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本是个寻常的日子,可对卿烟而言却并非如此。
这依旧是个雨天,卿烟想,这个世界的天上定然住着失了恋的小龙女,她日日在那天宫之上思念情郎,却恋而不得,最终只得将眼泪都化作雨丝撒向人间。
不过今日的雨水在卿烟看来却有那么些许可爱,尽管它们打在身上是同样的冰冷,充斥着满满的寒意。
正因此时她便要去参加永平王府侍卫的选拔,她天真的认为下雨天会令她减少些许竞争对手。
比赛地设在上京城西二十里外的一片密林中,那曾是武成皇室骑射狩猎之地,因常有大型野兽出没而被放弃。
甄选规格也很简单,凡有意参赛者待报了名,签了生死状,便会领到一条白缎和一颗铃铛。
参赛者会被放进林中,从八日午时到九日午时这十二个时辰内,他们要尽量抢夺别人手中的铃铛,十二个时辰时限一到,获得铃铛最多者获胜。
最终的获胜者可得黄金二百两,且作为侍卫每个月还有二十两白银的酬劳。
在武成,二两白银便已足够让一个三口之家富足滋润地生活一个月了。
为了吸引更多高手参与,也为了让参与者都能拿出真本事,苏侧妃又拿出黄金二百两,平分给能活到第二日午后之人。
但是生死状一旦签定,死生便全凭自己本事。
如果中途想要放弃只需将白缎系于额上退出比赛即可,当然,提前退出的人是得不到一文钱的。
原则上,对于已经投降并退出的选手无需赶尽杀绝,但若是对手残暴,那即使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了。
毕竟,多死一个人,剩下的人能分到的钱便越多。
虽然卿烟曾幻想这场雨能帮她减少些许竞争对手,可她还是想得太过天真,还未到午时,树林前由苏侧妃派人清理出的平坝里已然聚集了将近百人,且还有增多之势。
平坝东面数丈开外有侧妃专门为前来观战的贵宾们搭建的巨型雨棚,棚外由太子派兵镇守,棚内更是美酒佳肴一应俱全。
更有好事者在林边摆好了赌局,赌谁会胜出,谁会第一个拴着白缎落荒而逃,谁会第一个成为刀下鬼,更赌这场比赛能有几人能活到明日午时。
看来这场比赛已不止是永平王府一家之事,而是变成了献给京中权贵们的一场好戏。
元芷慕和元芷离坐在雨棚中间,太子元芷煜则游走在各个权贵中,并未理会他们二人。
元芷离手中握着玉杯,一口温酒下肚后才半眯着眼道:“从前便听说苏侧妃本家是京城最富有的苏家,却一直未曾当真,今天看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芷慕只在参赛者中细细搜寻着那个身影,全然没有与元芷离闲聊的心情。
元芷离也不再说话,待饮完壶中美酒后,也加入了太子的行列,既然元芷慕一副冰山样,那与人交际这类的活计也只能他来做了。
忽然,一个身着黑衣又以黑纱遮面的少年闯进了元芷慕漆黑的眸中。
此人虽然遮着脸,只露出了一双如同镶了黑宝石般明亮的眸子,可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元芷慕却从未忘记。
元芷慕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浅浅弧度,可一想到接下来林中的凶险,他又不禁皱起了眉。
…………
原以为雨会一直下着,可快到午时时,雨竟停了。
阳光瞬间穿透苍穹,撒向冥冥人间。
一声令下,厮杀正式开始。
只几个呼吸间,便有三人躺在了林外,铃铛自然也被夺走,他们还未来得及加入战局便赴了黄泉。
卿烟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比赛,大家都会点到即止,可如今看来,她若不抱着生死的觉悟,怕是很难全身而退,更遑论赢得这场生死角逐了。
……
璃水,璃城。
璃水位于武成西南方,是一个多湖多水的国家。
因国中湖泊水势众多,从云巅看去,犹如一块块碧色琉璃洒落,故此得名。
璃水都城璃城更是风景如画,四季如春。
璃城廊水街西面是璃城最繁华之所在,城中权贵府邸多集中在此,而璃水公主水思莲的公主府也坐落在这一座座华美宅院中。
公主府内回廊交错,假山林立,各种花草树木更是数不胜数。
一身着粉紫色长裙的少女正在湖边喂鱼,立在她身旁的是贴身婢女菖蒲,再远一点的地方还候着几个下等婢女。
少时,有一下等婢女自石板小道一路小跑来到水思莲身后,行礼道:“殿下,白侍卫回来了。”
水思莲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被愁云盖过,她将手中鱼饵尽数洒进湖中,转身吩咐道:“让他到正厅来见我。”
说罢又对菖蒲道:“白侍卫此趟定是辛苦了,你去膳房让他们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
菖蒲领命行礼后退到石板路,朝外院去了。
水思莲则被几个婢女簇拥着向正厅走去。
待她到正厅时一个身着黑色戎装的男子已等在了门口,水思莲微微仰头对身后婢女吩咐道:“你们守在门口就好。”
又低声对白墨道:“先进去再说。”
两人先后进门,水思莲顺手将门关好,又将白墨带进内堂,迫不及待道:“事情办妥了吗?”
