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上京总是阴沉黯淡的,这才晴了两日便又是一派灰蒙蒙的景象。
慕王府西南角有一座园子,因园子里拢着梅花树树,因此叫倾梅园。
这园子里住的是安平王的女儿若伶薇,安平王祖上曾随太祖开疆拓土,后被封王世袭罔替,世世代代为武成镇守北境。
若伶薇是文宗帝钦点的慕王正妃,只因太后驾崩不到三年尚在国丧期内,所以还未与慕王行天地之礼。
文宗帝本意原是想先赐若伶薇一座宅子住下,待国丧期满后再正式封妃,嫁进慕王府,可若伶薇一再坚持愿住进倾梅园为太后守孝,文宗帝碍于安平王才勉强答应。
倾梅园此刻乌云罩顶,却是密云不雨,正如若伶薇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只待爆发时穿透那低悬在倾梅园上空的层层黑云。
她身着一身粉色锦袄,披着同色貂皮外氅,一张精致的小脸因为怒气憋得通红,金玉流苏步摇相互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却被淹没在若伶薇的低吼声中,“从前日起本王妃就叫你们去请王爷,为何王爷到现在都没来?”
一众侍女小厮皆跪在廊下,不敢言语。
若伶薇自北境带到上京的贴身侍女琥珀立在一旁,宽慰道:“娘娘息怒,王爷前往西南视察了近半年,这才回京几日,定然有许多杂事要处理,许是忙得太累了所以才没来看娘娘,待王爷休整好了,自然就来了。”琥珀说完,又指着园中竞相开放的梅花道:“这园子里梅花开得正艳,不如琥珀陪王妃去挑些开的好的,做成梅花糕给王爷送去,既能为王爷解乏,又能让王爷体会到王妃的一片真心,岂不正好。”
琥珀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若伶薇,作这副泼妇模样,元芷慕定是不会喜欢的,她抬了抬手,让跪在廊下的一众下人散了,罢了才道:“我都被气糊涂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走吧,去园子里转转。”
琥珀向身后的婢女递了个眼色,那婢女急忙递上了暗黄色竹篮和青铜剪子,琥珀接过东西跟在若伶薇身后下了回廊朝梅园深处走去。
园子里栽着许多品种的梅树,洒金梅,宫粉梅,朱砂梅……黄的,绿的,粉的,红的应有尽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各树梅花不仅在枝头争艳,那花香所到之处也是竞相争斗,暗潮涌动,使得这倾梅园梅香四溢,沁人心脾。
倾梅园中虽开得梅花无数,却数大红梅甜香适宜,花瓣肥厚,最宜制作糕点。
若伶薇主仆二人自回廊踏上青石小道,又在林中转悠了半刻钟才找到了一树开得最好的大红梅。
琥珀递上剪子,若伶薇寻了一支最美的剪了放进竹篮中,看着这孤零零躺在篮中的梅枝,若伶薇竟悲从中来,哀怨道:“人们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为何慕哥哥却总是视我于无物,对我敬而远之?”
若伶薇苦笑几声,转身再剪下一支梅花,又自言自语道:“我离开北境,跨越山河随慕哥哥到上京,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境地,如今我进府也快要一年了,却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主子的话听得琥珀内心翻起一阵酸楚,想宽慰几句却什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毕竟当时若伶薇要随元芷慕进京,不止是琥珀,就连安平王也是不赞成的,只是若伶薇执念太深,这才造成今日的后果。
若伶薇擦了擦泪,问道:“琥珀,要做梅花糕,这些花儿够了吗?”
琥珀定了定心绪,回道:“应是够了,娘娘若是累了我们便回去吧,待奴婢做好了,娘娘再亲自给王爷送去。”
若伶薇从琥珀手中拿过篮子,笑道:“我要亲手去做,这样才能让慕哥哥看到我的真心。”
一滴冷雨从云端滴落,接着越来越密,越来越猛,不仅打落了枝头一簇簇芳菲,也打散了飘荡在园中的浓浓馥郁。
雨意渐浓,豆大的雨滴打在慕王府青黑色的琉璃瓦上,似万马在上奔腾,嘈杂涌乱。
慕王府前厅内慕王元芷慕正在这雨声中待客,屋内银霜炭源源不断送出热量,紫砂麒麟纹三足香炉中有袅袅青烟散出,沉水香高雅淡然的香味若有似无,衬得原就清新雅致的大厅更为脱尘出世。
元芷慕今日又是一身素雅的白衣,雪白滚边旁绣着水墨画般的竹叶花纹,墨黑发丝落到竹叶间,别有一番韵味。
他手里捏着白玉茶杯,对坐在下首的客人随意道:“雨势渐大了,你还是快些回府罢。”
客人摆了摆手,回道:“今天我已不打算走了,管他雨势大不大呢。”
元芷慕瞟了客人一眼,只见那人仍惬意地喝着茶吃着点心,便也妥协了,对立在一旁的慕风吩咐道:“吩咐下去,今日四皇子要在府内留宿。”
原来这位厚着脸皮赖在慕王府的人便是文宗帝第四子,元芷离。
他此刻身着一件水绿色锦袍,袍上绣着丝丝水纹,皮质腰带上挂了三个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香囊。
元芷离肌肤雪白,发色也不似元芷慕那般明亮,可这一头略带微黄的发丝却与他那风情万种的丹凤眼搭配得恰到好处,令得他那股邪魅狷狂让人过目难忘。
元芷离半躺在椅子上,将手中的白玉茶杯转了又转,慕风上前为他添茶,却被他横臂阻止。
待又玩了片刻茶杯,他才问道:“三哥的意思是那慕霜总算顺利潜进去了?”
元芷慕微微颔首。
元芷离又道:“那个天黎阁不就是个收钱办事的杀手组织吗?当真有那么重要?竟需要三哥以自己的安全和印鉴做诱饵?”
元芷慕喝了口茶,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霜入天黎阁已有半年,却一直没能接触到有用的信息,这次我将回京的路线告诉他,也是为了助他立上一功,以便提升他在天黎阁的地位,那个天黎阁也绝非只是一个杀手组织那么简单。”
元芷离邪魅一笑,称赞道:“这印鉴既入了天黎阁,却还被三哥如此轻松便取了回来,三哥当真不愧是闻名于世的慕王爷!”
“若是东西进了天黎阁自然不好再拿回来,可我选择‘丢失’印鉴的地方离天黎阁太远,途中能做的文章便多了。”元芷慕冷笑一声,续道:“特别是那支队伍里还有个一心想要争权夺利的人时。”
元芷离不解道:“既然知道了这个什么天黎阁在何处,直接铲平不就行了?”
“天黎阁建在迷踪林中,如果不知他们的各处机关暗道,即便走上十遍也不见得能找到。”
元芷离打断元芷慕,笑道:“话又说回来,三哥这招用得不错,不仅把功劳留给自己,还将过错甩给别人,最后顺便把内奸的帽子扣在那个倒霉蛋身上为慕霜扫除一个竞争对手,一箭三雕,真是好计策!”
元芷慕平淡道:“有欲望,便可利用,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是是是,三哥说的都有道理。”
两人正聊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厮侍女们的声音,“奴婢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