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漆黑,几个人正忙乎着,我猛然一抬头,就见几束手电光晃动着从门前的巷道尽头逐渐由远而来,以为是过路的,没想到几个黑影来到大门前却站住了脚,突然开口问道:“这里是公安局鲁强的家吗?”
“你们是田二榔头派来的?”我心里一怔,瞅瞅身后的几个孩子,知道凶多吉少了。
“什么田二榔头?你应该是鲁强吧,我们是县检察院的,找你有事。”
“那请吧?咱进屋说去。”一听说是检察院的人,我紧张的心方放松下来,笑着赶紧把几个人让进屋里。
翠花见有客人来,边拿笤帚扫着炕沿,边打招呼道:“几位快坐,我给你们沏茶。”
“你们这大雨天是找我有急事吗?”公检法三家本是同在政法大楼里办公,可我初到公安,所以对眼前这三个人根本就没见过,抖了几下身上的雨水,我纳闷地瞅着他们问。
三个人并没有坐,其中一个高个子抖动了几下雨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过来说:“在这《逮捕证》上签个字吧?你涉嫌重伤害,经院领导批准,我们今晚过来是依法逮捕你。”
“啊!你说的是李三麻子?”这如晴天一声霹雳,让我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翠花一听要抓我走,过来扯住大个子的胳膊哭着反驳道:“同志你们弄错了,我丈夫绝对不会打任何人的啊!”
“快闪开,我们检察院岂能冤枉你男人!”
检察官吆喝着瞪起眼一推,翠花顿时瘫软在了我的脚下,她抱起我的小腿放声大哭起来:“哎呀我的天啊!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呀?剩下我个妇道人家可怎么活啊!”
“叔叔,我爸肯定是冤枉的,求你们放了他吧?”东辉哭着突然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死死的不松手,嘴里苦苦哀求着。
瞅瞅可怜的妻子,还有吓得呆若木鸡的几个孩子,我心如刀割。没想到自己来公安两天半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祸,此刻真是悔恨难当。我真若是入狱丢了饭碗,翠花无工作,儿子又未成年,她们母子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再说东辉几天就高考了,这当口我这个父亲铛锒入狱,他怎么上考场?即使考上了大学我没有了工资家里拿什么供儿子读书?想到此,我不由痛苦的一合双眼,两行泪立即从腮边淌了下来。
“你还迟疑什么?不签字也照样拘捕你!”大高个子不耐烦了,从腰中掏出手铐,另两个人上来分别抓住了我左右胳膊,咔嚓一声,冰凉的手铐就锁住了我的双腕。随即大声喝道:“走!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
我上下身一直被媳妇儿子死死的拽着,娘俩不愿意就这样与我骨肉分离。能想象得到一会离开后家人的撕心裂肺,娘俩抱头嚎啕大哭,那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知道胳膊宁不过大腿了,我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此时怎么也拯救不了妻儿,我不忍心去看她俩脸上的痛苦,只好撒谎安慰说:“翠花你和儿子放开手,让我去与他们说清楚吧?法律是公道的,我根本不会有事。”
“不行!我不离开你,我陪你去坐牢!”翠花哭着拒绝说,她双手抱得更紧了,仿佛这一撒手我就永远也回不来了一样。
“快放开手!你这女人是妨碍公务,再不撒手连你一起带走。”几个检察官终于忍耐不住了,一齐上来强行掰开翠花和东辉的胳膊,推搡着把我带出屋子。
此时雷声大作,刹那间暴风雨更猛烈了。我忽然想起了省厅的战友,他们一定不知此事呢,便回头朝儿子喊道:“东辉你赶快去局里找省里来的陈叔叔。”
“鲁强你不能走,别扔下我们娘几个!”透过刺眼的闪电光,就见追出门外的翠花双臂伸着奔向我,歇斯底里地一声呐喊,随即便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泥水里。
“妈,妈--,你快醒醒!”
“舅妈,你这是咋了?醒醒啊!”
