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动
细雨如丝,混合着闪电雷霆之声,一场猛烈的山林夜雨就这般毫无预兆地突袭而至了。
蹒跚地行走在大雨中的原静雪,已是满身污泥还浑身簌簌地发着抖。虽然她清楚地知道,下雨打雷时不该躲藏在大树下,但瞥了一眼自己先前因摔跤扭到的左脚,再加上逐渐增强的雨势,她只能来到了杏花林——放眼望去,仅见的可以避雨的地方。
靠坐在一颗大石上,望着身畔那一把折断了的油纸伞,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与害怕,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布满了她那张早已被雨水打湿及溅满污泥的小脸蛋儿。
一个时辰前,当莫绝情交代完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渴望知道的事情后,便独自离去了。却不料没多久后,天空就下起了密集的细雨,担心着他怕是要被雨淋湿了,她立马拿起一把油纸伞,一刻不待地寻了出去。虽然直到现在为止,她都依然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的在乎他。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那就是——她不想看到他有任何的损伤……
但老天爷似乎就像是故意在捉弄她一般,一路上她根本就是祸不单行,完全不光光是一个惨字就可以道尽的。
突然,一直拍打在身上的狂雨蓦地止住了,仰首一望,原静雪顿时愣住了——
只见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此刻正密密实实地遮护在她的头顶,而莫绝情略显苍白的绝俊容颜就在伞下,幽玄如墨的眸光中浮现着心疼与担忧,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终于找到你了!”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那么大的雨,你没事出来乱跑干什么?还是说,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你正迫不及待地想从这里逃走?”
天知道当他回到了竹屋却不见她的踪影时,他担心害怕得几乎是要发了狂。在风雨中搜寻了这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的心中满是焦虑,就怕她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
他从来不曾信奉神佛,但此刻他却是打从心底里感谢上天,让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知道这人定会误会她……憋了一肚子的害怕和委屈,原静雪终是隐忍不住了,冲着莫绝情一阵气恼地叫嚣着:“我才没逃走!我,我不是要逃走!”
她拿起地上那把折断了的油纸伞,抽泣道:“我看外面突然下雨了,就想给你送把伞,可我又不知你在哪儿……你,你不可以又随便冤枉我!”
莫绝情一震,痴痴看着地上那把破损的纸伞,心头愣是一紧,顿时泪意迅速湿了他的眼眶,他别过头去掩饰住心中的激动。
她竟不是要逃走?!她说——她是出来给他送伞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她不知道越是这样,只会让他对她越放不开手啊,他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
“回去吧。”他将手伸向她。
抓着他的手掌,原静雪勉强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可就在左脚刚迈出一步时,椎心刺骨的疼痛霎时袭上心头。一个铿锵,她便前倾着要向地上倒去,就在她屏息以待与冰冷的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只强健的臂弯却已先一步将她捞进了怀里。
“你没事吧?”他剑眉微蹙,担忧地望着她。
“我……扭到脚了。”原静雪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同时,也努力地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虽然此刻深处荒山之中,也无其他旁人看见,但身为女儿家的自觉与矜持,她终究是不该与毫无干系的男子这般亲近的,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被他搂在怀中的那份感觉……
“天哪!你……你要干什么!”原静雪突然惊恐地高呼道。
原来,就在她还在挣扎之际,莫绝情已眼明手快地将她打横一抱,抱离了地面。
“你脚伤了,不好走。”他淡淡答道。
“可是……可是,你,我……我们……”真是见鬼了!原静雪,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妈了!直接告诉他啊,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该这样随意抱她的!这句话很难说吗?
