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瞪大了眼睛,真的不敢相信长安的话。
她竟然接受了他的荒诞提议,愿意尝试“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他知道,长安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迫不得已的。谁让她喜欢春霖这个妙人,并且深深的不能自拔!
长安在婚姻的绝望里做起了荒诞的文艺梦!那柏拉图式的爱恋是麻痹精神世界的麻药!而那颗麻药却裹在文艺范儿的贵族面纱里!
想到这里,春霖不由得叹息一声,道:“真是苦了你!假如……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你随时可以和我提出离婚。我不会耽误你的!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慈悲!”
长安微微的垂下了头。她低头的样子温存阡陌。春霖不由得伸手捧起了她的那张稍显憔悴的脸,安慰道:“另外,你放心!我不会让妈知道的!”
长安的心里简直太感激春霖了。她简直已经热泪盈眶了,哽咽着问道:“你每天都会去哪里呢?我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我要陪着你!”
春霖伤感的笑道:“不过是去寂静的地方走一走罢了。”
长安道:“我们结婚半年,还没有逛过街呢!”
春霖急忙道:“只要你喜欢,我们明天就去逛街,我给你买喜欢的东西!”
长安收住眼泪,脸上渐渐的涌出笑意。她的心里却觉得五味陈杂。春霖既然原谅了她和春曦私自见面的事情,她总得想法子回报春霖的那片苦心吧?再说了,她真的已经毫无选择了,只能按照春霖说的那样,尝试着过一段精神恋爱生活。
这半年来,她的精神实在是太空虚了!
俩人说着闲话,回到了客厅里。曹太太刚回来不久,正指挥着婆子丫头们准备晚上的宴席。这会儿,她看到春霖夫妇一起走进来,不由得愣了愣。自从春霖和长安结婚以后,俩人还是第一次像夫妻一样的走在一起。
春霖打起精神,笑道:“妈回来了。肯定是赢钱了!”
曹太太眼瞅着长安恭顺的贴在春霖的身边,心里对她的厌烦也减淡了许多,跟着笑道:“都是多年的老姊妹了,谁还在乎输赢呢!不过是聚在一起,打发时间罢了!不过,我今儿真的赢钱了!”
春霖笑道:“妈一项手气好!”
曹太太坐在了沙发上,撩起印着金秋容桂雅致图纹的棉旗袍的下摆,翘起二郎腿,瞅着长安,问道:“大少奶奶的心情可好些了?竟然想起来去后园逛一逛了?”
长安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和春霖去后面走了走。那里的秋景很好。心里觉得舒服了很多。”
曹太太朗声道:“这就对了!没事的时候,要多陪春霖出去走一走!这才像少奶奶的样子!”
春霖急忙接口道:“妈!长安说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劝业场买东西呢!我想着,应该给她买些喜欢的东西!顺便也给妈买点儿东西!”
曹太太听到这句话,心里更舒服了。她觉得,娶长安的时候,曹家肯定冲撞了什么,所以才导致长安愁眉苦脸了这半年。如今,晦气过去了,长安也跟着安份了。可她却故意板着脸,威严尽显的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是两口子!两口子本来就应该浓情蜜意的!到了你们这里竟然成了奢求!你还是疼老婆吧,不用担心我缺什么!我缺什么,肯定会告诉你的!”
春霖把话题一转,问道:“春曦回来了?”
曹太太一拍大腿,“咳”了一声,笑道:“你瞧我的记性!我竟然把大事忘了!早上的时候,你弟弟就下船了。他带回来了香港大学的文凭!中午的时候,我已经让他简单的拜祭过曹家的列祖列宗了!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左不过是去亲戚朋友家里罢了!等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多喝几盅,热闹热闹!”
长安听到曹家母女议论着春曦,心里又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伤心事。她毕竟觉得很对不起春霖,便微微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曹太太瞅了长安一眼,看见她眸光里闪烁的凄然,心里又来了气,意味深长的道:“长安已经和春曦见过面了!”顿了顿,对春霖冷笑道:“真透着古怪!长安见到春曦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竟然会说会笑了!更稀罕的是,她竟然有闲情逸致和你逛花园了!”说完,便站起身,走到那张楠木棕漆案桌前,从上面拿起了一串楠木念珠。
曹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长安始终没有抬起头。刚才,她听到了曹太太走动的脚步声。曹太太穿着一双贴着蝴蝶的白皮鞋,踩在木地板上面,发出了嘎达嘎达的声响。长安觉得,那嘎达嘎达的声响像是白皮鞋踩在她的心底发出的。
听到母亲的话,春霖想起了外滩大铁桥上的那幕情境。他的心一抽,觉得痛彻入骨。可他竭力的忍住了,挣扎着笑道:“毕竟是一家人嘛!”
长安听到春霖的袒护,觉得心里大安了。她抬起头,打量着不远处曹太太的脸色。曹太太正揉搓着那串楠木佛珠,冷峻、如梭的眸光径直的刺向长安。她幽幽的说道:“我想着,应该尽快给春曦娶正房太太了。”
春霖道:“春曦肯定已经有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了!妈还是不要操心了。我的婚姻是妈包办的,春曦的婚姻就让他自己做主吧!妈就开恩一次吧!”
