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二第一次正面与修士对敌,而且对方还是个什么宗主,实力天差地别难以抵抗。事后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后悔,他以为对方的修为高出自己那么多,应当不会出手才是。可他错了,他不知道对方与千机府有怎样的纠葛,那根忠魂巾,既保护了他,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灾难。
加入一个势力便是如此,上清院也好,千机府也罢,头上多的,不仅仅是一个头衔,比如上清院某某弟子,千机府某某弟子,需要继承的,同样有它们的关系,它们的恩怨情仇。
你修为弱,我看不上,是不会出手,但你身上有千机府的入门信物,你不交,那你就得死。原因就这么简单。
此时,秦二才感觉到那位被杀的上清仙官有多么绝望。狂暴的元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便如一叶孤舟,用体内的元气苦苦支撑。
元气以能察觉到的速度迅速消融。混乱先是击溃了他首先组成的防御,而后与忠魂巾缠斗,忠魂巾爆碎后又再次一拥而上,于是秦二不得不调动体内最后的元气。玲妤就在身后,他并未后退一步。
眼前越来越亮,最终目之所及,皆余茫茫。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但就在这时,宛如陡然升起的幕布,所有的惊涛骇浪击打在其上,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狂风乌云都不见了,阳光照射进来,他见到了舒展的绿叶,听见了鸟鸣,花也不再暗藏杀机,一切都已烟消云弥。
只因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平静而又缓和地伸出手掌。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推动了天地。
“顾行迟……”女子蹙眉望着突然出现的人。“没想到,你竟会愿意为一个初入道门的人出手。”
“忠魂巾,不容侵犯,他拿了忠魂巾,我便保他一条命。”顾行迟的声音沉稳有力,“花寒,如今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当初唐株笑在时,断不会行此鲁莽之事。”
“他……哼!他早就死了,好的不学要去学那狗屁佛宗!”名叫花寒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如今你们千机府真是欺人太甚,竟伙同军部断我在饶宁的生意,这笔账,迟早要向你们讨回来!”
“随时恭候。”顾行迟揖礼。
花寒冷眸瞥了正瘫倒在地的秦二一眼,冷哼一声,与顾行迟擦肩而过。出了门,喝道:“我们走!”那名黑衣女子才与中年男人一同出来,见秦二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拍拍胸脯,紧忙跟上花寒。
“小友可还安好?”顾行迟伸出手。
秦二看了看,才抓住他的手挣扎着爬起来。“多谢顾大哥。”他说,“顾大哥来得及时,如今只是有些脱力,歇息一会儿便好。”他又转头望向旁边吓得脸色惨白的玲妤,将她扶起来,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两名患者互相搀扶,走到了软榻前。秦二强忍着难受,给玲妤倒了杯水,然后才向顾行迟说道:
“劳烦顾大哥,替我护法。”
顾行迟点头,他如同自己的老师祁希言一样,都十分欣赏这个叫秦小厮的年轻人。初时,在望夫石驿馆的一幕幕他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若那时秦二就这么被俞宽杀害,他反而不会出手相助。但之后,他看见了这位年轻人的临危不惧,看到了这位年轻人的有勇有谋,又看到了他的进退有度,实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要知道,一个人能力不够,可以学,但心性却很难改变。
到了他这个地步,遇见的人,见到的风景,都不一样了,所以收募门徒时,便格外严苛。上清院看重修行资质,资质差也就入不了门,而他们千机府,则反而更看重心性。便如《荀子》里的一句话,“非其人而教之,赍(ji)盗粮、借贼兵也”,其大意便是把本领教给不正派的人,就等于给盗贼送去了食粮,为叛贼提供了兵器。
如同此时,即便身陷危险,却也未曾后退一步,用自己的胸膛抵挡一切恐惧,此才方为男儿。让他加入千机府,顾行迟是实实在在放心的。
有顾行迟这么一位高手在旁边护着,秦二也就不怕那花寒再次杀回来。只是此番铁定把玲妤给吓坏了,唉,但愿不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
