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瀑阁内,高大老人张玄龄撤子收盘,盖棺定论。
“悬瀑山魏庄,撼失福禄品秩的琉璃火剑,以及可遇不可求的上清教雷霆法剑,跌境第十境。”
“看似血本无归,实则剑术剑意更上一层楼,若得了烛龙龙骨,再将其制成谪仙剑,其战力修为不可估量,身处第十境也能瞬杀第十一境的修士。”
张玄龄收起六颗白子,四颗黑子,“盈六亏四。”
“上清教阮宁,为保众人安危,献祭本命拂尘‘清欢’,毅然决然。将一身得天独厚的炁力修为,传与阎遂良,跌境第十境。”
说话间,他随手收下几颗棋子,黑白皆有,轻声说道;“盈亏自负,道心清澈。”
“真武山阎遂良,气盖世,勇而强!武胆道心,明如玉珠。”
“加之那张写有‘关’字的请神符,已然窥探到了武夫十二境的登天大天象。肩挑明月,伤及筋骨?何足挂齿。”
张玄龄收起十颗白子,笑道;“若得了烛龙龙胆,只盈无亏,盆满钵满。真武山阎遂良,不出五十年,必是武道扛鼎人之一!”
片刻后,他语气凝重道;“玉清教宋玺,自十二境暴跌至第八境,道心破碎不堪,恐此生无望重回巅峰……”
“除非回延余道观,再见宋玉书,参透‘天地无常’。”
原来高大老人已经看破了棋局,只是他无法破局。
良久,他似乎下定决心,自嘲道;“宋玺,你说老夫我算不算是自折阳寿给你算破天机?”
“娘的,日后你可得还!”
最后,高大老人拿出笔墨纸砚,工工整整的写下几行字,以一颗黑子压镇,就此离开。
高大老人贵为大庆王朝的宰辅国师,眼界谋略堪称天下无双,可世人只知他姓张名玄龄,下棋无敌手。
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
囚龙铸剑山庄中央,破碎的百丈石剑之前,有位身穿碎花长裙的少女,柳眉紧蹙,面露凝重。
她腰间挎刀,英姿飒爽,却仍然有些虚弱。
她知道,有人开辟了一座与现实世界交错存在的天地,圣人手段。
少女仰头望着阴诡多变的天象,心中不安。
暴雨如注,天狗食日,转眼又万里无云。
她感应到了丝丝缕缕,细不可察的剑气和武道真气,只有零星点点,犹如修士初入第三境云起境,那种生涩又孱弱的炁息。
正当少女不断推演时,头顶的天幕之中,忽然出现一道晴天霹雳,如同剑气纵横,无边无际。
少女口吐鲜血,再不敢推演下去。
她恍然大悟,不论是供养在地下运河的残破仙剑“曦和”,还是那个出手即碾压自己的紫衣男童,抑或是画地为牢在观瀑阁一甲子光阴的宋玺,以及近日徘徊在临仙城周边的十数位上五境大宗师。
甚至是出鞘飞掠而出的谪仙剑镇狱。
所有一切,皆有因果。
师父和师丈一定有事情没有告诉她,而且是很天大的事情,大到连全盛时期的她都不够资格参与,知晓内幕。
少女盘膝而坐,望着遍布裂纹的石龙基座,严肃说道;“炁息和剑气很弱,可是分明有定胜真意流淌……雨点大,雷声小,不合常理。”
“很不合规矩。”
不一会儿,少女看见一位满身庙堂气的高大老人走出剑庄,老人离去前,稍微侧过脸,对着她礼节性的点头致意。
少女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老人脾性修养极高,一笑置之,只是酸酸的感慨了一句,“年少从来轻狂,无知也似骄阳。”
“小丫头,登天之路道阻且长,既然已知‘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何不掩藏锋芒,暂走中庸之道……”
少女闻言,如醍醐灌顶,怔怔出神。
也许只是老人发牢骚或是无心之谈,竟直叩少女心扉。
良久,待高大老人彻底消失不见,少女起身作揖,轻声道;“多谢前辈指点,剑宗余音,诚心受教。”
语毕,少女深呼吸,理清思绪,然后移步镇剑居,毕竟她家祖传的银色酒葫芦还躺在某人的床榻之上,成何体统。
忽然,她又想起白衣少年离去前,将她拥入怀中时,那种如阳光般温暖干爽的体香。
冷峻如少女,面泛桃红。
……
酆都洞天,春秋战国临界之地。
写有圣人之词的擎天铜门缓缓闭合,殷红血雷渐渐熄灭消散。
待清秀儒士牵着那位暂时还阳的少女远离黄泉路之后,成片上万的阴魂才终于如获大赦,死里逃生。
而高位于六殿阎罗的陆拯青却仍是双膝发软,不敢妄言。
将阴魂还阳,并带回人间,是有悖“规矩”的,甚至是大逆不道。
阴司铁律,就是不允任何阴魂还阳,毕竟人鬼殊途,颠倒阴阳之事非圣人不可为之。
这可让六殿阎罗陆拯青犯了难。
齐先生乃是文圣座下首徒,而战国又属武神管辖,阎罗王又是自立门户,不受四圣约束。
那齐先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带走流离阴司五百年,始终不肯转世的姑苏公主,该如何是好?
