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二十四年，八月初九。
青阳县学政院门口，早早的便聚集起了四五百今科考生。
只是这些考生泾渭分明的站成了前后两片，离县学大门更近的，是先发榜的文试学子，看上去大都身形消瘦，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年龄跨度极大，有尚未及冠的少年，也有即将不惑的中年。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大致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能将他们区分开来。
一脸志得意满的，估计考得不错，中秀才的概率也就大一些。另一些则是满脸踌躇，阴晴不定的，估计就要看天意了···
只是卯时三刻未到，榜文未发，所有人都站在街上，不住地寒暄，或隐晦，或掩饰，说这些客气话。
而站在这群读书人身后的，才是武科举的考生。
这群人基本上在考试的时候对自己就已经有了个定位，三项都在前列的自然没有丝毫担心，考不上才有鬼了。排在末尾的，有些干脆就没来，省的看了榜文还要受人指摘。
剩下更多的，则是讨论着等到乡试的时候，也不知道庐阳郡会有多少英雄好汉汇聚，到时候一定要一较高下才行！
齐家父子来的不早不晚，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围。
今天齐征特意穿了一身最最体面的直衣，如果不是没有那么富态，估计别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员外···
这料子是儿子特意在金陵买的，庐阳郡手艺最好的裁缝张三两银子的手工！自己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穿。
齐野看到自己父亲不住地抬脚远望，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好笑。
“敢问，可是齐驿丞当面！”
就在父子二人在人群外静候，百无聊赖之际，一个极为粗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接着就是三人穿越了人群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三人齐野都认识，领头说话那个叫刘五，身高六尺，腰大八围！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像撞钟，这会正咧着满口的大白牙风风火火的横冲直撞而来。
而他身后的两人，齐野印象也极为深刻，能开十二力强弓的军卒！一个方脸扩口浓眉的汉子，叫魏定国。另一个眉间生川字纹，一脸悲天悯人相的叫韩涛。
这三人都是孔武有力之辈，却不知为何毫无规矩的站在了县学的近门处，这一动不要紧，原本挤挤挨挨的书生们顿时东倒西歪！
刘五那双臂恨不得比许多文弱书生的大腿都粗，推来搡去的便是一阵哀嚎！
“有辱斯文···”
“汝何许人也，安知···”
一个体格可能不到刘五三分之一宽度的学子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他像提溜小鸡仔子一样挪到了一边。那大手照在他脸上，顿时把他吓得和褪了毛的小鹌鹑一样，不发一言了。
“让一让！好狗不挡路！···”
文试的学子们鸡飞狗跳，在后边武试的考生们则是乐得看到这场面，一边乐还一边指指点点。
“老刘这一招开碑手着实要的，这也就是使了一份力，要是用上三分，这帮穷酸的肋骨还不给打折了···”
可书生终归是书生，读了那么多年书，岂会连一个有风骨的都没有？那不信邪的书生拦在刘五面前，就是不挪地方，“你等怎地如此嚣张！岂不知这是县学门外，斯文之地！岂容你等武人造次！”
这书生不愿意挪地方，是因为这方寸之地，是他精挑细选！那廪生榜案首之位他是有三分胜算的，而且这里是人群的正中心，倘若中了，自己高呼一声，那是何等的风采！他赵柝寒窗苦读十年，正是一句闻名的时候，等到放了榜文，让你们这些低贱如狗的武夫，看到本相公都绕着走！
只是他没有想到，刘五这人也是个直肠子，他才不会在这帮酸腐的读书人面前绕路呢。看着眼前这个小子和自己斗起了鸡眼，干脆伸手一捞，把这个小子扛在了肩上，径直向前！
这一招，全场的人都蒙了，书生们下意识的就分散开去，嘴里也没了那么多啰里啰嗦，没看这汉子另外一个肩膀还空着呢么？后面的武人看到此处则是轰然叫好，那叫一个痛快！
赵柝只觉得天旋地转，这特娘的老子一张老脸往哪搁！
原本都准备好高中的时候要吟的两句诗都给忘了···
