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死了。
春色旖旎,岁月静美。落英纷飞的季节,我终于踏上了归程。来得时候扬扬洒洒的队伍,如今只剩下我和几个太医以及不放心我非要同行的澋然。有些人先走了,有些人却……永远地留下了。
颠簸的马车里,澋然递给我一封信:“这是白凤留给你的。”
微微一怔,指尖有些颤抖的拆开,偌大的一张信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段属于白凤的狂放不羁的字迹。
白凤一生,本为三件事物而活。殿下是性命,影是手足,才华是衣食。却因龙姑娘一人,左右性命,动摇手足,挑战衣食。
本应嗔怨,偏偏又因其所苦……
白凤此生最为深沉的秘密为你所窥,最为落魄的关头为你所救,最后这一程,竟也由你所陪……所谓冤债,也不过如此。
弥留之际,竟书此闲语,脸面诚然无存。而生命即逝,遮掩无意,这一句,我只说一次——
白凤心中,有你。
原来,他没有被遗忘蛊所扰,当日地牢里相救之事,他没有忘记。
心头微微发涩,我收起信纸入怀,一时思绪万千,只得靠在澋然怀中,静默。
风起帘动,狭窄的视线里,晴空如洗,远山如黛,迷蒙的绿意中,似有一道身影一闪而逝,那飘渺的视觉似乎说是幻觉也不为过。
而心里的一处猛烈颤动着,那样固执的声音盘旋在耳边——白凤!那个影子是白凤!
猛地起身,我一言不发地飞身而出,追逐着那个身影,从大道到树林,再到山麓,终于停在一处盘根错节的老树边。
“白凤!”我愤然吼道。
前面青色的身影似融入山脉,他没有回头,但是停住脚步,深深一叹:“龙漓澈,你为何如此执着……”
满山苍翠中,淡青色的身影似乎要融化到青空中,迷蒙而又不真实。
“白凤?”我上前一步,试探着又喊一句。
“白凤已死,你回去吧。”白凤没有回头的意思,不耐烦道。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不甘地开口,实在费解白凤这种奇怪的举动:“难道……是百鬼的命令?”
白凤看了我一眼,叹口气:“你还真是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啊……”澄澈的细眸微微垂下,他竟是碎笑起来:“果真是前世的冤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百鬼无关。”
白凤回转身子,凝望远山,淡淡道:“龙漓澈,战争就要开始了,我必须离开天泽。因为——我是睦南人。”
记忆忽而被他唤醒,猛然记起当日被睦南巫术所迷惑,逃入御医院时,是白凤拉开开元追月弓救了我。
开元追月弓,是睦南振国之宝,只有死去的战神将军以及皇室之人才能拉开……
白凤,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你——真的决定了吗?”
“龙漓澈,你说呢?”白凤淡淡看着我,眉间闪过一丝苦涩:“对于我这种人,血统和归属有多么重要,你是不会理解的……对于狼来说,果子再香甜也只是果子而已……我不过是一个自私之人,我需要肉和同类。况且,在如今这个时刻,我别无选择,你们就且当白凤死了吧。”
“我明白了……保重。”有些艰难地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力,但还是坚持与白凤对视着,也许,这样子相处,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为了白凤就此而去,从此为敌而惋惜?还是为了他终于顺从了心愿,不在是天澋曜身边一个小小的附属品而欣慰?
立场,身份,信念,还有那份自以为是的骄傲……如果没有这些阻碍,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吧……只是有些东西,发现的时候,总是为时已晚。
“呵……再次相见的话,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白凤轻笑一声,有些挑衅地看着我。
“是么?我倒不认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把我怎么样!”转笑看他,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初,在木棉树下那场啼笑皆非的相遇。
“哼——”白凤不屑地一瞥:“龙漓澈,再见了。”
收回视线里的戏谑,我沉沉道:“嗯,后会无期的好。”
白凤又是轻笑一声,青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在视线里勾画出最后一抹记忆的痕迹,终于消失在那同色的青空中。
或者,有些人,从相遇的一刻起,便注定了,分离。
以后的一个月里,京中局势突变。
首先是萧清远深夜抵京,直入轩辕城,打响了战火的第一炮,淮南各级涉险贪污官员一一治罪,丝毫不留情面,朝中上下以此为契机,掀起惩贪治污之潮。
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一干人等无一幸免。尽数革职,抄没家产,永不录用。
同时,礼部尚书洛长卿为首,发起弹劾当朝左相凤湘辕活动,主要罪名指责凤相参与此次淮南官粮贪污大案,随之牵扯出窝藏血莲妖物,勾结睦南敌寇,结党营私,朋比为奸一干罪名。当朝状元萧清远亲自书写凤湘辕十六罪,冒死直谏,联名朝官于长生殿外跪谏三日。终得圣谕,凤相欺君枉法,害国害民,革职抄家,凤湘辕关入大牢,终身监禁。其亲眷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萧爱卿此次大破淮南贪污大案,忠言直谏,铲除奸佞之心如此坚定,真乃国之栋梁。萧爱卿,可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朕一定满足你!”
大殿之上,皇帝正襟危坐,论功行赏。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如此金口一开,即便是清远要个爵位皇帝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臣别无所求,但求为名请命,国之昌隆!”此话如出自他人之口,定当是感觉虚假万分,恶寒一阵。而清远启口间,当那清菊一般柔弱的身子中爆发出坚定有力的话语时,清湛而笃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竟也是深深敲击在每个朝臣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