盘膝而坐,如同往常一样休息回复体力。元气耗尽的感觉十分难受,不过之前在那荒岛上他倒是时常有这种半死不活的时候,所以也并未觉得有多恐怖。
只是刚休息了一会儿,就被顾行迟给打断了。
“咦?你等等……”顾行迟有些失态,左手抓住秦二的右臂,“你……”
秦二不得不停下吸取元气,转头看他。
顾行迟却又松开手,“没事,你继续”,只是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半刻钟后,秦二才睁开眼,元气已回复至巅峰状态,疲惫感一扫而空。那名花臂女子终究还是大意了,或许是觉得他刚入道门没什么法力,一开始就并未使出全力,所以他反而能够支撑到顾行迟赶来。因有顾行迟这么个高手在,所以他倒是没受伤。心里的那股念头如今也已寻到了答案,只因茫茫人海中看了一眼,便招来杀身之祸,虽觉不可思议,可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外面的奴隶市场依旧火热,人们争相爆发出起哄,竞价之声不绝于耳。
相较下来,阁楼里便显得越发幽静了。
“顾大哥,多谢。”
秦二郑重行礼。此番的确是自己行事莽撞,从此,他将修行者的危险程度又提上了几分。
“若非顾大哥及时赶来,在下恐怕已命丧黄泉。”
他并未看清顾行迟赶来的情形,那时他被花寒的法术冲击,只觉眼花缭乱,头欲炸裂,除了心头一股“绝不能后退”的想法,便只有调动元气奋起抵抗。
“你并非真心想谢我,若真想谢我,就该提壶烈酒,上万里黄沙找我。此等婆婆妈妈,着实该打。”
顾行迟笑着说,“不过……这些都先搁置一边,如今我反而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秦小厮,我现在传你几套简单的术法,你尝试一下,看看能否成功。”
秦二皱眉:“这如何使得,在下还不是千机府的弟子。”
这人情越欠越大,如今看来不加入已是不行。他想了一下,在古野,因自己的固执惹恼了花臂女子,对方还是个什么“宗主”,伸手已可触及远在千里之外的饶宁,自己若没个势力傍身,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现在已不是他一个人了。尽管在他心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生老病死,爱恨仇杀,他都能平静以待。但唯独,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有关系的人遭罪。
他不是一个人了。在饶宁,有林姿曼,有谭落落,这对母子与他一起度过了三年多的时光,自有很深的感情。在身边,有裴文这个小刺头,也有一心一意想要跟着自己的玲妤。这些人,这些感情,他都无法说丢就丢。在他心中,也从未有过他们是累赘的想法,一切累赘想法的来源,都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
他有些想加入千机府了,不管是为了还老人祁希言,或者顾行迟的恩情,还是替自己,替身边的人打算,千机府,似是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无妨。”
顾行迟笑起来也很有那种关爱后辈的感觉,没办法,谁让秦二看起来仍是个年轻小生呢。更何况修行有延年益寿之功效,顾行迟这种青年男子,与秦二的年龄恐早已相去甚远。
“我授予你的,只是一些最为基础的东西,自与千机府扯不上关系……当然,若你想通了,等入门后,我便教你更高深的东西。”
“可我……可我已没了入门信物忠魂巾。”秦二说道。
“哈哈,”顾行迟抚掌大笑,秦二的这句话,无疑已经表明了态度,焉能让他不高兴。如今千机府门下有不少弟子,但单论作战能力,或许都是精兵强将,然则智勇双全之辈却少之又少。这个“智”,当然指的不是聪明和笨,而是指如同诸葛公瑾那般,遥坐千里之外,谈笑间便能破敌的权谋。
顾行迟笑罢,指着自己说道:
“有我在,还需要什么入门信物?你若愿意,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千机府山门,保管让你大开眼界,什么上清院,什么万兽庄,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说起这段话时,这位青年男子的身上涌现出一股豪迈之气。在他心中,千机府便是最好的存在,荡平虏,杀奸邪,濯污秽,哪一样都不会比别人差。若非当今圣皇抬举上清院,有意打压,他千机府绝对稳坐郦阳第一。
秦二看着他,出现在顾行迟脸上的,是那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神情,在那火热滚烫的心脏里,似装着崇高无比的信仰。
“好,明日便去。”秦二点头。
“不过……”顾行迟苦笑摇头,“去之前,咱们先弄明白一件事,我实在是太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