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日凌晨,戌时更声刚过就有三队内官同时自皇城北门出发,迎着风雪消失在黑夜中。
皇城东方长乐宫永寿殿内香气缭绕,灯火通明。
内殿中一张足有一间厢房大小的矮塌上太子元芷煜正沉沉睡着,珠翠床幔在烛火的照射下闪着五彩光斑,与袅袅香烟一起将永寿殿衬得有如九天仙境一般。
太子贴身太监李金忠李公公侍立在塌边打着瞌睡,忽然间,殿外响起了一声微细的扣门声,他急忙出了内殿,命人将外殿门开个小缝,轻声钻出门去。
李金忠刚踏出门口扣门之人便快步向前,在李金忠耳旁耳语了几句。
待来人走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回到殿内,到太子塌前轻声唤道:“殿下,出事了!”
元芷煜瞠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压低嗓子轻哼道:“什么时辰了?”
李金忠道:“回殿下,戌时半刻了。”
元芷煜压制着一大早便被吵醒的怒气道:“出了什么事?说!”
李金忠小心翼翼道:“方才咱们在陛下那处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元芷煜一个阴鸷的眼神盯来,吓得李金忠顿了一顿,才急忙道:“说陛下分别封了二皇子,四皇子为郡王,更是升了三皇子为亲王!”
元芷煜似是没听明白,反问道:“你说什么?”
李金忠思寻了片刻,不知太子是真没听懂还是有意为之,只得低声重复了一遍,“陛下封王的圣旨已下,内官也已出宫,怕是各个皇子都已经接到圣旨了!”
李金忠说话间元芷煜的神色也越发阴森冷鸷,他愣了许久才沉声道:“父皇此时封王,且一封封两个,意欲何为呢?”
李金忠细长的眼眸内浑光一闪,回道:“莫非是为了冬至祭天之事?”
“祭天?”元芷煜思考着这种可能,“前些日子众大臣上书推举本宫祭天,父皇虽未表态,却也没有否定,按照父皇的性子,本宫替父皇祭天应是十拿九稳之事,不应再生变故才对。”
李金忠道:“来传话的小太监说,昨日进宫为陛下讲经的并非东宏大师,而是一个耄耋老人,莫非是这个老人让陛下改了主意?”
“父皇每十天就会请东宏大师讲经,近些年从未间断……到底是谁能取代他的位置?”元芷煜自塌上下来,坐到塌沿上,把玩着塌边的琉璃盏,眸色深不见底,直待过了半刻钟他才忽然幡然醒悟,低吼道:“那个老头定然是一浮大师!”
李一惊异道:“难道是传说已隐居数十年的那个一浮大师?”
元芷煜将拳头狠狠捶向木塌,恨然道:“当初父皇说要派皇子前往西南视察,无人肯去,还是他元芷慕跳出来说愿意去,本宫原本以为他是想讨父皇欢心,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一浮大师!”
“殿下的意思是这人是慕王找来的?”
元芷煜冷哼一声,音量也提高了不少,“不是他还会有谁?”
“可是,”李金忠不解,“就算慕王寻到了一浮大师隐居之地,可传说闲人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慕王又怎么可能请他出山相助自己呢?”
元芷煜怒火冲天,噌身而起,忿然踢倒了放在塌边的檀木矮桌,矮桌上的紫砂观音熏炉也应声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元芷煜和着这叮咚声怒吼道:“你问本宫本宫又去问谁!”
李金忠吓得匍匐在地,原本尖细的声音又细了几分,他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息怒!此次的事……陛下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并无深意。”
“一时兴起?并无深意?”元芷煜一字一顿,“一时兴起会在选在这天都还没亮的大雪天下圣旨?”
李金忠微微抬起头颅,试探地问道:“那殿下可还有什么补救措施?”
元芷煜颓然道:“一浮大师的提议,圣旨也已下定,要如何补救?”他瘫软地坐回塌边,忽然,一股杀戮之气渐渐爬上元芷煜眉间,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想四王祭天,那本宫就依了他……天门山地势险峻,悬崖众多,要是‘摔死’了个王爷也不稀奇,你说是吧?”
李金忠眼里先是闪出一道明光,忽又黯淡下来,担忧道:“可是慕王武功了得,我们身边怕是没有能与他匹敌之人。”
元芷煜朝外殿温在热水里的玉质水壶扬了扬下巴,李金忠眼明手快,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给元芷煜倒了杯茶,谄媚道:“殿下,您喝水。”
元芷煜接过玉杯,小抿一口才道:“本宫听闻有一个专门为人解决难题的组织,叫天黎阁。”
李金忠道:“殿下英明,这个天黎阁老奴也听过,据说只要钱给的足够,就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元芷煜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是那元芷慕给够了钱,那本宫这颗项上人头也要搬家了?”
伴君如伴虎,李金忠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烘烤的兔子,时时刻刻都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
他又一次噗通跪下,脱口而出道:“殿下是真龙天子,又岂是普通人,又岂能相提并论?”
元芷煜哈哈一笑,将李金忠扶起来,语气柔和真诚道:“你跟在本宫身边也有近十年了吧?”
李金忠道:“回殿下,过罢年就十二年了,从殿下被立为太子那日,老奴就一直在殿下身边侍候了。”
元芷煜叹气道:“原来本宫被册为太子已经十二年了………可现在本宫的境况你也看见了,宫里有容贵妃在父皇枕边吹风,宫外有元芷慕事事与我作对,而他元芷慕在民间还声望甚高,本宫原想趁此次祭天让天下人都知道,本宫才是太子,是父皇心里不二的继位者……可他元芷慕却又搞出了四王祭天这一招,这不是告诉世人我并非天选之子,凭我一己之力根本镇不住天神吗?”
李金忠被元芷煜所感染,表情也渐渐刚毅,他掷地有声道:“老奴明白,殿下要老奴做什么?”
“本宫要你带足银两,去一趟天黎阁,你可愿意?”
“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老奴定会让他们派出最狠辣的杀手,助殿下一臂之力!”
元芷煜拍了拍李金忠的肩膀,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琉璃盏赏给了他,又道:“刺杀皇子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此事若是被那只狐狸抓住了任何把柄………”
李金忠双手接过琉璃盏,复又跪下道:“殿下安心,老奴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是当真被看出破绽,老奴定将以死谢罪,不会牵扯到殿下半分!”
元芷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些许鱼肚白,上京城中虽然依旧是大雪纷飞,可白昼已然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