你叫出名字了,你輸了!」七先生滿心歡喜地打開雙臂,等著被這一次的攻擊沖刷。

讓我擁抱你的異力吧,千理府。

藍色煙霧密密地飄過老七的身子,樹脂如泉,傾流而下,連帶數十個方塊轟炸下來,他都計畫好了。「千理府,你看啊,嘿!」七先生比出食指瘋狂地點向魚陣,銀飾冒出,只停一會便打擊著木頭魚,乒乒乓乓,一連反彈了三次,期間揮出閃電,被擊中的魚都碎光了。

「你的成名戰技被我學走了,不表示意見嗎?看,多麼簡單啊!......」

那些方塊與樹脂泉一齊衝向七先生,碰上地之時,金光大作。

他閉著眼打算安然度過,保持著微笑,隔著眼皮盯,光都墜下去了卻沒聽見巨響。

好好的吧。

他打開眼,卻發現所有東西都掉在千理府的場地以內,尚有一些無力地垂降,或跑至場外。七先生慌亂地張望。

「我刻意控制了火候,先生。我不會讓你有機會主張攻擊越界的。」千理府說。陣式完成時,空氣中一部份白煙凝成了一座檯燈,瘦長的鐵架燈,站在舞台一隅。

我想不起來了,這叫什麼。福本茫然。

「自己的異力領域都出來了......千理府,你把這當成正式比賽了?喔,我們不用那麼專業的......」

「你是怕輸吧。」千理府反嗆道。

「才不是呢。我差點忘了,手上有星月印記的人最喜歡賣弄了,還很刁鑽,特別是你,千理府!」

異力的世界遠不止這點,阿七,不要認為你什麼都知道,你學不來的,放手吧。千理府心如止水。「我學不來......你怎麼就產生了『我學不來』的錯覺?你看仔細!這裡還沒有人倒下!」

「我再跟你比一招,你如果沒辦法突破這招,就乖乖認輸。」千理府冷冷道。他彈起手指,方塊、越橘和點點星光飛高,向前衝擊七先生。「是嗎......難道異力不高的人一生就該被你們踩在腳底下嗎......」他嘆道。

「我必須適時給你們這些後輩一點教訓!」千理府喊著。

「你永遠都看不起比你弱的人......只有這點不會改變......」

七先生叫道,也像是在斥責自己。

不好了,千理府。福本見到七先生的手鬼鬼祟祟,似要加上什麼。

「我就讓你擋不住!」千理府氣得脖子發紅,指使幻想物件夾攻對手,四面八方飛來,越積越多,見證勝負揭曉的一刻--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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