望着那张瞬间变得通红的小脸蛋,莫绝情似乎有些明白原静雪的顾虑了,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略带戏谑地笑意。
“怎么,到了现在,还会害羞?”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他都已经吻过她两次了,现下才要去计较那些个世俗礼教的,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废话!人家……人家……”可是第一次和一个大男人这般亲近。但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好意思说出口来。
“那你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她的左脚。
“你,你可以扶我一下嘛,最多,最多走得慢些罢了。”她倔强地辩驳道。
懒得再与她争辩的莫绝情,只是自顾自地朝着竹屋的方向迈开大步。
“喂!”见他竟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漠视自己地意见,原静雪孩子气地嘟起了粉唇,干脆头一歪,靠在他的肩上歇息了。
“你的衣服已经全湿了,再晚些回去会着凉的。”莫绝情突地开了口。
下一刻,某人的嘴角顿时扯出了一道大大的圆弧。
斜风细雨,那阵阵飘落的雨滴是如此的冰凉,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好暖,好暖……
……
“曾经有一个女人,她有着美丽的外貌,显赫的家世,高超的武艺以及一个爱她至深的未婚夫婿。可以说她是这世间上最幸福的女人也不为过,但或许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幸福的缘故吧,所以上天才会故意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在她十八岁那年,叫她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在以后的岁月里,注定成为她一生磨难的人——”
原静雪微敛娥眉,神色凝重地听着莫绝情的故事。
“她着了魔似的与那人倾心相爱,不顾未婚夫婿的恳求挽留,不在乎家人与她断绝关系,只是一心一意的爱着那人,甚至还为他怀上了孩子。就在她欢喜地等待着良人来迎娶她时,却不料那人原来竟是使君有妇!她怨恨他的欺骗,她嘲笑自己的愚蠢,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晚了。于是,在那人再三的哄劝挽留之下,又看在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分上,她——那个堂堂出身江湖第一大庄,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银剑山庄大小姐——莫无忧,竟然委身成为了一个男人的妾室!”
说到这,莫绝情便是一阵凄愤冷笑,“而那男人的妻子原就不满丈夫在外另结新欢,又见新妇得尽丈夫的宠爱,甚至又比已结璃三载的自己还先怀上了身孕,新仇旧恨使得她每一天都处心积虑地以找新妇的麻烦为乐。要不是那新妇身怀武艺,再加上男人的一再庇护,否则肚中的孩子怕是早已不保。但百密终有一疏,就在新妇即将临盆之际,男人因临时有事要离家数日,而那妻子便趁此机会,在新妇的饮食中掺入了致命的剧毒,待发觉时却已为时已晚,那新妇只能凭借着一身内力拼命压制剧毒,连夜逃离了那座府邸……”
莫无忧……她也姓莫,天!难不成——原静雪失声惊呼,满脸大骇得瞪大双眼,“那个莫无忧,她……她难道是——”
“没错!那个执意追求自以为是的幸福,却最终落得如此不幸的傻女人,便是我的娘亲!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你要下嫁的那个段凌风的父亲——段承德!若不是他隐瞒已娶妻室,骗得我娘怀有身孕,故而不得不委身做他妾室,也不会遭到那原配的迫害,甚至最后还弄到不得善终的下场!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莫绝情抑下如火焰般狂热的怒恨,继续说道:“我劫你来,便是要让段凌风痛苦,我要他娶不到最心爱的女人,要他尝尝至爱被夺的滋味!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所以,别再对我这么好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原静雪眼含泪光,否认地直摇头,“不!你才不是!你只是一心想为你娘亲讨回一个公道罢了!虽然你的方法我并不赞同,但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今天假如换成我是你,我必定也会这般做的!”
莫绝情颤抖地用手指拂起那晶莹温热的泪球,哑声道:“你为了我流泪,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同情,是心痛!”原静雪泛着盈盈泪光,深情地望着他,“绝情,我是在为你而心痛呢。”
“你似乎,总是因我而落泪呢……”莫绝情喉中哽着一团酸楚,呜咽道:“这世间,怕是也只有你,还会为我流泪吧。”
他缓缓挨近她,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感受着她的温暖,她的心疼……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他,此刻,却是感到了一种欲哭的冲动,他吻着她颊上的泪,本该咸涩的泪水这会儿尝起来竟如同蜜糖一股地甜。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这世上终于有人了解他的痛苦,可以同他一起承担那份仇恨与孤独。
这种有人可以共担仇苦的温暖,是他自幼到大不曾经历过的。他激动地抱紧她,狂乱地吻着她,大手摸索着解开她胸前的衣襟,让她雪般晶莹高耸的胸脯袒露出来。
他的心也狂跳着,血液在沸腾。翻身将她压倒在地……
……
在莫绝情的身下,原静雪体会到了腾云驾雾的快感,他的仔细谨慎,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件稀世珍宝,那样为人所珍视、宝贝……她舒服地呻吟一声,以为自己会融化在他怀里。
然而莫绝情却正好相反,那记呻吟唤醒了他的罪恶感。老天!他做了什么?轻薄她?该死!他简直不是人。
他温柔而坚定地推开她,然后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苍白的颊上立时浮起一个红似焰火的巴掌印,瞧来颇触目惊心。
“你干什么?”原静雪心疼得蹙起柳眉。老天!他竟将自己的脸给打肿了。
“一点小惩罚。”他还觉得有些轻呢!
