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云杉信件的时候,梁鸳正在试药。
虽然三年前托云杉那一回善心解了原身身上的毒,但到底毒入肺腑,又加之痨病刚好,所以落下了病根子,这几年身体一直不见大好。前些日子商队送回了一盒天山雪莲,她正好配了点其他药材开始给自己调理身体。
淡淡的药香在室内流转,冬霁看到那女人认真喝药的样子一时有些恍然。
比起她吃饭时的优雅,小憩时的安静,算计人时的沉稳,在喝药的梁鸳显然又是另一个梁姑娘。
现在的她,是脆弱的,就像是官窑里刚烧出来的白瓷碗,禁不得一点的磕磕碰碰。
也只有这时的她,让冬霁还相信,坐在那的,还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这是天山雪莲炖成的药膳,你若是想要,我去叫厨房再做一碗上来。”梁鸳见冬霁盯着自己手里的白瓷碗一动不动的,以为他是好奇里头的东西,虽然天山雪莲难得,但是和这个信陵公子交好显然对她更有利。
“不必了,”毒蛇再吐出信子,冬霁也立刻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对方可不是什么简单女子,如何就脆弱了,“这是楼主传来的密信。”
梁鸳喝干净最后一滴汤药,用帕子擦了擦嘴,又抿了口茶漱了漱,这才取过信件。但她并没有直接撕开,而是走到桌案边取过裁纸刀裁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
因为不喜欢烛火,所以这屋子的照明都靠的是夜明珠。林家手底下的商铺知道大小姐喜欢夜明珠,派人四处采买孝敬了不少过来,梁鸳收到了也不放入私库里,直接叫丫鬟摆在原来那几颗的边上,所以此刻屋子里即使没点一盏灯,也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样子。
信上其实也没多说什么,大意就是云杉想知道自己走这几部的内涵而已。
“我以为云公子是个聪明人,看来还是高看他了。”梁鸳冷笑了一声,丝毫不在意自己这番话会被冬霁听见。或者,她说这番话本就是想让他听见,毕竟在不久的将来,她还指望着信陵公子能够叛主。
冬霁却并没有暴怒或者质问,这倒符合梁鸳的预期。
她原本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条件足够,自然不用担心魏夏(冬霁)会不心动。但是如果有让对方臣服的可能,她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楼主这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冬霁笑着问道,笑容里的意思太多,叫人看不明白。
“他问我等三年,等的是不是皇帝重病。”梁鸳看完了信,把信纸拈在手里,冬霁很快反应过来,把书案边上那盏久久不用的灯点燃,还贴心地取下灯罩。
“难道是楼主想错了?”
“不,他没想错。”看着火舌肆虐着吞噬了信封,梁鸳把点燃的信扔进废纸盆里。
“既然楼主没想错,姑娘先前那一番话,又是因何缘故?”冬霁又问道,这一回倒是全然出于好奇。
“这世上最蠢的就是明知故问,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你既然怀疑就该接着细查,而不是借着自己那一二分的智慧,到布局者这里卖弄。”她又走回书案前,坐定后拿起了摆在笔山上的狼毫笔。
“你说楼主卖弄,我却觉得实则不然,”冬霁薄唇亲启,“凭我对楼主的了解,他问你这话与其是在判断你等三年的原因,不如说是在判断为何是三年,又为何是皇帝。”
“春申与我交接的时候就提到过,虽然三年前你就已经绘制花样收集制衣的材料,但是直到大半年前你才真正对衣服上心。”
“据此,我也想问一句,姑娘如何就知道皇帝现在会染上重疾,姑娘又是如何知道这一件衣服一定能让皇帝重视起来?”
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地抛过来,但是梁鸳却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回信,至少在冬霁眼中是这样的。
但其实,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神。她之所以能够对周姨娘、对梁鹤,甚至是对长公主都面不改色,是因为她了解她们,因为了解,所以有些东西就算她们知道了也只当是林家的力量。
可是魏夏(冬霁)不一样,他是闻名天下的四大杀手之一,如果她直接以林氏推脱,万一他真去查了,那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毛笔划过信笺的声音很轻,人的呼吸也很轻,冬霁也不摧,只是安静等着。
良久,梁鸳从酸枝木木椅上坐起,把写好的回信递给了冬霁,后者犹疑地看了看手里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的簪花小楷。大意如下:
你问是不是在等皇帝重病?
废话,这当然是。
你问是怎么知道皇帝会是现在染病的?
我不用三年前知道皇帝是不是现在染病,我只要在一年前买到太医院前院首的把柄就可以了。
你问为什么一件衣服就能让皇帝重视起来?
这是秘密,你得出钱来买。
末了,后两个问题是魏夏帮你问出来的,我以为你也同有此惑,一并答了。
看完这浓浓火药味的回信,冬霁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最后提醒楼主后面两个是自己越俎代庖替他问的,单说那句“千金可得”,就是对楼主最直白的挑衅。
梁鸳看了看冬霁的神情,见他没有再问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那封回信自然是瞎扯的,毕竟她能针对皇帝设局,是因为她在皇宫里呆的时间够久,见证了龙椅上这一位从出生到成长的每一件事,所以她足够了解皇帝,也自然之道皇帝的身体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些不妙的征兆了,否则他也不会急急升王清漪为贵妃。
不过,这些事她自然是不能告诉冬霁的,也幸亏自己为求谨慎找来前院首确认过一番,要不若是云杉真去查,少不得得露出马脚来。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梁鸳冷声问道,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一位魏公子会再不耻下问地提出什么疑点,又或是死缠烂打的就想知道为什么必须得是那件衣服。
“自然是不敢再问。”冬霁苦笑答道,而后带着回信离开。
梁鸳看着他彻底走出屋子,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有些问题并不是不能回答的,只是她还需要时间去构思答案,只要过了今晚,她总能想出下一回再被问起她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