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花像糖霜一样不要钱地往下撒,风愈强,雪愈大。许多枯树枝因为承受不住积雪的压力而断裂。
年逾半百的护国侯两鬓斑白,面容却与中年无异。他冷冷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长子,面带愠色。
“你很闲吗?”护国侯责问道。
“我不能走,不止圣上,还有人——”许祁敬按着冰凉的膝盖,焦急道,“我们不知道是谁。”
“我以为你那晚听懂了我的话。”护国侯眯着眼,语气放缓了些,“你不该在这里,即刻动身。”
“义丹他——”
“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或者说我,甚至是流丹阁,就能保他?力量总是如此纯粹,有人争夺,就有人保护。”护国侯讽刺一笑,“不少人呢,少你一个不少。”各为其主罢了。
“我再和仙仙——”许祁敬突然慌张起来,他想着至少和妹妹道个别。
护国侯再次无情地打断他:“你不想这变成永别吧。”
少年沉默了,他直起微微僵硬的膝盖,振袖一拜。风雪灌进他的长袍,让他本就挺拔瘦削的身形,在寒气肆虐中显得格外无助。
护国侯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他的背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直至不见。这个扛起了商鼎半边江山的男人,头一次出现了疲惫的神色。
……
许仙仙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醒来,眼前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幻影。
幻影形如虎豹,肩生双翼,背后一长尾似龙。全身金光夺目,又如玉石般泛着淡淡清辉。
小丫头后背一凉,从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
然而匕首尚未出鞘,一只锋利的兽爪就沉沉掠了过来。
三道伤口深及白骨,碎肉和着血沫四溅,带着淡淡铁锈味的血液将新叶染上点点艳色,仿佛落红有情,随风而至。
一口腥咸哽咽在喉,女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血和泪混在一起肆意流淌,让火辣辣的伤口再次灼烧起来,仿佛千万只蚂蚁在钻心啃噬。
“啊——”女孩厉声尖叫,她握着匕首,艰难地尝试着爬起来。
而那高大的兽影,没有再做什么,他只是漂浮在许仙仙的上空,像一片阴云一样将她笼罩。
两个纸人护主,半米高的小个子猛涨到一尺。然而在三尺长的巨兽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只是一个甩尾、一声兽哮,两面和三刀就被震出了魂魄,一狐一狼匍匐在地。
女孩死死掐住泛白的指关节,摩擦着膝盖向溪边爬去。她脸色苍白如鬼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失清明。
“愚蠢的孩子,把你杀死千万遍也无法平息神的怒火。”巨兽口吐人言,用金黄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强烈的威压让许仙仙喘不过气来。
“神兽辟邪?”女孩发灰的嘴唇颤抖着。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她的灵宫里。
“你唤醒了她,杀死了她。你打开了神明的眼睛,你将扰乱整个人间。”巨兽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神色痛苦而挣扎,“忏悔吧,孩子。为何你继承了女神的血脉,却没有她的智慧。既然天生神脉,又为何如此弱小。”
辟邪飞身下地,透明的身体在茂密凌乱的草丛里快速穿梭,然后又突然从女孩的身后跳出。高大的幻影渐渐清晰,把女孩的身体轻轻托起,好让她看见远方的景色。
女孩紧紧咬着牙,那倔强的眼神让辟邪一下失了神,和数千年前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你没错,唤醒她的是你,唤醒我的却是天火。”辟邪扬起高贵的头颅,仰望着天空中耀眼的太阳,忽然伤心起来,“没有人错。”
“看,你的灵宫多美啊。就像太古之时,大地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辟邪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奔跑起来。
荒原上,大风凌厉得像刀子,一刀一刀刮过女孩冻僵的脸颊,许仙仙紧紧抓住巨兽的鬃毛,只觉得寒气直往骨头缝子里钻。
随冷冽寒风而至的,新鲜的血肉开始迅速生长,伤痕两边外翻的皮肉也开始合拢,绷得越来越紧。原本瘆人可怖的伤口缩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然后,那条细细的线被看不见的手轻轻一抽。女孩的皮肤,完好如初。
像桃子似的,女孩两边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红,甚至,依稀可见随着她呼吸而微微颤动的细细绒毛。
眺望远方,巨兽的眼中忽然流淌出两行血泪:“大陆一分为三,天火苏醒,神尊降世,末世将临。大祭司的预言,果然没错。这是宿命,无法扭转的结局。”
“我的神啊,我等您等了千年,我将侍奉您,直到此界崩塌,末世降临。”
“你不该把气撒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冰冷的声音在辟邪耳后响起,女孩的眸子,突然涌得血红。
……
“仙仙、仙仙!”许仙仙被人摇醒,睁眼就是一张大脸。
岑永乐都急哭了,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看到许仙仙睁开眼,这才破涕为笑。
“你终于醒了,仙仙,我好害怕啊!”岑永乐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边吸鼻子便把许仙仙扶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有多吓人!你一下子就晕过去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一会儿尖叫,一会儿迷迷糊糊说话,还——还掏了匕首,要不是我把你摁着……”
许仙仙茫然地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上发红的指印。
“这些可怎么办呀?”岑永乐指了指遍地破碎的龙晶。
“没事,他还在。”女孩的眼神还有些呆滞,她踩过龙晶的碎片,径直走向铜鉴。
伸出右手,带着火离之息的灵气向铜鉴灌注。
在岑永乐惊诧的目光下,铜鉴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发出玉佩碰撞般的清脆响声。水面上燃起一圈淡蓝色的火焰,和黑色的龙晶碎片混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图案,恰好是女神泣泪的形状。
“仙仙!”岑永乐捂住嘴,惊叫一声。
不知何时,许仙仙的左眼,变成了如血一般深重的赤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