阎罗王降罪问罚下来,他该如何交代,并且依据阴司铁律以及文圣规矩,姑苏公主绝不能重回阳间。
难道十殿阎罗要讨伐齐先生,以立阴司规矩?或是武神从中调停?
陆拯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半晌,他心怀侥幸的说道;“大殿,齐先生说他会超度姑苏公主,这样,应该不算坏了铁律和规矩吧?”
念及此处,陆拯青挺直了腰杆,振振有词道;“圣人既要颠倒阴阳,我一介谪仙操心作甚?简直庸人自扰!”
说罢,他吩咐黑白无常,重新押解万鬼入地府,不再杞人忧天。
酆都天幕之中,似有圣人挥毫作画,提笔挂彩虹,绵延千里。
彩虹名唤“往生”。
与此同时,往生桥之上,有两人并肩而行。
清秀儒士笑容和煦,如春日暖阳。
执伞少女,木讷不语,脸色苍白如纸,全身冰凉。
她乖巧的拉着清秀儒士的袖袍,垂首低眉。
清秀儒士想了想,开口打破僵局,解释道;“姑苏小公主,鬼界呢,其实不属三界管辖,可按俗世的天经地义来说,妖魔鬼怪不分家,故世人向来把鬼魅与妖魔划为一类,久而久之,我的先生与阎罗王皆是默认,不反驳不明确。”
“鬼界与战国交错共存,明面上受魔尊统御,实则不然。”
执伞少女每往彩虹桥上迈出一步,在肉眼不可见之处,她的气血筋骨正在缓缓滋生,面色愈渐红润,如起死回生。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仍是不言语。
清秀儒士继续孜孜不倦道;“战国八荒,对应伏羲八卦卦象,即乾荒、坤荒、震荒、巽荒、坎荒、离荒、艮荒、兑荒。”
“八荒各自代表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
“其中‘风水火山’四座荒域,饱受某些不为人知的裂纹杀意,几乎到了分崩离析的绝境,任何生灵无法生存。”
“据我所知,万载以前,老魔尊与阎罗王有过一次座谈论道,两位上古神灵做了笔买卖,具体事由无人知晓,只是论道结束之后,老魔尊就将‘风水火山’割让给鬼界,从此再不踏足半分。”
说到此处,执伞少女用疑问的语调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清秀儒士笑了起来,牵着少女的苍白冰凉的小手,回答道;“因为阴魂鬼物不同,没有肉身,不用顾忌俗世里的生存条律,它们可以将魂体依附在任何死物上,素日里,只要不太过接近那些裂纹杀意,就勉强能过活,甚至是安居乐业。”
“毕竟四座荒域真的很大,而且毫无生气,不会与鬼物相冲,有助于鬼物修行。”
执伞少女悄悄瞥了一眼清秀儒士,面色泛红,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嗯。”
清秀儒士叹了口气,“所以啊,现在阴鬼抚司那边,很难办,你可是近千年来第一位还阳的阴魂,颠倒阴阳的执牛耳者,了不得。嗯,换言之,我坏了规矩。”
“可加之各方势力之间的掣肘,阎罗王绝对不会出面,而姜老爷也承诺我,不会插手此间事。既然如此,即便阴鬼抚司的十殿阎罗想把你讨回去……”
清秀儒士咧嘴一笑,难得俏皮道;“他们打不过我。”
执伞少女渐露皓齿,笑魇如花。
两人就如此,一人谈天说地,一人静静聆听,散步彩虹长桥。
良久,清秀儒士忽然问道;“姑苏小公主,若没有颜如玉,你想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
执伞少女眉如远黛,眸似星辰。
“江初雪。”
江上渔火,初雪簌簌。
人间应是白茫大地,希望和欢喜,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