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仔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这一次,不再像前两次离开榕树村一样了。前两次他没有像这样心慌得快要死掉了的感觉,前两次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突然,这么恐惧——对,明仔现在的的确确地感到了恐惧。
这一次麻烦大了。
在那个男人的笑容里,他分明又看到了锋利的尖刺和雪亮的刀刃。那是明仔以前看到过的。明仔的手哆嗦着,放下了《小王子》。
“你是谁?”怕归怕,他还是清清楚楚地问。
那人望着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郁和杀气,那原本是一张长得还算端正清秀的脸,但现在看起来多么可怕啊。“我姓楚,”他也同样清清楚楚地回答,“我叫楚天佑。”
“你为什么要骗我?”明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是我的仇人。”楚天佑也同样直直地盯着他,两个人的脸近得不能再近。
明仔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仇人?我?”明仔大惑不解,觉得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你的仇人?叔叔,你弄错了,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我……”
楚天佑抱着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理他。
马三也“嗤”地一笑。但是,他连头都没回。
“可是,你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救了我和麦子黄,还有冬至。就在前天。”
马三往窗外呸了一声,看了看楚天佑,没有说话。
楚天佑笑了笑:“是吗?有这回事儿吗?”
“我看见的,你抱起了我,还有麦子黄他们……”
“两码事儿,小孩儿!”
楚天佑的脸上带上了一层怪异的笑。他望着明仔,像胜利的老猫望着一只终于被自己逮住的小耗子:“你叫明仔对吧?好吧明仔,你暂时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怎么着你,至少暂时不会——跟我们走吧,你会很安全的,嗯?”
明仔不能说话了,现在,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楚天佑也不开腔了,他死咬着牙帮子,腮帮上的肉一棱一棱的。马三专心地开着车,楚天佑看起来茫然而苦恼。他在苦恼什么?
明仔慢慢地把头掉向窗外,他熟悉的景物越来越少,车子向着榕树村相反的方向在开。马三一言不发,他没有穿上衣,胸脯、肚腩上的肥肉随着汽车的颠簸可笑地颤动着。明仔再看看楚天佑,现在那个人根本不再看他,而是紧皱着眉头,双手放在驾驶台上,眼神空空洞洞的。
明仔明白,他的命运,将再一次成为一只风筝,飘飘荡荡,没有方向了。
不过,他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吧?
“叔叔,你告诉我,我怎么成了你的仇人?我不认识你呀。”明仔竭力装得平和一点,竭力不去惹恼那两个杀手一样的人。马三胳膊上的青龙很是狰狞。
楚天佑像没听见一样。
明仔往车后面看着:“叔叔,求求你们了,让我下车吧。你看,现在离榕树村越来越远了,待会儿我要赶回去得多麻烦啦!太晚了我就回不去了!求求你们了,让我下车吧。我一个小孩子,对你们没用的啦!”
“叔叔,我爸还等着我呢,他会着急的,叔叔!”
那两个人像木雕泥塑一样,根本当他是透明人。
“叔叔!”明仔急了,使劲抓住楚天佑的胳膊摇晃着,“停车,停车!我要下车!坏蛋,你们这些坏蛋!”
楚天佑任由他摇晃,倒是马三实在忍耐不住了,“啪”的一耳光扇过来,结结实实地甩在明仔的脸上,明仔的嚷叫戛然而止。
马三又专心地开着车。
楚天佑平淡地望着前方:“你最好老实点,那个人的脾气不太好。我的脾气可能更不好。”
明仔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庞,瞪着大眼睛,突然跳起来,暴怒地要去开车门。楚天佑没有防着他这一着,居然让他越过自己把门拧开了。明仔挣扎着要往外跳,也不顾飞速行驶的车子。他大叫着:“让我下车,你们这些坏蛋!”
楚天佑怔了一下,赶紧把他挟住。在他铁钳般的手腕里,明仔动弹不得了。楚天佑把门用力关上,锁死,狂怒地瞪着明仔。马三瞟了他们一眼,第一次开口了:“你最好让他安静点,路上有警察。”
楚天佑对准明仔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几下:“亏你还上小学六年级,看不清楚形势吗?我们是谁?你是谁?想下车?门儿都没有!省省吧小子!”
