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全友立定当场,暗忖这女子当真难缠,又听得薛仁义一言,便正色嗔怒说道:“一派胡言。我相信你能取得到甄二爷的扇子,却未必能撬开甄二爷的嘴。小青姑娘,此事非同小可,如不言明,怕是姑娘走不脱。我看姑娘有恃无恐,想必门上师承非泛泛之辈,可方便告知?”
那姑娘丝毫没有理会,道:“陆大爷真是健忘,来而不往,我何须告诉你呢?人人都知道陆大爷有的是银子,陆大爷不让走,那本姑娘便不走了。若有好酒好菜侍奉着,那还干嘛要走啊?”
众人也见这姑娘手中的折扇确实不假,不由得人人懊恼,打了一辈子的鹰,却被鹰啄瞎了眼。
陆全友听姑娘言语,料定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一心盘算怎么才能让这姑娘以实情相告。但见这姑娘言语轻荡,不似凡类,便有心试探一下。
陆全友有此一念,便要问个明白,于是说道:“此间事宜,非常重大。在座诸位都是江湖豪杰名仕,不堪与你这小丫头胡搅蛮缠。陆某一介莽夫,不懂得怜香惜玉,若小青姑娘再不告知实情,可别怪陆某不懂风月了。”陆全友走南闯北,圆滑至极,众人见他出言,便静观其变。
温大鹏却是按捺不住,道:“陆老大何须跟她墨迹,这女子居心叵测,刻意将甄二爷的扇子显露出来,必定有所图谋。眼下既有人敢打白玉山庄的主意,甄二爷也生死未知。我看这两件事情定有所干联。这女子妖里妖气,先扣下她,再做详细打算。”
小青姑娘竟无半点惧怕之意,依旧笑语盈盈,道:“诸位大爷均是好本事,若想留下本姑娘,那尽管来捉我便是,若捉得到,本姑娘万事都依得你,如何?”言语中暖暖哝哝,沁人心扉。
此言一出,群雄均不安然。定力稍差者将欲跃出,但见陆全友尚在踌躇,当下也收敛心神,静观其变。
温大鹏忽地跳将出来,道:“你既知晓我等聚集,又以甄二爷的扇子相诱,非友即敌。我看定与妖女是一伙的。你将少夫人藏匿在何处?快快招来。温某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小青姑娘道:“我若不招呢?”
温大鹏道:“那就看打。”说着,挥掌欲打。
陆全友见温大鹏先来搅和,不觉略有愠色,但又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小青姑娘“咯咯”一笑,说道:“温寨主这句话却说错了,小女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并不曾与人一伙呢。”言语之时温大鹏已至跟前,举起蒲扇大的手掌便欲落下。哪知道小青姑娘不闪不避,神情都没有丝毫畏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温大鹏,又道:“不过我看温寨主倒也爽快,奉告你一言,你可听说过‘箭落出林鸟,霜打露头青’么?你看其他诸位都不动声色,多半是让你先来试探一下虚实,你莫要上他们的当哟。”
温大鹏脑子迟钝,随即接茬说道:“管你什么‘鸟’,什么‘青’?到这里来撒野就是不行,今个爷爷不高兴,你先来尝尝爷爷这双铁掌的滋味儿吧。”说着便又要举掌挥出,陡觉得别人并无动静,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出手,随略有不悦。但自己已然站身出来,若这么回去,更叫人耻笑。暗忖之余,一眼瞧见那老翁,只见那老翁早已吓瘫在当地,不知所以。温大鹏虚劈一掌,见老翁毫无反应,便一把抓住其后颈,提将起来,才觉出这老翁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卖唱老翁,身无半点功夫。
小青姑娘却不动声色,道:“温寨主的铁砂掌恁地厉害,欺辱老弱,不在话下。”温大鹏一脸紫酱颜色,进退维谷,忙丢下老翁,愤然不悦。暗忖道:“明明大伙来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共患难,共进退,这小青姑娘明明就是故意到这里来搅和一通的,而且甄二爷生死未明,怎么都想做缩头乌龟了不成?”温大鹏又听她所言“箭落出林鸟,霜打露头青”,自己再傻也听得出来话中的意思,又加之众人夷犹不决,才恍然若自己贸然出手,也是不妥。
