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南飞,剑出山门。
星见山小道之上,几十个云纹星宿服饰的星见观弟子面色慌张行色匆匆,全都朝着山下走去,其中不乏得意之人,比如张长老的大弟子秦元冠。
大多数人还是头一遭下山,难免有些紧张,担心自己言行不慎丢了天宗脸面,自打那些个王爷郡主云云的被遣返回家,山门内可以说是弟子稀少,人才凋敝,何况掌门闭关不见踪影,三位长老说话虽然算数,却总是互掐,谁也落不得好。
还有不过两载,便要开那山门,从前星见观实力强盛,每代都能涌现出几个堪称妖孽的道冠,出了山门,先去天府皇都,做一做那观星嗣的星见,然后游历天下,负剑行走,几百年过去,中原上的妖怪差不多给前辈们杀光杀净,偶有遗漏不知死活敢跳出来的,一般会被众多道门疯狂哄抢,下场往往沦为家畜,生不如死。
星见观没有像其他道门那样专门用于圈养妖怪,培育后代的地方,故历代道冠最后都会前往北大荒入那魔地斩魔,像上一代道冠屈梦觉,一手星天逆流杀尽伏谷次蛇,阴北度尸河一战封神好不潇洒。可惜七年前群魔会星见观元气大伤,自屈梦觉以后,观内便只剩下刘师伯和几名下了闭死观命令的梦字辈弟子,三年前,刘师伯北上再无音讯,如此一来,观内上一代人才几乎死绝,剩下的大多还俗或是入世,只剩下若干小辈,岁不及冠,数不过百。
很明显,没了群魔乱舞,星见观正在逐渐式微,虽然镇妖幡尚在,偌大个星见山,谁也不知道山中云深不知处会不会有活过百岁的星见老怪,柳知南身为水长老的大弟子,身份道法皆是不弱,此次下山便是立功积德,不出意外,两年后开山门,他便是下一代星见观道冠。
听闻柳师兄骑鹤出山门,奉掌门之命检查朝歌大阵,作为同门师兄弟,秦元冠是打心底祝福他的,从前刘多刘胖子还在观中时,他师父张清风便常拿那家伙来警醒座下弟子,‘若没有此子九岁自觉半身之资,便脚踏实地安心修炼。’至今秦元冠还能想起三年前刘多被水长老的镇魂钉钉在星见大殿上,那副表情使人拍案叫绝,九岁觉醒半身?可惜鸡肋鸡肋食之无味,这么多年过去,那本无字天书还是无字天书,上茅厕充作草纸都嫌它硬了咯屁股。
原以为朝歌城中会有场大战,结果出人意料,此届阵道第一人柳知南居然被炸断双手生死不知!
不过也够了,秦元冠内心笑道,反正那胖子和柳知南哪个出事,自己都高兴,他俩不论哪个被打击,自己都受益不是,可惜此处耳目众多,不然当真要放开了好好笑上两声!
山道上,仙雾缭绕,一柄流苏将短刀拍的震响。
显然是另一位得意之人。
双方驻足脚步,几十对一。
“来者何人?”秦元冠出声问道,“可知此处禁地,非我观内门中人,不可踏足!”
那人不答,佝偻着登山,一众人望向秦元冠,在场人中,属他辈分最大,论门规,擅闯禁地者死,只需秦元冠一声令下,几十柄道剑便会猛然出鞘。秦元冠仔细打量这人,一身大氅紧紧裹住其身形,低着头看不见脸,手脚皆覆有盔甲,气质冰冷,形迹可疑,看他越走越近,秦元冠正欲一声令下将其拿下,那人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张弟子符令。
原来是同门兄弟?只是秦元冠怎么也想不起来观中何时有这么号神秘人物,莫不是当年去群魔会的师兄回观了?
“无碍,众师弟随我下山救援柳师兄和两位师弟。”秦元冠行了个礼,对面视而不见,一行人下山,与刀客擦肩而过,发现这人戴着一张半截面具,遮住眼睛和鼻子,身上似乎也穿有盔甲,颔下皮肤白的渗人,最诡异的是,秦元冠回头瞟了此人一眼。
他好像在笑?
……
星见观,刀客走进一间院子,有颗桂树,正值寒冬,已然凋零,总共四间屋子,其中一间用作厨房,另外三间一间主卧两间客房,刀客先走进左边那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又来到最右边这间,似乎曾是个女子的房间,放着梳妆台,布娃娃和些首饰,没有多少灰尘,桌上有双绑了皮筋的筷子,是用来剥花生的工具‘夹断肠’,旁边放着个手工制作的风车,只是这些年来风吹雨打,显然不能再用了。
刀客将风车和夹断肠收进怀中,走进中间的主卧,房间整洁摆放简单,门柱上刻着线,用来给儿童记录身高,有十七条之多,墙上贴着扭扭捏捏的画,大多数是狗,显然是画者得意的灵魂之作,一株君子兰插在花瓶之中已然枯死,不知为何屋子的主人没有扔掉,固执的将它摆在这里,败了整幅风景。
刀客从衣柜中拿了套衣物,洁白崭新,再拿,依旧洁白崭新,于是便再拿,再拿,再拿,最后将整个衣柜掏了个空,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一套略显破烂的便服,满意的叠好,放在客桌上,那柄从不离身的刀也放在旁边,安然坐定,面具下一对眸子红的渗人,炯炯有神的望着苍穹,待了许久。
院子中有口古井,刀客走出来,蹲在井边低头朝井内望去,黑漆漆的空无一物,深不见底。
一位道童经此路过,看见刀客蹲在井前,星见观并无门禁,因此门人都知道这口井乃是枯井,打不得水的,道童提着水桶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刀客,一只手从背后揉了揉他的头,道童转头望去,生面孔,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双手负于身后,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道童思来想去,似乎觉得在何处见过一面,许久,好不容易记得了,想惊呼那个名字,却被老者摇头制止,嘱咐他打水去罢。老人走进院中,也不出声,寻来张太师椅自顾自躺下,两人就这样一蹲一躺,又是许久。
待那刀客缓缓抬头,日已西斜,老人双目紧闭,似假寐,出声问道:“他看了一辈子,也没看明白,你只看这小会,便悟了?”
刀客不答,进屋将叠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拿起自己那柄短刀,再复出,老人已然起身,双手负于身后,平淡道:“丘是衣冠冢,他人不在这,就留个念想,那只绿毛龟绝食没了,葬在旁边,桂树下面。”
刀客听罢,走上前去跪在树前,用手抛开些土,想将其挖出,挖着挖着忽然又想起点什么,于是将土全填了回去,站起身来对老者摇了摇头。
老者淡淡一笑,道:“依你。”
仙鹤齐飞,堂皇气象。
整个朝歌都听到这声刺破耳膜的巨响。
临青川三座山,站在大小别山顶,云雾顿开,各个山峰小道都能瞧见一股子金光缓缓升天,接着那棵提子树便一分为二。
整座朝歌城骇然,遥遥望见那座山山巅塌陷一半,跟做梦般,一道金光升起,伴随着凤凰清冽的鸣叫,直达九霄之外。
凤鸣九天,二十年一开的山门开了?
城中云雾聚集,大雨顷刻便至。
城外山道上,一人覆甲下山,末了流苏将短刀拍的震响。
海入河星,见山低头。
面具下是张被烧毁容的脸,三千青丝,大黑鸟落在肩上,两对赤红眸子相视无言,都缓缓眯了起来。
这鸟像是在笑。
而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