曹太太抬高声音道:“这是什么话!儿女的婚事都应该让父母做主!你们的爸爸不在了,在曹家,我说了算!哪里能由着你们的性子胡闹呢!春霖以为我好骗?竟敢变着花样的糊弄我!哼!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春霖不敢吭声。曹太太没有说破夜总会舞女冒充春霖女友的糗事。她点到为止。
长安惘惘的听着曹太太的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春霖给长安递了一个眼色,长安没有吭声。
正说着,老妈子进来通报,说木雕行的董老板来了。曹太太知道是董槐园来了,便吩咐老妈子道:“请进来吧!”
春霖自然认识董槐园。他小时候,经常和董槐园的儿子董思彤调皮捣蛋,俩人是感情很深厚的发小。董家世代经营着木雕生意,到董思彤这代已经是第五代了。如今,董家木雕已经差不多垄断了上海滩的木雕行业。曹先生在的时候,和董家有密切的生意往来。曹家褶褶生辉的珠宝玉石配上董家精雕细琢的红木基座,简直是相得益彰!
年近五十的董槐园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在东北的通辽出生长大的。他家里经营着木雕生意,当然也把手艺传承给了他和几个哥哥们。可是,董槐园除了擅长木雕之外,他还擅长一种特殊技能。说出来真真的吓人一跳……“盗墓”!
他之所以迷恋盗墓,实在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在十五岁的时候,他和几个哥哥去野外逮萤火虫。因为天色晚了,几个人就在野地里露宿了。偏偏董槐园是个调皮的大胆孩子,准备装鬼吓唬哥哥们。他悄悄的跑进潇潇的桦林深处,阴气森森的学着鬼叫。一不小心,他掉进一个洞穴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爬起身,借着月亮的凄迷光芒,隐约的看到那是一间墓穴!那一刻,他的心里非但没有生出惧怕,反而生出好奇。因为天色实在太黑了,月光实在太凄迷了,他根本看不清墓穴里面的详细情境。无奈之下,他只好爬了上去,在旁边做了一个很隐蔽的记号,然后就飞奔出了潇潇的桦树林。
他没有把发现古墓的消息告诉哥哥们。翌日天明,哥哥们还在熟睡,一夜未眠的他独自悄悄的回到了桦林里,找到了昨晚的那个墓穴。他跳了下去,沿着洞穴往里深入,一路上捡到了很多古代的铜钱和银元宝。等他来到主墓穴的时候,简直被里面的陈年古董震撼住了!
因为槐园的大胆,董家的人发了一笔邪财!
从那以后,董槐园便沉迷于盗墓。按照古籍上的记载,他在关外发现了好几处王公大夫的墓穴。盗墓的离奇恐怖经历带给他精神上的快感,也满足了董家发横财的邪愿!等槐园继承了家业,独立门户的时候,他已经积攒了很多珍奇古玩,其中不乏经年的珠宝首饰……都是从古墓里挖掘的。
可是,他却压根不懂古玩珠宝,简直就像白痴一样……真是有福气挖掘、没福气赏鉴!说白了,他就是个没文化底蕴的盗墓先锋……实打实的挖掘工!好在,他认识的朋友里,比如曹文嘉……也就是春霖春曦兄弟的父亲……却是个积年的珠宝行家。
董槐园和曹文嘉交往的久了,知道文嘉是个靠得住的朋友。于是,他把春嘉请到了家里,让春嘉帮忙鉴定那些陈年的古董珠宝。春嘉鉴宝的专业水准毋庸置疑!和春嘉相处的久了,槐园也略微的入门了些,不再是睁眼的瞎子了!
靠着春嘉的鉴定,槐园把积攒多年的古玩首饰卖到了达官显贵家里,换来了伤天害理却肥腻腻的利润。当然,槐园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用伤天害理换来的利润好生的酬谢了挚友曹春嘉。
自从曹春嘉不幸得病亡故之后,曹太太便成了曹氏珠宝的大掌柜。她是个泼辣干练爽利的女人,压根就不专心致志的守寡,照旧和江湖里的老友们绸缪生意。按照她的话说,她要迎来生命里的第二春!
半年前,董槐园觉得应该体味衣锦还乡的快感,便回东北老家省亲了。在山海关附近,他路过一处山野庄户人家。他觉得有些口渴,便要管家宁顺停下汽车。俩人去了那户人家,讨了水喝。临走的时候,槐园无意中看到那家的太太头上别着一根钗。槐园觉得那只钗很特别,便跟那家的太太攀谈了起来。那位太太告诉槐园,那只钗是她在山海关的城墙底下挖到的!当然,她可不是盗墓爱好者,在给孩子挖蘑菇的时候,无意中挖到的!
槐园的心一动,随即向那家的太太开了价钱。那家的太太毕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媳妇,哪里见过大世面呢?她听到槐园开出的价格,当即就满口答应了。槐园得到了那只钗,紧紧的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等他从东北老家探亲回到上海滩的时候,他便紧赶着来到了曹家。
这会儿,长安看到有客人来了,便准备低头上楼。
曹太太却叫住了长安,道:“你也见一见董槐园老先生!春霖和你结婚的时候,他回东北老家探亲了!董先生和春霖的爸爸是积年的故交,你在长辈跟前问候一声!”