“我,我又没有怪你!你何必这样!”她将手举至他的脸颊处,似是想要察看他的伤势,可又犹豫着害怕弄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尝到了揪心的滋味……
“为了向段家报复,我才劫持了无辜的你,本已是对你有愧,不该再这样乘人之危。”他下意识地将头转向一边,回避着她那双满是疼惜的眼眸,只因为不想沉沦的更深,毕竟——她终究不是他所能拥有的啊……
“到了此时此刻,对于你来说,我依旧还只是一件用来向段家实施报复的工具吗?”她直言不讳地问他。因为事已至此,有些答案她必须要弄清楚。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顿时笼罩住了两人,良久以后——
“是……”莫绝情违着心喑哑冰冷地回答道。而这一切,全是为了想要断绝某些东西,她的——亦是他的……
莫绝情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兜醒了她的神志,他的回答完全撕裂了她的心,在她心头刻画出淌血般的痛楚。
“你!你真是好可恶你知不知道!”她爱他。是了,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一直以来自己对他那份说不清楚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那就是爱!因为爱他,所以当他误会自己的时候会气恼;因为爱他,所以当她看到他眼底的哀戚便会感到心疼;因为爱他,她才会产生想嫁给他,与他守候一生的想法;更是因为爱他,所以当她清楚地知道了他不爱她,而只是将她视为一件报仇工具时,她才会心痛得好想立刻就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在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后,他却是这般轻易地,将她的心——一片一片,撕得粉碎……
原静雪捡起地上的衣衫,颤抖着将衣裳穿上拉拢,气息不稳地道:“呵呵呵呵——好一个莫绝情,果然是名副其实,真是够绝情的!”
她掩往唇,制止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啜泣。凄忿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身躯,拔腿便冲出了竹屋。
莫绝情凄楚地看着她狂奔而去,心中是一片跌至谷底的空虚与绝望——终究还是将她逼走了吗?哈,这样也好,至少这样就能了断他们之间那份不该有的缘分与痴缠。他咬着唇,咬出了噬心的血痕,泪——缓缓滑过了那苍白清癯的俊魅容颜……
……
混蛋!超级大混蛋!
风声,在耳畔呼呼而过。冻结了原静雪脸颊的泪水,也冻结了那颗被伤得鲜血淋漓的心。
她鼓起勇气捧上了自己的真心,却不料竟会遭到他如此无情的践踏!他是铁了心将她推拒在心门之外——她突然觉得好累呢,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勇气及力气能与他继续纠缠……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却只换得更多的泪珠滑落眼眶,让她看不清楚前路,就像她和莫绝情那茫茫无尽的未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跑出了山谷,正往雪祁山腰而去。
突然,树林间起了一阵骚动,嘈杂的马蹄声从四方传至,只见树林中奔驰出数十匹悍马,马上尽是清一色锦衣青甲的士兵,一见到她,人人脸上露出狂喜神色,纷纷策马涌了过来。
“感谢上苍!原来小姐您真的是在雪祁山中啊,蒙天保佑,您平安无事!”带头的士兵统领立马翻身下马,磕头行礼,大喜过望地道:“卑职等人在雪祁山中日夜不休地搜寻了十余日,总算找到您了!”
其余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地飞身下了马,纷纷行上跪拜大礼,人人脸上都是惊喜交加的兴奋神色。
原静雪顿时心口一振,满脸诧异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回禀小姐,我等是段将军的部下,自打您被劫的消息传开后,将军便派了卑职等人日夜不停地在景州附近搜寻您的下落。”说到这,士兵首领已是热泪盈眶。“还好总算是老天保佑,您平安无事!这下大家都可以放心了。现下就请小姐快随卑职回去吧!”
原静雪心头一揪,她含泪望了一眼雪祁山云雾之中的幽谷。阵阵不舍之情霎时向她心头袭来——若是她这一走,便只剩下莫绝情一人,这世间,还有谁可伴他一生的孤寂?
一座山谷,却是她与莫绝情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