温大鹏性情豪爽,暴躁易怒却是不假,但能做到彭水湖各水寨之首,也非靠一身蛮力。他脑子反应迟钝却是不傻,即刻脚步停住,又道:“你说什么试探虚实,到底何意?快来解证清楚,不然有你的好看。”
小青姑娘略一蔑笑,知道温大鹏已经将刚才的话听进耳里,接着道:“这酒馆里的人恐怕没有不认识你温寨主的,都知道你英雄豪爽,慷慨耿直。所以他们才都默不作声,等你来试探一下我的虚实,打个头阵。如果我的武功不怎么样,他们多半就会出来显露一番;如果觉得没有把握胜我,便不会出手,再等别人出头。诸位都是有名头,有份量的人物,定然不肯以多欺寡,胜之不武。然而谁第一个出手就成了问题,而你就是第一只飞出林子的鸟儿,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至于你能否胜得过我,没有人会关心的。”小青姑娘言语中大有深意,既让众人不敢第一个出手,又让众人不能一拥而上,当真犀利至极。
此言一出,众人均有不屑之意,但都夷犹不决。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诸人均料定此人既然敢孤身前来,还出言挑衅,必定身手不凡,也笃定这里人多势众,定让她讨不了好去。但她言语至此,也不无道理,谁也不肯坏了自己名头。可总得先有人去试探一下,或者为众人齐上找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温大鹏也觉得这人话倒不假,若是自己吃了亏,跌了面,回头说不定诸位非但不会同情自己,反而会讥笑自己,随道:“小青姑娘这话倒不对头,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义薄云天,岂能容你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看你年纪尚轻,量来也不会有多奥妙的修为。若是要捉你,怎么会轮得到我温大鹏,我这双铁掌力大无比,若碰到你的嫩胳膊儿小手儿,岂不捏坏了?温某可舍不得,适才我只不过是吓你一吓。若要捉你,陆老大最合适不过了,他手上无茧,捉到你也划不伤你的。”
小青姑娘听罢兀自拍着小手,冲着温大鹏连连微笑致意,道:“温寨主能做到彭水泽的头号交椅,果非浪得虚名。就你怜香惜玉这一点,就比他们强了百倍。”
温大鹏与小青言语之间,孟老镖头却连连摇头,拿手蘸酒在桌上写字给陆全友看,张宝儿在二层阁楼,却是瞧得清楚,只见孟老镖头写道:“妖女媚术,颇似狐仙,七彩神羽,仙教渊源。”
张宝儿虽然不认识小青姑娘,但总觉得她和小妖之间有些相同之处。又瞧见那桌上写的字,颇为不解,回头看伍长老,却见伍大合正双掌互错,屏声静气,双目微开,似是运气做功。张宝儿拿手蘸酒一比,小声问道:“伍长老,这是何意?”
伍大合见张宝儿毫无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之意,略一沉思,便即明白:“张宝儿年纪尚轻,少林寺又是禅修之所,丝毫不懂男女之事,这媚术对他竟毫无半点作用。”随挥手不语,示意张宝儿且看下面。
陆全友瞧见孟老镖头的字,虽是笃疑,却也无更好定论。又见温大鹏退缩,并推出自己,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暗道:“你临阵逃脱倒是会找人顶缸儿,若都似你温寨主这般滑头,大家如何能同心同德,共同退敌?”又一想,彭水泽离白玉山庄几百里,与庄内并无深交,温大鹏更是向来不理陆地上的事儿,这次只不过是绕不过绿林正义之辞,前来喝上一杯喜酒。若要成事,需靠他不得。
那白玉山庄与湖州陆家马帮交往甚密,遇到了这等棘手之事,说不得不管。陆全友又看了上官红城和追魂剑范先生一眼,见他们二人均无意先出手,当下笃定主意,自己先来试过。若非如此,武功最好的上官红城和追魂剑怎么会出手相帮?
