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会过去了好几日,长公主总算瞧见来请安的儿子。
这一回她也不催他成亲,只是坐在亭子里,一边拿起茶盏,一边笑着打量宋醴,自己这被皇帝给宠的无法无天的爱子。
“说说吧,怎么就瞧上那位梁姑娘了?”她喝了一口香茗,眼睛里是潋滟的光,分明是等八卦的意思。
“不是你要去说话的吗,怎么就成了我瞧上那姑娘了?”宋醴一边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如果不是你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粘在那姑娘身上,我为何要亲自去为她解围?”
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这个儿子啊,平日里根本是懒得呆在花会这儿,往往是露个脸就溜了。可是那一日却很稀奇,不仅没走,竟然还同个没胸没脸的小丫头聊了起来,简直不像他那平日里沾花惹草的做派。
“是母亲您瞧错了。”宋醴面不改色地说着。
长公主一听儿子不承认,倒也不在意。她只是小口品着茶,感受唇齿留香后那一点点的回甘。
宋醴等了一会儿,见母亲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再开口问道:“你说她和林夫人不像,这是真的吗?”
“她又是谁?”莲华放下茶笑得更开心了。
这还不承认,就是死鸭子嘴硬,呵。
宋醴听她这么问,没有反驳,只是不说话。
得,这是恼羞成怒了,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她接着说:“你如果见过林阅音,就知道这母女俩完全是两种性子的人。”
像是打开一个尘封的匣子,莲华开始回忆起那个喜欢红衣喜欢马的女人。
“人人都说林阅音如何的了不得,说她舌灿莲花,说她独立坚韧。不错,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说是唯一,至少是西宋历史上胆子最大,也最聪明的的女子。所以当她骑马回京的时候,万人空巷夹道欢迎。”
即使是现在西宋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在提起林阅音的时候,长公主也难免会流露出几丝钦佩。
在她还只能蜗居在后宅内院的时候,林阅音是所有女人心中最向往成为的人,在她声望顶峰时,不少人都说她有孝懿皇后的风范,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说,她像极了使得汉朝中兴的王皇后。
宋醴听着她的叙述,也想起老师讲过的,关于镇国夫人的那些故事。
“不过对我来说,林阅音最出色的地方不是她的口才,毕竟当初之所以能让四国退兵,一方面是林阅音的游说,可更重要的,英国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四国的威慑。”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可这一刻似乎比谁看的都明白。
宋醴对自己母亲这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所以他只是安静等着自己母亲接下来的话。
“在我看来,林阅音身上最难得的,是她以女人的身份,提出了很多即使是现在看来依旧很荒谬很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又喝了一口茶。
“荒谬?不切实际?”宋醴有些不解。
关于林阅音游说四国的故事,史书上可有不少记载,可是荒谬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他从没听说过。
长公主笑笑。
“这些想法当然不会出现在书上,更不会出现在你夫子的口中,所以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她的有些想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我就给你说一样吧,在林阅音刚开始在长安城里崭露头角的时候,她常常强调的是,人人平等这四个字。”说到人人平等的时候,莲华特意降低了语速,显得饶有深意。
皇权至上的社会里,一个女人竟然提出了人人平等。
如果不是时局所限,国库空虚,皇帝不得已向这些富商求援,恐怕这镇国夫人林阅音,根本活不到豆蔻之龄,甚至连累满门抄斩也说不准。
“人人平等?”
“没错,就是人人平等,”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接着说道,“她一开始咋咋呼呼的,巴不得去保护着全天下的所有人。”
说到这的时候,长公主又记起来那一回上林宫夜宴,正是举国同乐的时候,林阅音挺着大肚子就敢为了一个做错事的宫婢,去和皇宫里最受宠的王贵妃理论。
当然,皇帝再宠爱贵妃也要顾忌有功之臣,所以放了宫女一马。
“那梁姑娘呢?”宋醴状作不经意地提起梁鸳。
长公主瞧了儿子一眼,摇摇头,脸上笑容温和。
“梁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只说了一句,莲华长公主就不肯再往下说了,只安心喝着自己手里的茶。
那个小丫头安静时像是片空中的落叶,没有根也不在意去往何方;可若是开口了,又叫人挪不开眼,好像天下都在她掌中。
宋醴看着母亲欲言又止。
“不过说起林氏,梁家三姑娘倒和林阅音很像。”或许是母子俩太久没亲近,所以现在即使是知道儿子心思,莲华长公主也故意提起其他人。
“儿子与她又不相熟。”宋醴抿着嘴说道,看那样子倒是可怜巴巴的。
长公主听他这么说立刻被逗乐了,既然与时不时出门的梁三小姐不熟,又是怎么与才见过一面的梁四熟了,这个小混蛋。
“我原以为你也是对镇国夫人感兴趣,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一句话毕,母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
有些话,她心里明白就行,有些人,只要她相信就可以。
就像她这个不争气的爱子,他这么不争气她才放心,若真的像他父亲像他祖父一样,也就活不到现在。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样的静谧在沉沉夏夜里酝酿,一切都显得美好而和谐。
但是,又有谁能保证,在这样的美好之中,就不会有冷箭与陷阱呢?
就像当年林阅音救下的小宫女,第二天就死在皇宫的暴室里。
所以说,当她不再只是西宋的长公主,当她开始以皇帝妹妹的视角去看一件事,她才明白,没有能力的善良,往往只感动了自己,却害苦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