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柳絮,雪势渐大。
姽婳山林的尽头是一座荒脊的平地,其上仅有一座古旧的凉亭。
而此刻,一间两层的竹屋平地而起,兮年抱着熟睡的少女刚准备踏进去,最后,伸出的左腿却又收了回来。
他回身,略略抬起长颈。
琼瑶倾洒天地,寰间一片茫茫,幻若仙境,却又多了三分的清幽孤寂。
如此景致,莫要辜负了。
兮年浅浅一笑,脚尖轻点,转眼,便进入了凉亭,而他头顶的竹伞也主动关上,悄无声息的倚在了凉亭的一隅。
突然,凉亭的三面出现了一块块保暖的厚布帘,其上刺绣着精巧的锦绣山河图,宛若泼墨而成,长而低的石桌上摆放着铜制的风炉、一尺长的炭挝......共计二十有五件煮茶用具,而石桌旁依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盆,此刻,正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兮年就着软垫盘腿而坐。
他怀中的人儿早已变回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乖巧的盘卧在他的腿上。虽是睡梦之中,却也感受到周围逐渐变得温暖的环境,便不由自主的舒展开身子,露出了毛绒绒的肚皮。
不一会儿,亭子里便飘出了郁而不妖的清香。
兮年耐心的炙烤着茶饼,可目光却早已停在了那不知何时才会停的大雪上。
仙界没有四季之别,永远是那样的适宜。
也就如这般的一成不变,所以,百年、千年、万年的时光并没有什么差别,仅仅只是时间的反复堆积罢了。
他甚至都忘记到底过去多久了,十万年,二十万年......
随便吧。
寒风,大雪,让他跃跃欲试,却也让他迷惑。
他该抱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呢。
“嗯——”
从未睡的如此轻松过,小狐狸睡饱了,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接着,变回了人形。
小十七睡眼惺忪,斜斜的靠在某人的胸口之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嗯?”
他傻乎乎的偏过头,抬起手,捏了捏眼前之人的脸。
好滑呀......
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女子,小十七眨巴着眼睛,细细的瞧着。
当然,手也没停。
兮年刚要打开他的手,一句不要命的话突兀的冒了出来。
“小美人,让大爷亲亲。”
“......”
兮年诧异的僵住了,她在说什么?
小美人?
小十七见她没有说话,刚要接着说,余光一瞥,立刻就被亭外的大雪迷住了。
“这是什么?”
这是无边之境没有的。
小十七睁大了眼睛,宝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好奇和惊喜。
“雪。”
兮年见她这般傻愣愣的模样,莫名的讨厌不起来,便轻声的回答道。
“血?”
他慢慢的走出了亭子,抬起了手。
一片片“血”掉进了他的手心。
冰凉凉的。
原来,红色的血是温热的,而白色的血是寒凉的。
可,寒凉的血不会有骇人的腥味,让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好生欢喜。
他“咯咯”的笑了起来,幼稚的跳起来抓“血”。
兮年望着他,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看来,已经有人帮他做决定了,而他的迷惑,也得到了疏解。
耳边传来轻微的滚滚之声,兮年低头,见茶水中出现了鱼眼大的气泡,便知晓这第一沸完成了。
他舀出了最好的第一碗茶,对着亭外满身雪的小狐狸道,“过来。”
“怎么了?”
小十七恋恋不舍的钻回亭子,乖乖的接过茶杯,嗅了嗅。
好香的茶,比十六哥煮的还要好!
他等不及就要送入口中。
清寡的涩苦味,咽后即回甘,不同于往常的茶味,似乎带着点特别的幽甜味道。
嗯......
有这白色的血的味道,还有......
小十七瞄了一眼煮茶的黑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的表情,兮年对他点了点头。
炭火之中,他加入了新开的姽婳花,茶香的特别之处便在此。
实在好喝,小十七却还是生生忍住把它一饮而尽的想法。
煮沸后的第一杯,最为醇美,被称为“隽永”。
一人独享,实在暴殄天物。
此时,小十七正与他对坐着,便单手撑着桌子,使身体向前倾,而另一只手把仅剩的半杯茶递向他的唇边。
“冷了就不好喝了。”
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竟让兮年上仙喝剩下的。
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怒意,反而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
他自己也不知晓这是为何?
小十七认真的把那宝贝的半口茶水一滴不落的倒进他的口中。
这番聚精会神的模样,就像是正在完成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一般。
着实可爱。
完成任务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也没注意到石桌上快要沸腾的第二碗茶。
白嫩的手臂沉了下去,就快要碰到滚烫的茶水了。
不好!
兮年眼疾手快,把那些茶具一股脑儿的推出了亭子。
“啊——”
正巧,小十七的鞋底都是半融化的、易使人滑倒的雪水,一时间没站稳,向前扑去。
电石火花间,兮年牢牢的抱住了她。
小小的一只,香香软软,半湿半干。
这个小东西的身上怎么总会发生那么多的突发状况。
真是一只蠢狐狸。
小十七趴在他的肩膀上,道,“你!”
“我?”
兮年不明白,明明让蠢狐狸免遭烫伤之苦,为何却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恼意。
小十七双手搭在他的肩膀,蹙着眉,望着亭外,可惜道,“第二碗茶喝不成了!”
边说还边把外衣上湿乎乎的雪水擦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小孩子幼稚而不讲道理的报复一样。
“......”
“第三碗也喝不成了。”
“......”
“第四,不对,第四碗就不好喝了。”
兮年少有的哭笑不得,无奈道,“两碗香茶和灼伤之苦,你选哪一样?”
“两碗香茶!不就烫两下嘛,过几日就好了。”
小十七嘴上这么说着,这也才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原来小美人刚刚出手救了自己,而自己却恩将仇报......
听到这么离奇的回答,兮年叹气,道,“强词夺理。”
“好好好,多谢小美人出手相助,来,让大爷亲亲。”
兮年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抓起他的衣领,毫不留情的往外一丢,而竹门也顺势关上。
“诶?你!”
小十七刚要想办法钻进去,离他五十步远的空地突然出现了一间崭新的竹屋。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他对着兮年嫌弃的吐吐舌头,然后朝小竹屋跑去。
兮年撑着头,望着远去的小身影,似笑非笑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