春霖对长安附耳低声道:“董槐园家里垄断了上海滩的木雕生意!另外,他还是个盗墓贼!”
长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低声笑了几声。她自小是读着七侠五义之类的书长大的,完全可以想象盗墓者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等董槐园走进客厅的时候,长安竟愣住了。董槐园和盗墓者完全不一样……压根看不出他是个盗墓的!他穿着西洋绸做就的马褂短袍……斯文的像一位经年的教书先生。等他走近了,长安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他根本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侠盗,而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白肤文化人。
长安愈发的觉得好奇。曹太太已经起身迎了上去,笑问道:“今儿什么风把义弟吹来了?”
三十年前,董槐园和曹春嘉曾结拜过兄弟。而曹太太和董太太也结拜为金兰。
董槐园拱手施礼,深深的鞠躬,道:“大嫂!实在惭愧!没赶上大侄子的婚礼,敬请赎罪!”
曹太太急忙让他坐在了沙发上,一叠声的喊着婆子丫头们倒茶。她坐在了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客气什么!我知道你回老家探亲了!犬子结婚那日,弟妹带着少爷来过了。我们已经觉得很荣幸了!”说着,便要春霖夫妇向董槐园鞠躬问候。
春霖急忙拉着长安上前,俩人先是鞠了一躬,随即春霖便笑说起了客套话。董槐园掏出老花眼镜,缓缓的戴上,仔细的打量着长安,惊叹道:“大侄儿媳妇真是好相貌,端庄贤惠,落落大方,惊如天人!大侄儿真有福气!”
曹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春霖的手紧紧的攥着长安的纤手。俩人脸上的笑凝固着,僵僵的停在脸上,像被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的剜出来的。
董槐园从怀里摸出一只红丝绒首饰盒子,递到了长安的手里,笑道:“大侄儿媳妇不要嫌弃,留着赏丫头吧!”
长安回过神,打开那只红丝绒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对泛着淡雅慈光、细腻如脂、与世无争的翡翠手镯。
曹太太抢先惊讶道:“这实在太贵重了!她小小的年纪,哪里承受的起!”
董槐园捋着那一簇精心修剪过的山羊胡,眯缝着眼睛,笑道:“你们曹家什么珍奇珠宝没见过?这哪能入大嫂的法眼呢!大侄儿媳妇就不要推脱了!”
曹太太急忙对长安道:“还不快谢谢董叔!”
长安微微的笑道:“小辈姚长安在这里谢过董叔的赏赐!小辈定会加倍珍惜!”
董槐园和曹太太都满意的笑了起来。春霖跟着说了几句客套话,问了问董家母子的近况。他猜到董槐园还有事情,便领着长安上楼了。
婆子端来了两盏上好的铁观音茶。刚用热水沏出的茶,青烟缭绕,冉冉而升,香气泗溢。隔着犹如香火缭绕的茶烟,董槐园对曹太太神秘的笑道:“大嫂可知道,我在关外遇见了什么?”
曹太太咯咯咯的笑了几声,道:“我哪里能知道呢?”
董槐园低声道:“我得了一件宝贝!”
曹太太顿时来了好奇心,试探着问道:“什么宝贝,竟然让义弟藏着掖着!”
董槐园四处望了望,见没人守在跟前,便从怀里摸出另一只首饰盒。那是一只长方形的金丝绒首饰盒子。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了棕漆茶几上,缓缓的推到了曹太太的跟前。
茶烟缭绕中,曹太太打开了那只金丝绒首饰盒,看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玛瑙钗。乍然一见,曹太太不由得倒吸冷气,凝神观摩许久,终于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只玛瑙钗,放在眼前,精心观赏。
董槐园笑道:“大嫂可知这只玛瑙钗的来历?”
曹太太忍不住高声感慨道:“细细看来,这钗像清朝的东西!年代定不会太久远!可这蝶形玛瑙石的质地坚硬、纹理细腻、光洁夺目、色泽如血。另外,蝴蝶嘴里衔着的这串珍珠晶莹凝重,圆润多彩,高雅纯洁……真是世间难得的佳品!义弟是从哪里得来的?真是有缘啊!”
董槐园捋着山羊胡,感叹道:“正如大嫂所言,真是有缘!”说着,便把他如何得来这只衔珠蝶形玛瑙钗的经历详细的诉了一遍。
曹太太听闻,用食指在空气里一点,笑道:“那小家太太真不识货,竟然为了些微小利,让出了这只价值连城的玛瑙钗!义弟,你真有能耐!”
董槐园自负的笑道:“这实在是缘分!该着它落入我的行囊!”
曹太太恋恋不舍的把那只玛瑙钗送回到了金丝绒盒子里。她的艳羡眸光照旧停在那只寂寂躺着的无价之钗上,不肯挪移半寸。
董槐园眯缝着眼,低声问道:“大嫂可喜欢?”
曹太太听闻,倒吸一口冷气,惊问道:“义弟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