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了新房,这日子越过就越心胜。土炕还没完全烧干呢,我和翠花就从李姐家的小矮仓库里出来,火急火燎的搬进了这崭新的家。
常言说,盖新房你得忙一年,天天不着闲,这一搬进新房所有的活儿就都摧着手的找上来了。
房子墙里外你得抹二遍泥不说,鸡架,仓库,猪圈,厕所样样都得动手搭建起来,房前屋后你还得套上园子墙吧,这些活都没外人帮工,得一样样的俩人去干。
白天得去队里干活,不能耽误工,只能在中午和晚上下工后忙活,我跟翠花俩都得从吃饭睡觉的时间里去挤,分秒必争。
“快洗手吃口饭吧?差十分钟就一点了,你出工前地下这堆泥是抹不完的。”见屋墙上还剩下挺大一片没抹呢,翠花边给我撮泥,边提醒道。
“得抹完它,要不晚上回来这堆泥就干巴了。”我手握着泥板子用手背蹭去了脸上滴下来的汗水,加紧地往房山墙上抹泥。
“那你吃饭怎么来得及?”
我低头干着活告诉翠花:“你把小米饭盛出来,泡上凉水,等抹完了墙我就吃。”
“锅里我还打了土豆酱呢。”
“没功夫吃菜了,喝两碗水饭就行。”我知道水饭下得痛快。
甩开膀子三下五除二一顿神干,终于抹掉了这堆泥。没洗手,我就把饭碗操起来赶紧往肚子里扒拉水饭,狼吞虎咽的,不到两分钟,我就喝完了翠花先剩好的两大碗水饭。
撂下碗抹抹嘴,我问她:“几点了?”
“一点十分。”
“糟糕!队里人下地了都。”放下碗筷,我操起锄头就往队里赶。
跑着来到队院子一看,果然一个人影已没有。
“铲地的都坐大马车走半天了,你咋才来?”保管员徐万江正在扫当院子,瞅瞅我很惊讶地问。
“大伯你知道他们去哪块地了?”
“真还听长贵念道一嘴,好象铲东洼地去了。”
我立马放着小跑往屯外撵去,赶到五里外的东洼地,人家已经锄了半截垅了。
我轮起锄头紧着铲,没一会就弄得通身是汗。傍下晌大伙儿都铲到地头坐下抽烟歇息了,我才锄到地中间。等人家歇息完再起来干活时,我这才赶到地头上来。
虽一个下午锄地没得休息,一想到中午抹的那面墙心里还是挺乐呵的。
“县里电影队来了,晚上屯里放电影《奇袭白虎团》,鲁强咱今晚破个例,别贪黑了?”下工刚到家,翠花边往炕桌上收拾碗筷兴奋地问我。
“真是这部电影?听说这片子老惊险了。”
“这都连着忙乎一个月了,那今晚就歇歇。”她知道我喜欢电影,不想让我今天晚上再干活。
可我知道,每天晚上得打一杆子长的院墙呢,任务不完成,我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没功夫看了,今晚上咱俩接着打围墙。你看别人家都种园子了,咱墙圈不上要是耽误了种菜咱们夏天吃啥?”
翠花见我不领情,笑着上来扯起耳朵撒娇道:“你这急脾气,干起活来不要命,累死你,累死你得了!”
这些年屯里也没啥热闹的事,连个收音机都是稀奇物,满屯子也找不到三五台。遇上谁家收音机播放刘兰芳的《岳飞传》,大人小孩会忽拉一下聚来半个屯子。
所以公社的电影队一来,全屯子就骚动起来了:“电影队来了!来电影了啊!”
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挂着过年似的喜悦?家家要炒瓜子,兜里揣上看电影嗑。妇女孩子们早早吃过饭,天还没黑就拖儿带女地向屯中放电影的院子奔去。因为他们得抢占座位,怕来晚了坐不上前排。
夜幕拉得溜溜严,四周静悄悄的,旁边的街路上再望不见人影了。今夜明月和清风是那样善解人意。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为我俩点亮了照明的灯火。清风扑面微拂,抚去了我们满身的疲劳,还把电影里的伴音清晰地送到耳畔来。
“今天晚上又是家家铁将军把门了,要是小偷来了如入无人之境。”我握铁锹在墙下的沟里边往墙顶上土,跟墙上的翠花搭讪唠嗑。
“全屯子就咱俩人忙碌,人家都在看电影呢。”翠花踩着我扔上去的土笑着说。
“咱俩也挺好呀,这电影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就差没看到人了。”
“鲁强你可真有意思,就是说一举两得呗?”她嘲笑我在自我安慰。
那头电影散了,街头立即拥出黑乎乎的人群来。我俩顺利完成了今晚的任务,这三米多长的一截墙完工了。瞅着眼前马上就快圈完的菜园,我和翠花心情是那么好,感到身上轻松多了。
庄稼院都知道盖房子你得忙乎一年。瞅着逐渐完美的新家,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不管是苦是累,总乐意顽强地坚持着。
一直苦干到七月队里挂了锄,家总算象个家了,看着俩人用汗水打造的新居,就觉得不管是哪一处都是那么可心。一有空儿,我总喜欢美滋滋的站在院子里端详着。
八月下旬,随队里离家去东大甸子插窝棚打喂马草回来,队里就放打烧柴假了。我中午带饭,天天早出晚归的,离家去二十华里外的东甸子打烧草。
女儿五个月了,这几天总哭闹,大夫说是感冒,可高烧老不退,每天翠花与小妹妹翠玉抱着孩子步行去前屯卫生所打针。我在甸子上打草,整天心里总惦记着,希望孩子快点好病。
晚上回来没进屋就听见孩子在哭,进屋一看翠花饭也没做,抱着女儿一脸愁云。
我急忙问:“咱闺女咋样,烧退了吗?”
