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驶到一个村落面前,吐下两个人,又开走了。
明仔望着车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再见。”
这辆中巴车已经载了他大半天了。他对那个总是刮进一些沙尘进来的窗口和硌得屁股痛的座位已经有了感情。因为楚天佑一直不跟他说话,他就跟那个窗口和座位说话。窗口和座位沉默着,包揽下了他所有的心事。一路上,所有的东西对明仔来说都是陌生的: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人,所以,当和一些刚刚熟悉的东西告别时,他总是很难过。
窗口和座位都远去了。
楚天佑越来越沉默,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去忙着记路,想办法逃离,现在,他很平静。楚天佑在带他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都不在乎了。
望着楚天佑高大的背影,他突然很奇怪,这个背影为什么总让他有种心酸的感觉?就像东方远一样。
现在,楚天佑要把他带回他的老家楚家场。楚天佑说,这是最后一件事了,做完这件事,他就送他回家。
明仔也知道,他会说话算话的。
在田巧家住了一个多星期,楚天佑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了,田巧买票把他们送上了车。
临走那天,田巧把一部手机塞进明仔手里:“明仔,打吧,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吧。现在是信息时代,别忘了还有电话!”
明仔不明白,茫然地望着田巧。
田巧拍拍他的脸:“我知道有很多事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你可以告诉你想告诉的人。明仔,你是男子汉,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记住,一定要读书!”
现在,明仔手里就握着那个手机。
明仔知道,只要他一拨电话,轻松地按几个键,马上就可以听到爸爸的声音,东方远就可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他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甚至,陈一平也可以马上知道他在哪里,凭直觉,明仔认定,陈一平一定也得知他失踪的消息了,他一定也在焦急万分地找他……他们一定都急坏了,明仔不敢想象家里都乱成了什么样子,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他们一定受不了这种打击……可是,他怎么能告诉他们呢?一拨电话,楚天佑怎么办?他会被抓起来的……在齐盛天家里的时候,他没事干就跑到齐盛天那间巨大无比的书房里去翻书,看到过一柜子的法律书。楚天佑犯的是重罪,他会被抓起来的。
以前是没有机会打电话,现在有了电话,明仔却绝不愿拨出那个电话。
尽管他也想爸爸妈妈,想爷爷奶奶,想麦子黄,想阿秀,可是,他现在就是不能拨那个电话。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不像麦子黄、阿秀他们一样,像榕树村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过着他们那样平淡但正常的生活呢?
明仔突然想到,也许,就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才走了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认识那么多不一样的人,而麦子黄他们就没有。这是我的财富。他很哲学地想。
黄老师曾经说过,人和人就应该不一样,活得与别人不一样,是一种幸福。
阳光暖暖地照着,周围的景物已经跟榕树村完全不一样了。田野碧绿,地里都是甘蔗和芭蕉,还有高大雄壮、树干上长满了疙瘩的攀枝花树,明仔在电影里见过。一条表面平静、底层湍急的大江挡在他们面前。楚天佑说,那就是金沙江了。
金沙江!明仔瞪着大眼睛,望着那条江吐吐舌头。他在地图上看到过金沙江,那时候他以为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这辈子都很难到那儿的,没想到现在居然就在它旁边了。我一定走到天边来了吧,他想。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夏天。
“我们这里可是亚热带地区,全年气温跟海南岛一样。”楚天佑说。
怪不得那么热,明仔把衣服脱了,在烈日下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我好像已经到赤道了。”他呼呼地喘着气。
离家越来越近了,但楚天佑看起来并不兴奋,相反,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眉头也皱起来了。
他们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楚天佑拿出一个小物件儿在手里摆弄着。
明仔扫了一眼:“玉佩?你怎么还是没有送给她?”
“谁呀?”
“田巧,田阿姨。”
“你又知道了?”
“地球人都知道。”
“现在,还有送的必要吗?”楚天佑叹了口气,把玉佩揣进怀里。
“倒也是。”明仔也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你叹什么气?”楚天佑没好气地问。
“我现在才知道,这世界上的事,太麻烦了。我最好不要长大。”
楚天佑笑了一声:“我记得喜宝也曾经说过,他不要长大。原来小孩子心里想的都是这个。”
“喜宝也不想长大?你那个喜宝,像不像我?”明仔瞅着楚天佑,很好奇。
“他不像你!鬼才像你!”一提到喜宝,楚天佑的情绪就不稳定了,他站起身来走了。
明仔只好爬起来跟上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落。习惯了榕树村的热闹和喜庆的明仔万万没有想到,楚家场居然是那么一个安静得有些死寂的村庄。村里没有人,也没有家禽家畜的欢叫,大部分人家的门都紧闭着,村里的巷道倒是很干净,但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气。
如果不是偶尔有一两缕炊烟从房顶上冒出来,几乎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人活动的痕迹。
明仔说:“你们村里的人都打工去了吗?”
“多半是。”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明仔随在楚天佑身后走进了一个没有上锁的院落。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院子并不脏乱,相反,还非常整洁,不像是一个常年没有人住的地方。楚天佑走近堂屋,正要举手叩门,一个细小的、娇嫩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