陆全友打定主意,道:“小青姑娘,陆某不才,领教姑娘高招。”
小青姑娘略一敛衽,道:“陆老大不须客气,小女子哪里有什么高招。咱们来捉迷儿玩好不好?你来捉我,捉到我就算我输,捉不到就算你输,可比比武有趣多了。”
若是一般人,怎会应允,比武过招又哪里是小孩子捉迷藏的游戏。陆全友并不生气,满口答应道:“好啊,就依姑娘。”言毕足下一顿,向前跃出,伸手变爪,直取小青手中的折扇。
小青姑娘尚未答话,陆全友已经到了跟前,不及言语,忙急转身形,错步走位。众人见陆全友说打就打,毫不犹豫,均暗暗佩服,若是再与这女子交谈几句,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又见陆全友一扑一纵之间,身形极快,都暗暗叫好。均想听闻这矮胖子飞刀功夫了得,却不闻他有什么轻功,可这一扑一纵却是快极。
陆全友能做到马帮的老大,当真是深藏不露。
顷须之间,陆全友手指已经碰到扇子。却见小青姑娘身形陡转,比陆全友更快,娇滴滴地一转身,陆全友便扑了一个空。小青姑娘道:“大爷莫非后悔了么?若是后悔小女子唱上一曲也是无妨,但若想要取回银子,却万万不能的呢。”言毕又是“咯咯”一笑。
陆全友一击不中,便即回身,并不答话,双掌交错,分别击出。左手直取小青姑娘面门,乃是虚晃一招,右手仍是不离那柄折扇。小青姑娘身形一矮,也是手掌变爪,反取陆全友臂弯“尺泽穴”。这一招乃是学陆全友的一扑一抓,虽后发却先至。陆全友不仅叫一声“好”,侧身回臂,小青姑娘尖尖指甲贴衣袖划过。这两招已过,众人心里略显踏实,均道这小青姑娘也不过如此。表面上陆全友逊了半招,实际上是陆全友略强一些。适才陆全友一招抓出,紧靠手指捏拿,略显吃亏。而小青姑娘,反攻一爪却是以指甲为利器,去削陆全友的“尺泽穴”,这一来便有了高下之分。
陆全友也安定心神,道:“姑娘小心,陆某又来了。”言毕右手变掌自上而下挥出,左手爪状从左侧迎合,这一招叫“紫气东来”,习武之人均识得,却见陆全友竟使得如此纯熟,也是暗挑大拇哥。
小青姑娘左右无路,若不敢硬接只能退到门口位置,然酒肆门口已然站立了几位高手。小青姑娘不暇细想,手中折扇,变成短剑的招式,使出一招“仙女祝寿”,将扇端点向陆全友掌心。
若是寻常折扇,陆全友必是手到擒来,可这甄二爷的扇子不比寻常,扇骨乃是精钢打造,锋利无比。陆全友不敢硬抓,忙掣肘转身,略一顿疑,那扇子便又向面门点来,这一招来的妙,陆全友大喜,暗想正愁夺不回这把扇子呢,竟然送上门来。左手便应爪而到,乃是抓向小青姑娘手腕的“外关穴”。须臾间倒似瞧见小青姑娘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更不敢大意,尚未及到折扇,已然瞧见小青姑娘左手指甲闪闪烁光,大惊不好,忙使出一个“铁板桥”的笨法子,耳边“嘭”地一声,三枚钢刺贴胸而过,钉在戏台边上的柱子上,入木三分。陆全友直连退两步才收住脚步。
原来小青姑娘使出的乃是“穿花手”的妙招,折扇递出之时,左手已然带上指套暗器,料想陆全友经验老道,不会轻易上当,随以折扇为诱饵,欺近前来,放出三枚钢钉。这“穿花手”的功夫也并不难,多为女子防身使用,多以女子戴上钢指套,以“穿花式”欺近前来,伤敌於出其不意。不料这小青姑娘更是出其不意,指套中竟能发射暗器。若非陆全友功夫老到,定被这钢钉所伤。
陆全友却不生气,打了一躬道:“谢小青姑娘手下留情,陆某佩服。”众人瞧得清楚,若不是小青使诈,陆全友未必会败。可这小姑娘古灵精怪,一出手就如此狠毒,尚不知下面仍有多少古怪招数,令人防不胜防。
陆全友却是大为骇然。虽然只有两招,虽然小青姑娘使诈取胜,但是陆全友已然看出,这小青姑娘未尽全力。适才乃是小青姑娘故意藏拙取巧,极力掩饰。
旁边有人看不惯小青姑娘暗器伤人,说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就用这等恶毒暗器伤人,日后可还了得?须得管教管教。”
“这女子出手狠毒,绝非善类,我看多半与那妖女有莫大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