“翠花!”见东辉和两个外甥扯起她的胳膊惊恐地喊叫,我大喊一挣脱出来着猛然奔了过去,见她已不省人事,赶紧伸出带手铐的手掐住她的鼻下的人中。
足足有一分多钟,翠花这口气才上来。她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鲁强你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好好复习功课,一定照顾好你妈妈。”我眼里浸着泪,抬头嘱咐东辉一句。一狠心猛地推开了翠花的手,转身跟着检察院的人走出了大门外。
出了胡同口便上了检察院的警车,暴雨泼打着车窗哗啦啦作响,路上一片汪洋。车前灯光下的视野仅几米远,虽雨中车行进得很吃力,但还是眨眼功夫就来到了政法大楼后院的看守所。
当啷一声监狱的黑大门打开了,进门来我被几个人推搡着带进监区。狱警瞅着我发愣:“鲁政委你这是怎么了?”
“他已不是什么政委了,从现在起他就是你的人犯,给我看好了。”检察官板着脸嚷嚷道。接着瞅着我笑了笑,开口嘲笑说:“他大小也算个领导,你给他找个单间吧?”
几个人打开手铐把我推进了监房,砰的一声牢门关上了。一股刺鼻尿臊气味扑面而来,之中还裹着消毒的来苏水味道,几乎薰得我要呕吐。
借着顶棚的昏暗灯光,我转头四下瞅瞅,牢内除了铁窗铁门铁床,唯一就剩下这门旁墙角的蹲便马桶了。尽管它瓷漆表面泛着亮光,似乎冲涮得十分洁净,我知道满屋子的异味都是从这里来的。
“哎——,难道我命中就有此劫?这可苦了老婆孩子了。”周围静寂无声,我半依在床头又想起了翠花和儿子,知道她们今夜注定和我一样彻夜难眠的。
回想起结婚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可以说患难与共,一步步都是她陪着我走过来的。她没跟自己享过一天福,反倒受到了如此折磨。觉得自己太内疚了,不由心一酸,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鲁政委,你一定要想开呀?”忽听门口有人喊我,抬头一瞅,见看守民警从牢门的方孔中露出半个脸来,他似乎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
我没心思和他说话,望着窗外对面的局机关大楼,三楼上陈爱民办公室的灯光还在亮着。今晚他一定在加班,是不是东辉已找过他,老战友正在筹划如何营救我呢?虽近在咫尺,可无法与他联系,如果他知道我身陷囹圄,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如今能帮我洗清这不白之冤的,只有依靠他了。
我不由又想到了徐世昌,这个狡猾的狐狸现在一定在与田二榔头举杯庆贺呢,他们终于巧妙地除掉了我这个心头之患,又让包厅长和陈爱民也拿他无可奈何。
“我只是触碰了一下田二榔头,他怎么会下此死手来杀人呢?”原来心中这个扣儿我一直没法解开。现在想想,我一步步陷入他的圈套,最后把我关进大牢,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
怪不得遭暗杀那天晚上我得手得如此容易,原来歹徒是故意败给我的。他先使我在搏斗中打伤李三麻子,再找借口放掉了他,之后令其拿着医院的验伤诊断书去检察院告状,一下便可置我于死地。
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那天晚上我无法找到目击见证人,若说正当防卫是没人给我证明的,我只能干吃这个哑巴亏了。
“情况对我十分不利,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整整想了一夜我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清晨雨总算停了下来,可太阳并没有露脸,牢房外的天还在阴沉着。
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看守端着个木盘子进来。他瞅瞅我,神情呆木说:“开饭了,来到这儿就得想开了,你多少吃口吧?”
把盘子放在床上,狱警转身出去了。此时我根本没有食欲,往方盘里瞅了瞅,一个拳头大小的苞米面窝窝头,还有一碗白菜汤。
这哪是人吃的东西?我摇了摇头,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凭这点事儿你徐世昌也判不了我死刑,等老子出去那天,也把你弄进来尝尝这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