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儿,一个容安堂未入等的小丫鬟,易安却识得。她是太太身边宁妈妈的干女儿,丁妈妈自然为她说了一车好话。毕竟宁妈妈早年已经自梳,终老有靠,就在这梨儿身上了。
只因她年纪还小,又新学规矩,无法近身服侍,因此紫玉就随意安排些轻省的活计给她。自从雪团儿来了,就给她单辟了一间房,专管着料理雪团儿。
“梨儿每日只管带着雪团儿,有时房里和小姐亲近,有时院子里作耍,再有就是小姐的饭菜,有时心疼雪团儿,让它尝一些,也都是梨儿在喂。”感受着易安手里传来的温度,紫玉渐渐镇定了一些,但一张脸还是煞白。
“今天晚上的饭食,也是雪团儿先尝的。摆上桌后,小姐未用,奴婢撤了下来,刚送到廊下,就碰到梨儿,她说今晚有道肉餮,雪团儿吃得尤其香甜,若是小姐不吃,叫问问能不能分给雪团儿再吃一点儿。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自己做主,把那一盘,都给了她……刚我去净房路过梨儿房间,一声不闻,浑不似平日一人一狗滚做一处的喧哗,觉得有点奇怪,就去敲门……”
紫玉又紧张起来,收回自己一双手,揪住交领处,把那缠枝桃花纹揪得紧紧一团,手指根都泛着白。
“敲门没有人应,我想着该是睡了,回身走到桂花树下,我又觉不对,就算梨儿睡熟了,怎么也没听到雪团儿的吠声,狗儿不会如此迷睡。我就又走回去推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我看见,我就看见,那梨儿伏在桌上,雪团儿睡在屋当中,两个都未醒。我摸过去一探,两个,两个都没气了呀……。”
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紫玉有些颤抖,努力想要忍住,忍得喉头都憋出几声气响,却反而又呛咳起来,发出更大的声音。在这净房里回荡,有些怕人。
易安为她轻抚着背,这丫头,是吓坏了。亲耳听闻和亲眼所见,毕竟是不同。世家大族的主子们谁手上没几条人命,但真正死在自己当前的又有多少呢。真正看到那一幕,毕竟不同。
尽管来京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设想了各种自己可能会碰上的困难,还和紫玉交了底,但易安还是没有想到,要命的人,来得这么快。
“这种事,你我是不顶用的,去请丁妈妈吧,再把姚黄叫来。你去,现在就去。”易安握着紫玉的手,拉她出了净房。
撩开花鸟山水帐,易安自己躺上床去,“我肚子疼,你急得六神无主,现在去找丁妈妈来看。”
紫玉抬起头,泪眼迷蒙的望向易安。
“快去,忘了我前儿给你说过的话了吗,再晚,就不好收拾了。”解开头上的纂儿,把黑发撩到胸前,易安做出蜷缩在丝被里的模样。
紫玉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快步向外处走出,打开房门时还带着哭腔往里喊了一声“小姐您忍忍,我就这去请丁妈妈来。”
丁妈妈很快就来了,尽管裹了小脚,但她走得竟比紫玉、姚黄都快,两个丫头都还要加快步伐才能紧紧跟在她身后,平日里扶着她的小丫头跟在后头跑起来。
一把推开房门,丁妈妈命小丫头站在门外守住,她亲自带着紫玉、姚黄二人进了内室。
“小姐,您现在还疼吗,老奴派人往嘉裕院报个信,先请府医来看吧?”丁妈妈边说着话,边脱鞋,直接进了易安的帐里。
听着易安附耳说来的机密事,丁妈妈的面色渐渐变了,胸口有些起伏不定,还看了紫玉好几眼。紫玉感到有些羞惭,小姐一定是说到自己的表现了,刚才的自己太不镇定了,就这样的胆子,还怎么说为小姐分忧。
丁妈妈又看着姚黄,小声的问道:“姚黄,你说。”
“是,”姚黄往前走了几步,靠在床头,声音又低又轻:“民以食为天,因此来这几日,婢子和大厨房的人来往得有几分熟悉了。尤其小姐那日理事威严,婢子在外交际,更多了几分体面。如今这府里厨事上的规矩,婢子也有几分懂得了。既是想防着咱们自己在吃食上吃亏,又是想留心着这里头的活计。”说到这里,姚黄小脸一红:“来之前我爹也有交待过,若是做不了小姐身边的第一人,以后跟着小姐,管着厨房之类的活计也不错,油水丰富露脸又多。”
看众人并没因此嘲笑,她暗自舒一口气,又道“因此婢子知道,送饭到各院的人是固定的,比如我们这里,一直是黄婆子和刘婆子,每次给她们放打赏的人都是我,但是接送饭食,伺候小姐用饭的人是紫玉。”说到这里,姚黄又有些不服气了,暗戳戳看了紫玉一眼。
“今日来的不是这两个?”易安问话。
“是了小姐,今日怪就怪在,来的两个婆子很陌生,婢子都没见过。大厨房里专司送饭的都有十多个,就算不知道名字,见面也都熟悉。您如今掌事,就算新来了人,按理也不会一来就送来伺候您的差事。奴婢觉得有些奇怪。”姚黄边说,边绞着手中的罗帕,好像也有些紧张了。
“奴婢想,该不是上次厨房的人吃了亏,暗自在捣鬼吧。所以您不吃正合我意,我也不劝,想着万一里头有巴豆粉什么的就大大不妙了。但又不能确定,想着他们怕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狗胆,我也不敢胡说,得罪人呐。反正您吃的东西我看都有雪团儿先吃,出不了事。”
“怎么了小姐?”姚黄又疑惑起来,“真有巴豆粉?雪团儿拉肚子了?您又怎么看出来我今日不对了。是了,一定是我走的时候那个福礼行得不好。”
“你何曾这样过,简直满脸写着让我来问,我原来是想抻抻你,明日再说。如今却只能告诉你。那吃食真不对劲,却并不是巴豆粉,因为它,吃死了人。”姚黄的机灵易安一直知道,却没想到,她还能精细洞察到这种程度。
姚黄吓得简直是往后跳了一小步,轻声喊:“小姐!”
丁妈妈趿着鞋儿下了床,重重拍了姚黄一下:“喊什么喊,告诉你是你的福。小姐没拿你当外人。”三道纹儿又回到了她的额头上,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缺德,这才哪到哪哟,就要拿命来填。小姐要是有事,我老婆子还有什么活头。这是要了结了我们几条人命啊!哼,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老婆子刀快。咱们王家,多大的宅门没见过,也没有这样丧心病狂的。”
丁妈妈边轻声嘟囔边踱着步。
很快,丁妈妈一拍手,“小姐,你别怕。老奴已经有了主意,咱们很快,就能把这个下毒的人,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