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沙瞥了皇甫文一眼,诡异地一笑,说道:“我这套武功的确跟妖儿妹妹的家传武学同根同源,世人偏偏又以武功分正邪。所以,我既是魔教,那妖儿妹妹如何脱得了清白呢?是‘魔’还是‘仙’又有什么区别?咱们兄妹自顾在这里义正言辞,可在外人的眼里,还不都是邪魔外道么?皇甫帮主,你说我讲的可对么?”白玉沙言语之间,便将话锋又抛向了皇甫文。
皇甫文当然知道认定一个人是否为魔教门徒,绝不能以武功而论。适才看到白玉沙的“乾坤大挪移”,便想起了合州曹家满门被灭的血案。合州曹世雄镇守一方,抗蒙有功。曹府突遇大火,府中老少无一人逃出。
皇甫文指派丐帮之中的好手前去探查,却发现曹府大火的诸多悬疑,无数的蛛丝马迹表明这桩血案与昔年的魔教颇有关联。因此事牵扯到魔教,故而皇甫文才在白玉沙谈及曹府血案之时装作不知。
而白玉沙的这套“乾坤大挪移”便是丐帮从合州探查来的许多线索中的重中之重。“乾坤大挪移”刚猛至极,施展过程中难免会留下痕迹,根据曹府所留下的痕迹,少林寺的方丈断定这套武功便是“乾坤大挪移”,所以“乾坤大挪移”便跟魔教联系到了一起。
至于少林寺方丈是如何得知这套武功之名字的,却没有人知道,因为方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少林寺方丈德高望重,他说的话是自然不会假的。
人们对魔教一向谨言慎行,避讳莫深。若非白玉沙如此厚颜无耻、行事恶毒,皇甫文也绝不会叫破他的来历。
皇甫文没有争辩,便如同小妖没有跟白玉沙争辩一般。因为跟这样的人争辩便如同跟一条狗吵架。
皇甫文没有分辨,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小妖。
小妖行事亦正亦邪、不辨敌我,但她终归是杨惟中的女儿,又跟白玉沙是旧相识。虽然她处处跟白玉沙作对,但在敌我未明之前,依旧不肯承小妖的这份情。所以不管对方是魔教还是仙教,都不做言语。
张宝儿当然知道小妖此举是为了救自己,白玉沙的为人他很清楚,若不舍与其相当的好处,又岂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再瞧一眼皇甫文和小妖,知道小妖明明是被白玉沙擒住交给了丐帮,却又说是丐帮给了小妖的难堪;也知道皇甫文明明不是单凭一套武功就断定白玉沙是魔教的人,却也懒得分辨。像白玉沙如此寡廉鲜耻、颠倒是非的人,当真是世上少见。
张宝儿心直口快、毋庸讳言,说道:“白玉沙,我既然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要你怜悯。”
白玉沙并不理睬张宝儿,向小妖说道:“妖儿妹妹,你的一片好心,别人却并不领情啊。我也实在瞧不出这小子有什么好,值得让你为他如此一再迁就。”
小妖道:“他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自管跟我做交易,又管他作甚?”
白玉沙道:“好,我就喜欢妖儿妹妹的这份爽快,但不知妖儿妹妹的条件是什么?”