“孩子不好,高烧不下,于大夫说让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大队卫生所推手了。”
“给咱闺女看病要紧,那我明天不去打烧柴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房子,孩子就病这样,这真按倒了葫芦又起了瓢,不让咱俩得好了这是。”翠花无奈地说。
“媳妇你别急,今晚也不能去公社了,听说用酒擦身体能帮孩子降体温,一会试试吧?”
我赶紧去前院父亲家找来白酒,用棉花团沾酒给孩子搓身体,女儿几乎一宿没睡,她就是一个劲儿地哭闹。
去大榆树路远,又不能抱着女儿去。事急不等人,第二天早上天刚放亮我急三火四来到生产队里,因为孩子看病我得跟队里要车。为盖房子的事和队长还心存着疙瘩呢,觉得很难张这个口,但事已临头,孩子的病是不容空儿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队长还没来,只有东西院两个生产队喂马的正凑在一起唠嗑呢。屈文看我来气,扭开脸不愿搭理我说话。
心急如焚等了许久,队长曲世奎终于露面了,我胆怯着上前问道:“曲大伯,我闺女昨晚病重,得马上去公社卫生院,看咱队里能不能给派挂马车?”
“哪有车呀!你自己想办法去吧?”曲世奎见来要车,又有些不是心思了。
一听心凉半截,病情不等人呀!我苦苦哀求道:“孩子才几个月大,病情危急啊大伯,求你照顾照顾吧?”
“那咋整?你真是难为我了。”曲队长眼瞅地面揉着胡子犹豫道。
“若是开了这个头,这队里几百口人天天都有头疼脑热的,曲队长你生产上咋整?”屈文见曲世奎要松口,赶紧挑坏说。
“屈文你还是不是人了!”我彻底愤怒了,指着他嚷道。
“我咋就不是人了?你小小年纪这不是骂人吗!”
“就骂你!你没人性,连我孩子有病你都不放过。”
“我揍你个小王八羔子!”屈文举起手中喂马的料叉子照着我头上就是一棒子。
“啊——”没防备他这一手,我觉得头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直挺挺地倒在了地面上。
见把我撂倒了,屈文和在场的人全傻眼了。曲世奎赶忙上来掐着我的鼻下呼叫道:“鲁强!鲁强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愤怒至极,坐在地上指着屈文大骂:“你屈文就是披着人皮的牲畜,你强奸学生,怀孕生下了你的孩子全屯子谁不知道?你还霸占着三四个人的老婆……”
“鲁强你这是胡说八道,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今天不勒你。”屈文满脸通红,吱唔着溜走了。
西院的饲养员李明山伸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安慰说:“鲁强你消消气,孩子看病要紧。”
“等一会赶车的来了,我就给你派车。”曲世奎站旁边内疚的插嘴道。
“等老板子来套车,还得一个小时呢。你要是着急,我们队的毛驴闲着呢。驴车我家现成的,套上就走。”李明山热心肠,真心实意地想帮我。
“我特别着急,就想早点走!”我觉得这样最好了,能快点去医院。
“鲁强你可急死我了!”见我牵着驴车进院来,翠花紧忙抱孩子上车。
“这就算最快的了,要等大马车还得半个时辰呢。”我没心思说出挨打的事。
早上没到八点,我们就坐着驴车到了大榆树屯东头的公社卫生院,拴好驴赶紧与翠花抱着孩子进了诊室。
接诊的唐医生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分头,一脸酒刺儿疤拉,外号叫唐麻子。
“你这孩子病几天了,在哪看过,都用啥药了?”他给孩子腋下夹上体温计,然后拿出听诊器,边听边问道。
我觉得大夫了解这些情况有助于确诊,赶紧说:“已四天了,在腰孤店于大夫给看的,说是感冒,可安痛定和青霉素没少打,就是不见效。”
他拔下来温度计一脸惊讶:“哎呀!你这孩子体温41度了,你们咋才来呢?这可太危险了。”
“大夫,到底是啥病?”
“估计还是感冒来的,打肌肉针不管用,你点滴吧?在这儿连着点几天就好了。”
听大夫这么一说,我和翠花都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敞亮多了。
打完针到家已是午后。我用手摸女儿的前额,感觉已不再那么热,这回心里彻底踏实了,所有的恐惧都云消雾散。
翠花笑着说:“这几天折腾的,你瞅孩子遭这罪,要是先头就去公社卫生院,咱闺女早好了。”