明仔疼得泪水长流,但是,从现在起,他的恐惧没有了,相反,一种强烈的抵抗、斗争情绪一下子被激发起来了。他不再怕他们了,明仔现在想要做的,就是一定要下车,一定要离开这两个人!爸爸还在电影院门口等他,还有妈妈,妈妈说:“明仔,早点儿回来!”明仔还要回家,明天还要参加选拔赛,他不能就这么被带走!
不过,他也很清楚,他被这两个人绑架了。
他拼命挣扎着,用力去踢楚天佑。
楚天佑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反剪过来扣在身后,明仔疼得泪水都下来了。楚天佑恼火地低吼着:“我口袋里有封口胶,要不要试试?”
明仔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可不想连嘴巴、手脚都被封死,那样,就更没有机会了。
一旦弄清楚眼前的情势,明仔不再闹了,他知道,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在高速行驶的车上,他的任何举动都是徒劳的。
楚天佑终于把他放开了。明仔沮丧地活动着被弄得又红又肿的双手,咬着牙不吭声。
车子由乡村道路驶上了大公路入口,明仔清楚地记下了路牌名,远处是“成雅高速”的指示牌,楚天佑他们没有走高速,大概是怕明仔在收费站乱叫吧。那么,看样子他们在往南走。是去雅安吗?明仔心里越来越不安,离家越远,希望就越来越渺茫。他们会把他带到哪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们才终于下了大公路,驶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二级路。明仔看到,他们来到一个叫“蒙山”的小城,他也看不出来那是小镇还是县城。楚天佑和马三下了车。楚天佑回过头来望着明仔:“下车,吃饭。”
明仔迟疑着不动。
“小子,如果你懂事的话,就明白现在逃离我们比和我们在一起更危险,知道不?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搞不清楚吧?所以,最好少耍花样,让大家都省心,明白?”
明仔点点头:“是,反正老子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跟着你们,那还不得饿死?”
马三看了他一眼,楚天佑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懂事。”
走了几步,马三一把抓住他:“还有,不许嚷嚷,听见了没有?要是你怪叫怪闹,小心你狗命!”
明仔白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哑巴?”
马三毛了,狠狠地拧着他的胳膊,转头对楚天佑:“去,把他关在车里,用胶带缠上。我告诉你,你要不小心点儿,这小子早晚是个祸害。”
楚天佑瞪着明仔:“你想当祸害?”
明仔赶紧摇头:“不,不!你放心,我立刻当哑巴,立刻!”
楚天佑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他一挥手:“走吧,量他小子也不敢!”
马三呸了一声,头里走了。
三个人走进了一家路边店,点菜的小妹热情地迎上来。明仔正要喊叫,却一下子被马三推搡进了里间,门立刻关上。明仔忍气吞声地坐下。楚天佑出去简单地要了几个菜,明仔老实不客气地大吃起来。马三皱着眉头对楚天佑说:“我看,碰上这宝贝,你这单生意不一定能赚。”
楚天佑瞟了明仔一眼:“你以为我只是做生意?”
马三脸一横:“怎么着,你还有其他想法儿?”
楚天佑哼了一声:“都到了这地步了,还能有什么想法儿?”
马三推开碗大力抹了一下嘴,点燃一支烟,死盯了明仔一眼:“赶紧想办法吧,联系老欧,把货出掉,我还有事呢。”
“这些事我会办,不劳你操心。”楚天佑冷冷地说。
“你会吗?”马三的声音比他更冷,“这事儿你干过?我跟你说,你既然上了道儿了,那就得一条道走到黑。这就是江湖,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就是联系个人吗?哪还有不会的?”楚天佑站起来,把他的蓝色外套搭在肩上,“走吧!”
明仔不敢说话,但是耳朵一直竖着,可听得云里雾里的,两人的话他一句也不懂。但是,他还是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并不和谐,好像是各有各的打算。奇怪,两个共同参与绑架案的人,竟会不一条心?他真希望那个热情的小妹再进来呀,但是,一直到吃完饭,那门再也没有开过,连饭菜都是楚天佑出去端进来的。
当马三把他推上车时,明仔还眼巴巴地望着小饭馆的门。可惜,没有一个人走过来过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