小妖道:“你高抬贵手,并答应在这猎场里面不能为难与他,我就带你去苏门山。那白玉乃是开启金佛的钥匙,只要你取得来第七块白玉,还有那金佛,我便告知你开启之法。”
白玉沙喜出望外,笑道:“一言为定。”
张宝儿少受人恩惠,见小妖为了自己竟然肯放弃那白玉,不由得万般滋味涌向心头。可小妖的这份情却又推辞不得,说不定这将是丐帮弟子脱困的唯一机会,便说道:“我不用他高抬贵手,丐帮众人遭他陷害,身陷囹圄,我岂能坐视不顾。他若有心,便将丐帮弟子一并救了去。反正不管我能不能出得去这猎场,总要帮丐帮弟子搏上一搏。”
皇甫文听了张宝儿的这话,心头一酸,说道:“小兄弟又何苦如此?你与我丐帮素无瓜葛,犯不着多搭上一条性命。丐帮遭此大劫,均由我一人引起,无论是生是死,我也应当与众兄弟共存亡。”皇甫文说着语气一转,又道:“恩师一生痴迷武学,我自恨鲁钝未能参悟其之二三,愧对先师衣钵相传之厚爱。恩师年事已高,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常常扪心自问,未将恩师自创的空空拳法发扬光大,当死不瞑目。可今日得见小兄弟天赋异禀、资质超凡,小小年纪竟就已然得悟空明之道,我死亦无憾也。小兄弟若有脱身之法,当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日后若能将恩师的武学发扬光大,愚兄泉下有知也当感激涕零。”
张宝儿与空空道人仅有传艺之恩,并无师徒之份,此番皇甫文以兄长自居,乃是将张宝儿当师弟看待。张宝儿本是举目无亲,小妖对他好,他便对小妖更好。皇甫文此番将他当师弟看待,张宝儿心中更是暖意浓浓,心想,此番就算是葬在这里,也对得起这位“师兄”了。
常长老听了帮主这一番话,也不觉潸然泪下,悲怆道:“帮主何出此言,大礼分舵和大信分舵的弟子尚未赶到,还有庞长老等一队人马,鞑子兵想要将咱们丐帮一举拿下谈何容易?眼下鹿死谁手尚不分明,帮主岂可口出轻言?”常长老话虽然这么说,但望眼瞧去,鞑子骑兵冲进冲出、骁勇善战,丐帮弟子死伤无数,心里面不禁又是一阵悲意。
皇甫文道:“我识人不准,乃是丐帮的千古罪人。常长老听令。”
常长老道:“帮主,不可啊。”
皇甫文道:“帮主受伤便有副帮主暂代帮主之职,可丐帮副帮主之位空缺已久,事从权宜,便有掌钵龙头常寿长暂代帮主之职。常长老,你带领兄弟们向东撤,东边树林茂密,鞑子骑兵难逞锋芒。然后伺机与庞长老他们会合,再想办法返回江南。”
皇甫文的话也正是常长老所谭思之意,任由丐帮的打狗阵法再是精妙,也架不住鞑子骑兵的多次冲锋。如此占尽劣势也恐死伤更重,待寻着机会,退入密林之中方可作长久之计。便悲切道:“属下遵命。”
皇甫文又道:“此番事宜乃是丐帮和白少庄主之间的恩怨,小兄弟不必干预。我此般调息一阵,已无大碍。白少庄主,咱们再行来过,我这点微末功夫再不济,也不用你垂怜。”
皇甫文适才受伤吐血,众人都看在眼里,内伤颇为不轻。习武之人皆知,受了内伤须当精心调息,若强自运功,必定伤上加伤。皇甫文此番话便有玉石俱焚之意。常长老脸色一变,说道:“帮主,万万不可,你这脉象……若再强自运功,恐怕……”
皇甫文突然正颜厉色,恨恨地瞪了常长老一眼,大声呵道:“常长老,你敢不尊帮主号令么?”
常长老老泪纵横,说道:“属下斗胆,宁愿以下犯上甘受帮规处罚,也绝不能舍帮主而去。”常长老说完,便有十几名丐帮亲信弟子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同声高喝,恳求皇甫文一同撤去。
皇甫文却哈哈一笑,笑声里面中气十足,郎朗而道:“你们当真以为白玉沙那一掌能伤得了我么?适才他只不过是陡施诡计在先,略胜了一筹。他自忖武功不如我,才出此下策,眼下我已调息完毕,八脉皆通。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皇甫文说着随手拍在身畔的一块乱石之上,只听“蓬”地一声,那乱石应声而裂,碎石簌簌而落,显然是内力浑厚,毫无不济之像。
白玉沙也大吃一惊,不想皇甫文的功力恢复得这么快,随恶狠狠地瞧了张宝儿一眼,心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便可乘胜追击,一举杀了皇甫文和常长老,焉能等他运功调息疗伤?还有,皇甫文能这么短的时间复原,其武功绝非浪得虚名,幸好以前没有鲁莽行事。今日须仗着蒙古大队骑兵襄助,除却这个厉害的对手才好。”可又一想:“这个皇甫文莫不是在唱‘空城计’吧?十香软筋散的量虽少,但也是极其霸道的厉害毒药。皇甫文在银针封穴后又中了自己的十成掌力,还能够安然无恙么?”白玉沙做事狐疑多心,但求稳。便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宁可信其有,权当皇甫文真的已无大碍。即便如此,其武功也必定会打折扣,谁输谁赢倒也两说呢。
张宝儿在少林寺常帮药王院的师兄师叔们料理草药,也在藏经阁读过不少医书,知道皇甫文适才被白玉沙的掌力震飞吐血,受伤一定不轻。毕竟,皇甫文口中吐出的那口鲜血不是凭空而来的。此刻见皇甫文这般急着要与白玉沙分个上下,知他乃是想竭尽自己最后的一己之力,救丐帮弟子於水火,如此舍生取义,以赎此罪。
张宝儿再瞧鞑子骑兵依旧稳而不乱、越战越勇,知道眼下若再一意孤行,不但自己跟小妖脱不了身,恐怕连丐帮弟子也难以全身而退。不如权且听从小妖的话,跟白玉沙做一桩交易,先解了燃眉之急。他既然不仁,我又何必讲义,待出了苏门山,再做长远计较。还有,更不能让皇甫文再跟白玉沙交手,如果再打得一塌糊涂,结局更难以收拾。
张宝儿待要说话,却听见小妖说道:“小侯爷,你已经立了大功,又何必赶尽杀绝呢?难道九足白玉的秘密还比不上你的大将军么?”
