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茶馆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不识字的白丁,饱读书的鸿儒,所有人都缩在属于自己的这小小一隅。
“诶,你听说了吗,吴地最近出了一只凤凰。”说话的是个干体力活的劳工,身材魁梧,面色黢黑。
“那可不是凤凰。”刚进门的长衫秀才怼了一句,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是穿的寒酸,那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布衣上打满了补丁。
壮士惯常瞧不起读书人,这天下都乱成这样了,偏读书人还在歌功颂德,“那可是五彩鸟,不是凤凰又是什么?”
秀才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小二,给爷温一壶酒。”
他手指瘦的皮包骨头,衬得中指指节那厚厚的茧,就像是个小肉瘤,让人很不舒服。
“你一个苦工,又懂个什么东西!书上说: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眉毛还一动一动的,脸上自带一种得意。
“呵,这些我是不懂,”汉子打断了秀才的话,“可你们家苏娘子怕是也不懂吧。”
一句话戳中老秀才的痛处,他瞪着眼瞧着汉子,鼻子哼哼出着气,似乎忍着很大的愤怒。
“大力,你又何必跟这老秀才啰嗦,这时辰也快到了,咱们该去做工了。”汉子边上的同伴劝解道。
汉子似乎被他说动,对着老秀才啐了一口,跟着同伴们一起又走了。
待他们都走了,老秀才嘟囔地说:“一群蠢夫,你们又懂个什么,这回吴地的凤鸟五色偏青,分明是鸾鸟,那可比凤凰难见多了!”
他兀自嘟囔了一会,越想越是生气,很气愤地对小二嚷了一句,问他酒怎么还没上来。
茶馆里又兴起新的窃窃私语,而这个花白头发的老秀才自然也隐没在众人中,一如他考了四十年依旧没激起半点水花的科举。
比起外面这些新鲜趣闻,承恩侯府此刻却并不太平,因为侯府里来了一位道士,还是被侯爷亲自请进府里的道士。
“道长,您快请。”虽然长子都已经成家了,但光看脸还真瞧不出来他已经是快四十了。就拿今天来说,一身素色的罗衫,配上嵌玉的腰带,一柄画着桃花的纸扇,真真是风流倜傥,一如当年。
可是女人总是老去的很快,侯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进了会客厅,王氏看着自己言笑晏晏的丈夫,又想起她晨起时铜镜中的脸。
她已经老了,就算再怎么用心保养,眼角还是长出了细细的皱纹。
“夫人,你来了,”承恩侯脸上堆着笑,“这是云游而来的摇光道长,他说我身上有贵气,府里该是有贵人在的。”
贵人?不比承恩侯的天真,王氏在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刹那,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侯府西北边可不就住着一位贵人么。
镇国夫人遗血,状元之女,梁四小姐可不就是个贵人吗。
“咱们侯府本就是贵人,理应当有贵气。”王氏鹰隼一样目光盯向道士,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丝破绽。
“唉,大师莫怪,”梁敬走上前先安抚了摇光两句,才又看向王氏压低声音说道,“道长说的是吴地有鸾鸟现一事。”
鸾鸟?不是凤凰吗?王氏有些疑惑。
“总之你别管了,快叫妍儿出来。”承恩侯有些急不可耐。梁三小姐梁鸾,表字昭妍,小名妍儿。
事情一涉及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王氏脸上神情柔软了一些,“她最近身体不好,见不了外人,有什么事先告诉我这个做娘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陈嬷嬷,快去把妍儿请出来,就说是有贵客来。”以往承恩侯是绝不会在女儿这事儿上拂了王氏的意思,但是今儿不一样,所以他直接越过王氏吩咐起王氏的贴身嬷嬷。
王氏看他这样,就知道丈夫又是倔脾气上来,所以点头示意,就让嬷嬷离开了。
梁鸾今儿身子不爽利,所以被人搀扶到前堂的时候神色恹恹的,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果然是应在贵小姐身上了!”那白须的道士一看见梁鸾就有些惊叹。
本来还担心女儿的王氏立刻又被道士的话吸引住,她的目光比苍鹰更加敏锐,“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鸾也觉得奇怪,不明白父亲母亲到底为何这么在意那个道士,更不明白这个道士是来做什么的。
“青鸾现世,天赐贵女,”道士的白眉抖了抖,显得很激动,“贵小姐身负凤命,将来生下的,必定是这天下的贵主!”
天下的贵主,这是说鸾儿会生下一位皇帝吗?
“道长为何如此肯定?”王氏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相反,此刻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镇定。
白眉道士也平静下来,他笑着对王氏说:“在今日之前,这天下出过一次青鸾,那一年孝懿皇后与太祖相遇于五丈原。”
这一语,如石入水,水花激扬。
如果说镇国夫人林阅音是这百年里最惊世骇俗的女子,那么孝懿皇后,便是这西宋王朝最璀璨的孤月。
有了她,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只能黯然失色。
作为一个女人,她与太祖相识于微,靠自己的才能多次救太祖于危难之中。开国以后,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让太祖终生不纳妃嫔,守她一人终老。
而作为一个皇后,她才学过人,留下数百诗词,传诵至今;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好珠饰,不喜奢华,就算是巡幸山河,也次次都是微服出行。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孝懿皇后便是这天下所有女人的典范。
而现在这道士说,当年太祖与孝懿皇后相识于五丈原时有青鸾现,现在青鸾现世又应在昭妍身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先出声的是病恹恹的梁鸾,脸上带着明显的惊喜。
白眉道士点点头,恭敬拜了一拜。
王氏也回过神来,她资历在那,所以并没有喜形于色,但脸上还是染上一丝笑意,只是欣慰地看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