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身上有股犟劲,轻而易举地就能带人跑偏。认识不到半个小时便时而对她由无奈而教诲,一副老母亲的模样。她说,她对她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顾名思义,初次见面就像老朋友一样合得来。
老朋友?
难不成,是她长得像她熟悉的人?
这倒不奇怪,这年头,撞脸的明星都不少,莫说是普通人了。
景优端坐临窗的雅座上,吸喝着卡布奇诺,不时瞄一眼对面正在通电话的女人。
童遇安说:“对,就在那一排香樟树的尽头右拐,直行,到了岔道口,你就能看到停在路边的小破电动车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磁性:“知道了。”
童遇安点了点头,转而可能意识到对电话里人点头很奇怪,于是抿了一下嘴唇,说:“好,谢谢你。”
祁树顺应她的话问道:“你要怎么谢?”
童遇安沉默,看一眼窗外,又和一直看着她的景优对上了视线。童遇安冲她莞尔一笑。
景优呆呆傻傻地眨眨眼,小脸微微一红。
“安儿。”祁树忽然叫她一声,声音很低柔,语调里好像压抑住什么不得纾解。
就那么简单的一声低唤,叫得童遇安呼吸都紧了。
“我还有事,先挂了。”童遇安断掉心头难以名状的情绪一般挂断电话。
这时小清把配好的餐拿过来,递给景优。
景优忙起身接过,温温地说了声谢谢。
童遇安在咖啡馆前面的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付钱,然后把景优塞进车里。
景优傻愣愣地看着她。
童遇安弯下腰,透过车窗低声对她说:“森延咖啡馆,认路了吗?明天过来报到。”
景优觉着这就是硬赶鸭子上架。奇怪的是,她一点想要抗拒的意思都没有。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童遇安刚想叫司机开车,猛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潜意识里一直把女孩当做另一个林思家,以致于童遇安这一刻才想起问她是谁。
景优微微含笑,回答:“景优。风景的景,优美的优。”
真好听的名字,童遇安想。她莞尔,对景优说:“你就是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司机一听,当即回头看一眼“优美的风景线。”呀,还真是。
景优有点囧。
这位姐姐怎么回事?
和景优告别以后,童遇安打电话给林止问他现在在哪儿?
林止说,在公寓楼下和老爷爷下棋。
童遇安叫他不要动,她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童遇安迫不及待地骑上小绵羊直奔回家。
一路上,遇上了五个红灯,十五分钟以后,童遇安回到公寓楼下。
可是她没有看见林止,只见树下的棋桌上,有两位老爷爷在下棋。
童遇安停好车,四处张望,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这时她的马尾被人从身后拽了一下,并不感觉疼,就是稍微重心不稳,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堪堪地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
童遇安旋即转身抱住来人的脖颈。
林止一手撑住拐杖,一手抱住童遇安。他的脸蹭了蹭她的脑袋,转而被发香迷住,贴住深嗅了一会儿。
童遇安一面小声嘟囔着:“不听话。”一面抱他愈紧,不顾旁人的目光。
林止把声音放柔:“怎么了?”
童遇安埋脸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说:“你快点把腿好起来,跟我回咖啡馆……”
林止正要说话,突然发觉一道目光。
他抬眸看去。夕阳下,一个男人站在一辆白色的汽车旁,很高大,双手插兜,正好以整暇地朝他们投来目光。
是祁树。
林止半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他没有多看一眼,更无须与其较量什么。他只需要抱紧童遇安,就可以。
林止吻在童遇安的头发上,却没有掺杂做戏与炫耀的成分。
祁树冷笑一声,拉开车门,坐回车里。
他靠在车椅背上,点燃一根烟,视线依然不离开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祁树吐着烟圈,不知怎的,呛了一口。他咳了几声,蓦然看到反光镜里的男人。
他眼睛漆黑,眼神阴戾,下颌收紧,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妒恨,他不安,可是他只会坐以待毙。
祁树握住方向盘,启动引擎。他像个逃犯一样把车开得飞快。
他深深相信童遇安没有其他男人,所以他敢五年杳无音讯。可是他偏偏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天道循环,因果往生。
他想要的,又一次沦为别人的近水楼台。
翌日,景优没有来咖啡馆,她给童遇安打电话说她家里有点事,现在走不开。童遇安让景优放心处理好家里的事,咖啡馆她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景优说谢谢。
在咖啡馆待到十点,童遇安就到菜市场挑选食材,回家做饭。
今天林止胃口不错,吃完饭,他就回房休息了。
童遇安想起景优,突然想回一趟文馨园,母亲回云溪镇以后,她就没有回去打扫过房子。
季节一直悄悄地变化,有过台风,有过雷阵雨,而童家的前花园在晴天的阳光照耀下,一如既往的完好。
花开得娇艳,树木枝叶茂盛,郁郁葱葱。
乍眼看去,这栋别墅好似一直有人住。
童遇安置身院落,花香萦绕。一片树叶无风自落,轻轻地坠在她脚边。
她弯下腰身,捡起落叶,浅绿又略显微黄的葱绿,看上去仍有生命的余韵。为什么就掉落了呢?
