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欺骗性太大，谭琳更愿意通过行为来观察一个人。
钱包体积小，里面只会放最紧要的东西，周怀民如果真的把照片放在里面，其含义不言而喻。自从芷莺告诉她这个秘密之后，她心里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就在不断呐喊，催促她去确认自己当初的暗恋并不是一场笑话。这个念头固执得谭琳自己都无法撼动，所以她来了这里。
吃饭的时候，他们与同桌宾客说起纽约的美食。纽约城的外国人就要超过本国人了，与此盛起的还有各国菜系。中餐的变化让人欣喜。无论是华人还是西人，都不再满足于那些似是而非的中国菜，于是中国菜变得越来越地道，菜色也越来越丰富多样，煎饼果子、天津大包子这些开始走红，让谭琳敬谢不敏的臭豆腐人气也不低。
散席之后，谭琳拿上东西，跟周怀民提议走一走。
唐人街的春节气氛渐浓，夜晚的喧嚣随着节日临近变长，九点的光景依然灯火通明，空气里不时飘过食物的香气。他们没有说话，周怀民似在享受这种人间烟火滋味，而谭琳还在惦记着他的钱包。
芷莺的孩子还小，不能离开太久，他们马上又要飞走，到法国团年了。谭琳现在不抓紧机会，下次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对她来说这是将折磨拉得更长，心里那个小女孩会把她逼疯的。
他们走近一间泡芙店，店门口站着位年轻女生，她一手举着自拍杆，一手捏着颗泡芙，对着手机说：“现在我就要试试红透唐人街的榴莲泡芙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是不是一吃就上瘾了。”
她把乒乓球大小的泡芙整颗塞进嘴里，掩着嘴咀嚼几口，不忘点评道：“软酥皮蛋香浓郁，馅料用料十足，可以吃到榴莲果肉。虽然馅料以奶油和榴莲为主，但因为冷藏过，所以没有预想中的甜腻。不行了，我要再吃一个。”
这大概是名美食博主，她吃得十分投入开胃的模样，看得谭琳都忍不住咽口水。
“想吃吗？”周怀民适时问她。
“不不，我不吃榴莲，不过谭琮爱吃。”
想到谭琮明天会过来，她决定给他买两盒。
站在食品柜后方的老板熟练地捡了两盒泡芙，打包好递给她，周怀民抽出纸币付账。看到他手里的钱包，她想也没想就抓了过来。在老板和周怀民的诧异眼光里，她赧然道：“这钱包真好看，在哪买的？我给谭琮也买一个。”
“得问芷莺，她送的。”
他伸手过来想要回去。
抢都抢了，谭琳舍不得就这么还他，她摩挲几下皮面，柔软的触感跟小羊皮有所不同，从它较为明显的毛孔判断，应该是野猪皮。她磨蹭的时间一长，周怀民眉头蹙起，她感到他并不喜欢人碰他的钱包，即便那个人是她。
他越是这样，谭琳愈加不愿松手。他微微不悦的表情像条裂缝，撕开了他温和的面具，里面藏着她喜欢过的桀骜少年。她决定还是直接问他好了，快刀斩乱麻总比钝刀割肉好受些。
有了决定，她纠结的心思松弛下来，转身背对他以防抢回去，说：“我听说——”
一个黑影刮过，她手中的钱包就像变魔术一般消失了，等她回过神来，周怀民已经跑远了好几步，她才省悟是自己遭抢了，有贼人抢走了他的钱包。她赶紧跟着他一块追，没跑几步就发现她的高跟鞋很碍事，干脆脱了拎着鞋跑，冰冷粗粝的路面膈着脚更难受，她只好留在原地报警。
在警察到来前，周怀民先回来了，从他不太好的脸色判断，应该是没追回来，谭琳低着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他们有人接应。”他说。
“对不起。”她只能如此苍白地致歉。
“算了，走吧。”
他现在身无分文，得由她送回酒店。
财物损失是小事，丢了的银行卡也容易补办，但那些证件就麻烦了。谭琳摸不清他是否在生气，像犯错的孩子一般安分跟在他身边。
“我赔你一个。”她说。
赔一个同款钱包她还是能做到的，他却像听了个笑话，笑着摇了摇头，以此告诉她不可能。她问：“在哪买的嘛？”
“那个皮匠已经去世了。”
她没料到会是这样。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她先上去。
“Y！”
有人高喊了一句，谭琳见周怀民动作停顿下来，跟着他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喊话的人染了一头金发，像个鸟窝蓬蓬松松地盖住脑袋，他见引起了周怀民的注意，边将手里的钱包抛起来玩，边走过说：“在追这个？”
周怀民英文名是Wayne，也有熟人会喊他Y，谭琳可以确定两人是认识的，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已经报警了，请你还给我，让我去消案。非常感谢。”谭琳说。
金发男人手肘撑住车顶，懒洋洋地看着她，说：“美女，在这里丢了东西，找我关七比找警察管用。”他作势要将钱包给回周怀民，等怀民朝他伸出手时又收回去，痞痞地笑道：“请我吃顿宵夜怎么样？”
周怀民收回手，说：“你要喜欢就留着吧。”他让谭琳进了车。
“好啦好啦，我请你，总可以了吧？”
金发男嘴上留着周怀民，却也没有动手拉扯，只把钱包递到他面前，怀民接过钱包，说：“现在赶时间。”
金发男瞄了谭琳一眼，说：“赶着约会？行，那就下次。”
他说完，举起拳头停在空中，周怀民握拳与其撞了一下。
直到车已经启动离开，谭琳还处于震惊当中。以拳互击这种礼节充满江湖味，这不是周怀民的风格，那个金发男跟他看起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他们居然是朋友。这次周怀民的面具不止是撕开了一条裂缝，而是直接换了一副，谭琳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他。
谭琳在消化自己的见闻，周怀民也在思忖些什么。他以拇指和中指夹着钱包，让它一圈圈地打着转。
“对我的钱包很感兴趣？”他打破车内的安静局面。
“我哥的生日快到了，还没想好该送什么礼物，要是送个这样的钱包他应该会喜欢的。”
他凝视她，眼中无波无澜，像个雕塑一般，沉静，疏远，陌生。
“琳，我不希望你对我撒谎。”
无形压力随言而至，谭琳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他将手中钱包一抛，落在她怀里。“想看就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