“我可是今科的秀才！你这等莽夫，如此开罪与我，不怕吃不了兜着走么？！”
“省省吧，现在榜文还没放，你哪里是什么秀才，便是揍你一顿，你又能如何？”
就在赵柝挣扎着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双脚一实，自己站到了地面上。再一细想，对啊！
这榜文还没发，自己的功名还没落了实处，真挨了揍，也算是白挨了···
“还有，榜文未发，你却说自己是今科秀才，难不成你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到这里，赵柝顿时一个激灵，背脊冷汗都出来了，这是谁？
如此诛心之言也能开得了口？
情急之下却直接骂了脏话···
“你放屁！我辈读的圣贤书，皆是正义之士，岂会做那下流事！”
齐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惜正义之士，总是剑术太差···”
继而，不再理会这个脑子有泡的正义之士，和刘五三人打了招呼。
原本在考试的时候几人并不熟悉，但是今天既然人家搞出这么大排场，想来不会无的放矢。
刘五三人见过了齐征，直夸齐野是如何了得，虽然这三人比齐征也小不到哪去，可毕竟是和齐野是同年，自然就是一辈人。
“爹爹，这位是刘五刘大哥，魏定国魏大哥，韩涛韩大哥，这三人皆是能举三百斤石锁，开十二力强弓的高手，今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的人选！”
名列前茅？一边整理仪容的赵柝今天对这个词那是格外的敏感，就这几个货？看来武榜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唉！这齐老弟说的，你那连珠九箭，看得俺可是，那个词咋说来着···看得俺都傻啦！”
赵柝刚想替他说一句，“目瞪口呆···”结果这老兄说了一句“都傻了···”就直接给他憋了回去···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是读书人，不要和这群人一般见识···
魏定国一张方脸，言语不多，却也是点头赞道，“魏某从军十余年，也未见过如此精湛的射术！更何况齐老弟年纪如此之轻，今日放榜，想必名词还要在我等之上！便是到了郡府，想必能和齐老弟一较高下的人，也不见得能有几个···”
吹！你们就接着吹！
赵柝在一旁听着，都说我们读书人互相吹捧起来已经不着边际了。可是今天听这几个蛮子互相恭维，简直就已经不要脸了···
郡府都没人能一较高下？
那可是乡试啊！得了头名的叫解元！这牛皮吹的，你咋不上天！
“我听冯都尉提起过，他那一科的会元，也不过中了八箭，还有三箭不在红心···”
你看看，刚说要上天，这特么连天都吹破了！一句话就让你吹出个武会元来？就这小子？
嗯···赵柝仔细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长得倒是俊俏，气度···也比自己稍差吧···
他能中会元？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句话他很想大声的吼出来，可是对比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
五打一···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暂且绕过你们···
齐征听完这哥仨的话，老脸一红，赶忙摆手，“犬子就是会些瞎胡闹的把势，我看三位才是真正的好汉，比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强多了。”
几人还待寒暄，却听“当当当！···”三声梆子脆响！
跟着县学大门洞开，一位年轻的县学教授领着两排小吏鱼贯而出。
考生中有不少认得这位教授的学子，纷纷拱手施礼，口中唤着“先生”。
其他人一看，这还有裙带关系的么？于是赶忙跟着施礼，也不知道这位仁兄姓氏，就胡乱叫了声先生了事。
那年轻教授轻轻点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这份涵养倒是不错。
接过小吏递来的一纸帛书，朗声念到。
“奉圣上喻，大唐国祚两百七十年，奉孝尊贤，礼圣乐民，依文治国，绵长福运。今开科举，取士天下，学子百万，才疏寰宇。宣平二十四年，青阳县童试，乙亥年，科举生员即录乡试名单，放榜！”
一瞬间，落针可闻，齐野分明感受到身边的士子身体颤抖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