童遇安把树叶放进包里,顺手掏出钥匙,信步走去,开门,进屋。
换鞋的时候,她就闻到些微霉味,是那种长期无人居住没有人气的陈旧气息。
屋里陈设没有改变,只要抹去些微灰尘,就能与从前一样。
童遇安先是把楼上楼下所有门窗都打开,吸收阳光,而后检查一遍家里的电器,灯光,水龙头。
房子很大,童遇安已经做好忙活一下午的准备。
虽然十多年没有回来住,但是母亲近几年经常回来打扫。
家里放有六七个,款式各异,大小不同的多功能吸尘器,连地毯上的灰尘都能吸得一干二净,不用太出力,童遇安倒也不觉得累。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
童遇安到父母的房间转了一圈,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全是父亲的手表。
父亲是个爱表的人,除了睡觉,平时几乎表不离身。
小时候,她也曾摘下父亲的手表,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可能是当时年纪小,手腕细小,手表给她的第一感觉,沉甸甸的,戴在手腕上彷佛时间都沉了。她不喜欢。
卖掉几块,就可以一个月不做生意,在家睡到日上三竿了。
想想而已,哪怕是最拮据那段日子,她都没有动过要卖掉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的念头。
只要不是未来政府征地,或者海啸地震,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将永远完好保存。
童遇安随意拿起一个盒子,打开,一块瑞士手表就在其中,昂贵高雅。
她心念一动,戴到自己的手腕上,调整表带时,她发现手表下刻有两个字母YY。云影。
童遇安笑了一声。她走到衣帽间,挑了一条母亲的裙子,又拿了一件父亲的西装外套。
她脱了自己的衣服,穿上白裙,外搭西装外套,拿着手机到落地窗前,凹造型自拍了几张。童遇安一张张翻看,被自己逗乐。最后,她把照片微信给了母亲,又发了一个啵啵的表情。
母亲应该在忙,暂时没有回复。
童遇安也不等了。她换下衣服,就去打扫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半个小时。
童遇安看了一圈干爽明亮的闺房,而后走到阳台上歇会儿。
透蓝的天空,艳阳普照,云彩轻飘如絮。
她走神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在想,所以心一直很平静。
所以,当她回神,当她转身,当她看到祁树微驼着背坐在她的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她的那一刻,身体好像过电一般,颤了一瞬。
童遇安咬牙喘了几口气,皱起眉头直瞪着他:“你是鬼啊,来无声去无影!故意的吧!?”
祁树仔细揣摩出她话里隐隐的怨念,脸色有些嗒然,起身走近她。
童遇安被他盯得胸口发闷,冷冷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祁树的声音有些低哑:“两个小时以前。”
童遇安拧眉,说:“你偷窥我两个小时?”
祁树摇摇头,说:“刚来没多久,刚才一直在我家。”
童遇安审视真假一般深深看他一眼,而后错身而过。
祁树转身,上前一步从身后箍紧她。
童遇安闭了闭眼,顿觉无力。
“安儿——”祁树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气息不匀。“我是谁?”
认识了很久的人,可以随意来她家的人。
“楼下的洗手间,有盏灯坏了,有个水龙头也出不了水。”童遇安喃喃自语。
祁树说:“你要回来住?”
童遇安抿了抿嘴,低声回答:“不住,也不能让它们坏。”
祁树一顿,随即抬起头对她耳语:“我帮你修好。”
童遇安点点头。
祁树检查以后说,灯丝烧毁了,灯泡要换,水龙头阀芯脱落,水龙头也要换。他现在去买新的,叫她在家等他。
童遇安说:“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正好我要买点东西。”
祁树点头,“好。”
童遇安坐进祁树的车里,这是她第一次坐他开的车。
车厢里,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交流,没有对视。
距离园区两公里左右就有步行街。近几年,这一带都已发展起来,开发了很多楼盘,人气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