白墨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水思莲极力压制着音调,低吼道:“我将璃水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都给了你,只是让你去解决一对妇孺,你竟说失败了?!”
白墨道:“那两人虽是妇孺,可绝非普通妇孺,天黎阁派出了三十个高手,却还是……”
“那现在怎么办?”水思莲急不可耐地打断白墨,“我花了那么多钱,难道就白花了?”
白墨无奈道:“和天黎阁做生意本就如此,他们从来只出击一次,除非再次加价,公主如今地位尚不稳固,待日后有机会定会一击即中……不过此次也并非一无所获,我带回来了她的画像。”
水思莲闻言竟稍愣了片刻,脸上也渐渐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白墨见她脸色不好,急忙道:“公主不想看就不看罢。”
“……把画像拿出来吧。”水思莲沉默了许久才沉吟道。
白墨从怀里掏出画像,放到水思莲手中,水思莲摆了摆手,白墨便转身朝门口去了,他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小声道:“她叫俞怀。”
画像在水思莲手中徐徐展开,卿烟绝美的面容也一丝丝呈现在她眼前,她苦涩一笑,心道:“原来真正的‘水思莲’长这样……如黛长眉,杏眼迷蒙,高挺小巧的鼻和这若似含笑的殷桃小口,即便是这白绸黑墨画出的小像已是如此惊艳,若是真人该是何等姿色?”
她将画像狠狠地揉成团,丢到了地上。
原来眼下这个水思莲并非是真正的水思莲。
她原名段媛儿,生父是个赤脚医生,从记事起她便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四处行医。
待她八岁时,父亲又救了白墨,将他收入门下,自此便成了他们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平淡安逸。
直到她十五岁生辰那日,一向清寒潦倒的父亲却给了她一块玉佩作为生辰贺礼,那玉佩碧绿透亮,呈半月状,面上还浮雕着粼粼水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段媛儿父亲所能拥有之物。
段媛儿不断追问玉佩来历,开始时她父亲怎么也不肯说,最后是段媛儿以离开他作为威胁,他才告诉了段媛儿一个住址。
那便是卿烟身子原主人的住址。
段媛儿的父亲告诉她,“我治好了那家主人的病,那人以此玉佩作为谢礼,我看她情真意切,便收下了,如今你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玉佩也该给你了。”
段媛儿虽然半信半疑却也接受了他的这套说辞,也一直将玉佩缀在腰间。
却没想到这玉佩竟是璃水皇帝留给自己女儿的信物。
于是阴差阳错下她成了水思莲,成了这璃水最受宠爱的四公主。
可当得知段媛儿被册封为公主那日,她父亲却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刚听说这个消息时段媛儿也是难过的,可作为公主的志得意满却如潮水般冲淡了那份悲伤,再后来她甚至觉得他死的好,他是以死亡守住了自己的秘密。
段媛儿也想过要除掉白墨,她知道他爱自己,如果她要他去死,他只会甘之如饴。
可白墨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她,“那个真正的公主还没死,为了你,我愿意去武成杀了她。”
可事与愿违,那般天罗地网下竟被她逃了!
段媛儿又将脚狠狠踩在微黄的画像上,低吼道:“别以为我会就此收手,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