白玉沙道:“我侯爷都做得来,又岂会觊觎一个小小的将军。只怕是我这个张师弟要一意孤行,折损在这里。到时候妖儿妹妹的一番好意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那时候妹妹要反悔,我岂不也跟妹妹一样,落得一场空欢喜么?”
张宝儿一心里面全是皇甫文的伤势,不假思索地说道:“白玉沙,若要依你也行,你先让蒙古的骑兵退下,也不能伤皇甫帮主分毫,我便听小妖姑娘的,不与你深究。”
白玉沙涩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张师弟太高估我了,此事恐怕我是无能为力了。小妖妹妹跟我相识已久,妹妹的话我自然是不敢不从。张师弟的热衷心肠,我也理解。只是事有权宜,我只能答应妖儿妹妹不予尔等为难,至于那蒙古的骑兵,我却是调遣不动的。”
白玉沙的话倒也不假,张宝儿一再担心皇甫文的伤势,情急之下恨不得蒙古鞑子赶紧败回。此刻一想,倒也是,白玉沙还没有当上蒙古的大将军呢,又如何号令得了蒙古鞑子的骑兵。
鞑子的骑兵越逼越近,不时地还有乱箭飞来。白玉沙屈指连弹,弹飞几支飞箭,并隔空解开小妖身上的穴道,说道:“妖儿妹妹,我一己之力有限,丐帮弟子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咱们何去何从,我便听你示下。到了苏门山还望妹妹遵守承诺,不要食言。”
小妖跳出轿子,一扯张宝儿的手臂,说道:“呆子,丐帮的打狗阵法都挡不住蒙古的铁骑,你留下也无济于事,还不是白白送死。”
张宝儿望了皇甫文一眼,心头有百般滋味。大丈夫相交当同生共死,岂能临阵脱逃,陷朋友于不顾呢。皇甫文也瞧见张宝儿的犹豫,厉色说道:“小兄弟,行军打仗难逞匹夫之勇,你不懂打狗阵法,留下也无益处。我丐帮再不济也不至于被鞑子一口吞下,小兄弟此刻若能突出这重围,晚点再来接应也是好的。”
张宝儿也觉此法可行,便点了点头。
皇甫文呵道:“常长老听令,丐帮弟子听令,速速向东边撤退,不得有误。常长老已经代行帮主之职,当为人表率,若再不尊令法,即刻按照帮规处置。”
常长老蓦然抹去脸上的泪水,嘶哑着嗓子吼道:“令旗!”丐帮的打狗阵法阵势庞大,又加之战场上厮杀叱呵之声充斥耳际,所有的号令便全靠令旗传递。可蒙古鞑子骑兵的攻势凶猛,丐帮的打狗阵法已经跟鞑子骑兵的前锋相融在一起,正杀得难分难解。号令虽然发出,却见丐帮弟子一时半会却也难以抽身而出。
张宝儿瞧得焦急万分,心想如此火并打法,丐帮弟子迟早会消耗殆尽。皇甫文也是如此想法,看着丐帮弟子跟鞑子的铁骑对抗,更是心痛不已。一时顾不得内伤,强自运功暂时压制住伤势,要先护着丐帮弟子撤回。
白玉沙的心里面盘算着九足白玉的秘密,小妖此刻惦记着张宝儿的安危,二人均对丐帮弟子的死活毫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